利剑从朝宋北遥刺来时,他并没有意识到。磅礴雨声遮蔽了一切,他的视线凝固在那处血泊上,无法移开。
直到“嘭”一声在他面前不远处响起,他才借着屋内光照,看到一把落在地上的剑,和击飞那把剑的斗笠。
“侧君!!”左侧,曲岚也刚反应过来,后背陡然一凉。这剑从黑暗中刺来,速度之快,没人能防得住。
如果不是这个斗笠,后果不堪设想!!
宋北遥看着地上的剑,目光微怔,随后,一道黑色人影落到他面前。
这人身上半点挡雨的东西都没有,蓑衣没有,斗笠也没有,浑身被淋得通湿。本该是狼狈不堪,可偏生个头极高,站姿极为挺拔,一张被雨水沾湿的冷硬面庞英气逼人。
“殿、殿下……”宋北遥看着裴寂看向自己的眼神,忽觉心惊。
那双眸子不再冷冽,而是深邃、复杂、甚至有一丝灼热,让他突然就不敢直视了。
那不是因为畏惧,不是因为胆怯,也不是被震慑住,而是一种他也说不出的感觉。
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请殿下恕罪,属下违抗了命令,带侧君过来……”一旁,曲岚半跪在地上。
裴寂冷声道:“先起来,回去再说。”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宋北遥面上,而宋北遥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那一滩血泊上。
“骑马来的?”裴寂问他。
宋北遥点点头:“对。”
“累吗?回去坐本王的马。”裴寂道。
“不累。”宋北遥抬眸看他,掩饰着眉眼间的倦色,“我那匹挺好的,而且你那战马,我驾驭不了。”
“你不用驾驭。”
话语间,已有人将裴寂的马牵至院外。
左右暗卫和一众侍卫都垂首候在一旁,等待太子殿下下一步的动作。间或有几人手中提着马灯,照亮院内院外。
今夜的抓捕行动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侍卫统领曲岚站在一侧,心知没见到抓捕对象,行动是失败了。究竟怎么失败的,他不清楚,也不敢多问。
而站在曲岚旁边的,是暗卫首领青霄。他方才正想上屋顶帮殿下,目睹了那诡异的一幕。分明人都已经被击倒了,后来还跑了。他就算知道情况,也不敢多嘴。
谁让那把剑偏偏刺向的是侧君呢,现在府里还有人不知道侧君是殿下心尖儿上的人吗?
雨势渐渐小了许多,裴寂迈出院外,翻身上马,朝宋北遥伸出一只手。
宋北遥这才反应过来,裴寂是要跟他共驾一匹马。
他愣在原地没有动,盯着那只手。这人应该哪儿受了伤,不断有血从袖口渗出,然后被雨水冲刷掉。
“侧君。”一旁,曲岚提醒了一声,“快去吧。”
宋北遥提步迈了过去,刚走到马旁边,裴寂便俯下身,揽住他的腰,将他一把抱上马背。
“你要正着坐,还是侧着坐?”裴寂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问道。
“正着坐吧。”宋北遥调转方向,正面朝前,后背抵在裴寂的胸膛上。
裴寂环住他的腰,扯上缰绳,足下轻扣马腹,马便朝前跑去。
雨丝淅淅沥沥迎面扑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北遥只感觉那只抱着他的手,越收越紧。
第40章
雨渐渐停了下来。
空气被雨水浸泡过,花草木和泥土的气味不断蒸腾,被湿漉的凉风吹来。
马蹄声在官道上响了一路,很快就到了太子府外。裴寂翻身下马,将宋北遥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少年身上的蓑衣和斗篷都被雨水浸湿,抱在怀中沉甸甸的。裴寂没有立即把人放下来,而是垂下眼眸,看着那张沾满雨水的苍白脸颊。
宋北遥也正望向他,纤长的眼睫上都挂了水珠,明明是极为漂亮而魅惑的一双眸子,眨眼之间,却又显得有几分困惑和无辜。
“殿下?”宋北遥伸手轻轻推着裴寂的肩,示意将他放下。
裴寂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片刻之后,才让人落到地上。
脚一占地,宋北遥就不动声色往旁一步。
他身上虽披着蓑衣,但扛不住去时的暴雨,衣裳里头已经被灌进去一些雨水,此刻吹了凉风,只觉一阵阵阴寒。
裹了裹被雨水打湿的斗篷,他缓声道:“今日事出紧急,是我担心殿下在先,逼迫曲统领告诉我你去了何处,你莫要怪罪他。”
裴寂眸色深而沉,将他的细微动作收入眼中,沉声道:“本王答应你。”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说完这句话,宋北遥便朝着府中走去。
裴寂看着他的背影一路入了府,直至消失。
身后,曲岚策马赶回太子府,停在不远处。下马而来,他立即双膝跪地:“殿下!属下有罪,请殿下责罚!”
“你可知何罪。”裴寂冷声道。
曲岚道:“属下违抗指令,将殿下的行踪透露给了侧君。”
“你的这条罪,已经有人给你求过情了。”
曲岚微微一怔:“是、是侧君吗?”
裴寂并未作答,嗓音沉沉道:“本王要治你第二条罪。”他冷眸睨着地上跪着的人,“你既带他过去,又不能护他周全,令他身陷险境。你可知他身子不好,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
曲岚深深埋着头,懊悔道:“是属下失职,考虑不周,属下甘愿受罚。”
良久,冷风中传来沉沉一声叹息:“曲岚,从今往后,你护他当如护着本王。”
曲岚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随即道:“是,殿下。那处罚……”
再抬头,人已经进了府,不断远去。
回应他的,只有无边夜色,和身后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
翌日一早。
宋北遥睁开眼,习惯性去看视野左下方的灰色数字,今日却没看到。
如果他没记错,昨晚气运值刚好刷到了正数。
“恭喜宿主!贺喜宿主!当前气运值已经达到1分,真是不容易啊!!”
系统的声音在脑中雀跃,“从今天开始就不会自动扣分了,你已摆脱死亡危险,气运值实时显示也已关闭。后续我会给你定期播报气运值的!”
“知道了。”
系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宋北遥只觉眼皮重得厉害,头昏脑涨,骨头缝儿都在隐隐作痛。伸手探了下额间,一片滚烫。
系统又侧侧道:“你现在身体虽然还是差了点,不过气运值涨得很快,估计不久就能把你从原世界带来的病给完全治好。你就不再考虑考虑留在这个世界?男人嘛,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权和利。等你气运值刷高了,运势变好,那可是享不尽的权势和富贵等着你!你就一点儿都不心动?”
“不心动。”
宋北遥微微阖上眼。昨夜他做了一宿的噩梦,黑暗中全是那两具满是刀口鲜血淋淋的尸体。
他缓慢而坚定道,“我来自一个相较安全、平等、自由的地方,没有杀戮,没有战争,不用提心吊胆明天会不会被人杀,也不会开门就看到尸体。”
“我要回去。”宋北遥睁开双眸,眸中却有一丝挣扎,“我能不能换个任务目标?这本书里还有别的高气运值角色吗?”
“啊?”系统懵了,“我应该一开始就说过,只有男主是气运之子,你也只能蹭他的气运。你现在好不容易跟他混熟了,为什么要换人呢?”
宋北遥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他现在让我有点害怕。”
系统震惊了:“真的假的?当初他要杀你的时候你都没怕过,现在反倒怕起来了。你在怕什么?”
宋北遥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手背搭上额间。
“我也不知道……”
这时,李莲生正领着谭医师往寝殿内走。
他小声道:“医师大人,我家主子这会儿还未醒。他昨夜睡得晚,劳烦大人动作轻些,莫将他吵醒了。”
谭天提着药箱,脚步轻缓,小声开口:“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二人走到寝殿深处,便见少年已然坐在床边,除了脸色稍显苍白疲倦外,似乎教人看不出过多异常。
“主子,医师大人听闻你昨夜淋了雨,特地来给您瞧瞧。”李莲生道。
宋北遥缓缓将手缩回床褥中,扯开话题:“凌风呢?今日怎么不见他人。”
“凌风一早就被张总管喊过去了,应该过会儿就回来了。”李莲生又道,“主子先给医师大人看看吧。”
宋北遥只得对谭天笑道:“我无事的,谭医师请回吧。”
谭天目光在侧君面上转了几转,那张素来美得惊人的脸颊,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一双眸子似乎眨动都费劲,眉心也不自知地微蹙着。
美人病弱更显憔悴损,一颦一笑都像要碎在人心坎儿上。
他如果这都看不出人不对劲,那便可以收拾东西离开太子府了。
谭天将医药箱放在床头,走近道:“侧君,无论身子有无大碍,都请给臣看看吧。”
“是啊主子,快给医师大人瞧瞧吧。”李莲生也在一旁劝道。
宋北遥一个人拗不过二人,只得屈服地伸出手。
谭天像往常一样搭上腕间。侧君再凶险的脉象他都已经见识过,心想这次再多不过是染了风寒。
但搭着搭着,他就发觉了不对劲。今日这脉象走势十足地诡异,风寒之外,还像是体内积聚了旁的什么东西。
说得危险点,倒有几分中了毒的感觉。这毒寒性十足,蛰伏在体内,似是伺机而动。
此番状况,明显不是刚中的毒。具体中毒时间无从得知,他只知道,毒快要发作了,才能被他给把出来!
谭天不由后背开始狂冒汗。
李莲生眼见医师一脸凝重,忙问道:“怎么了医师大人,可是出了何事?”
谭天收回手,他只会治病,不会解毒。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先禀报太子殿下了。至于侧君这边……
“应该是昨日淋雨受了寒,才起了高热,臣先给侧君扎几针退烧吧。”他面上恢复镇定道。
宋北遥痛苦道:“能不能不扎针?”
谭天犹豫了一下:“也能。只不过高热扎针退得快,若是服药就说不准要多久了。”
“还是扎针吧,医师大人,治病这件事上您莫要听侧君的。”李莲生忙开口道,“我家主子又怕疼又怕苦,听他的还不知这身子要什么时候才得好。”
“莲生……”宋北遥幽怨地看了过去。
……
临近亥时。
张伯端着暖胃汤进了书房,刚想禀报侧君今日情况,就见殿下一脸严肃在提笔写着什么。
似乎是一笔一划在写,每写完几个字就沾上黑墨,继续往下写。
张伯不知殿下在写什么,但这样看起来,每一笔都慎重至极,想来是什么重要的公文。他知道此刻断然不能打扰殿下,随即轻手轻脚过去,将汤碗搁到桌上,站在一旁候着。
过了会儿,他见殿下搁下笔,心知这是写完了,正要开口说话时,就听殿下沉声道:“张伯,没几日就到春日围猎了,这次本王要拔得头筹。”
张伯笑着道:“老奴还是头一次听殿下说这种话呢。殿下往年都是第一名,今年定然也是。”
裴寂垂眸,视线落在方才书写的案牍上。他不知想到什么,冷冽的眉眼逐渐变得柔和。
“围猎中的头筹者,可向父皇提出一个请求。”他缓声道,“本王过去几年并未向父皇提出过什么,想来这次父皇应当不会拒绝。”
张伯见他这般,不由好奇:“殿下是有什么请求想向陛下提吗?”
“嗯。”
裴寂轻轻合上墨迹干透的案牍,握在手心当中,“本王想立北遥为正室。”
张伯闻言,半张开嘴,一时之间,愣怔得不知说什么好。
“殿、殿下。”他很快反应过来,匆忙道,“老奴是觉得侧君很好,可大周自开朝以来,从未出过男性太子妃。老奴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裴寂打断他道,“在本王之前大周也从未有皇子纳邻国皇子为侧室,既然本王已经打破了先前的规矩,那这一次又有何不可。”
张伯心中依旧震惊不已,但他知道,殿下决定的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他只能在心中轻叹一口气,垂首道:“老奴祝殿下在此次围猎中拔得头筹,心愿得成。”
“此事,先莫要让他知道。”
“老奴明白。”张伯继而道,“今日侧君身子不适,谭医师去看过后,说有要紧事想当面禀报殿下。”
“让他过来。”
“是。”
……
早间扎完针,简单用过膳后,人累得厉害,宋北遥躺在床上很快又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他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轻轻滑过,冰凉,极轻极缓,从眉到眼,从鼻梁到嘴唇,最后停在脸颊上,反复揉拭。
他拧了下眉,偏开脑袋,那道触感没有消失,而是追随而来,抚上他的眉心。
宋北遥挣扎着睁开眼睛,意识从朦胧到清晰,他逐渐看清床边坐着的人。
是裴寂。
这人天生适合穿黑色的衣服,今日这身墨黑锦袍衬得脸庞格外利落俊挺,两道刀锋剑眉横扫入鬓,漆黑眼眸紧紧盯着他,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
宋北遥下意识想避开这道视线,可他躺在床榻上,避无可避。他只能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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