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咎选择说实话:“海安市。”
说完,对面人的眉头就轻微皱起来了,他坐直了身体,神情明显比刚刚严肃几分,温度也比刚刚更低了几度,他开口,一字一句地重问:“住在哪!”
时咎烦躁地重复:“海安市!”
好在这位先生没有再为难他,而是问了别的问题:“今年多大?”
时咎随意编造:“27,28,29,30。”
时咎看见对面的人放松了身体,他往后靠,慵懒地靠在身后的柔软里,就那么盯着时咎,盯得时咎有些不舒服的时候,他生扯了下嘴角,轻笑说:“是有挣断双层石墨烯绳的能力,让你这么自信在这演吗?”虽然表情上有笑意,但语气里分毫都没有,更多的反而是威慑。
时咎“啧”了一声,不屑的鼻息从他鼻子里微微喷出,他看也没看面前的人,而是随意张望,打量这间不大的办公室,毫无所谓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双层石墨烯绳是什么,但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是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有深蓝色眼睛的人淡淡一笑,好像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诡辩,他扯起一边嘴角,“看来你很想去教化所。”
教化所……听到好几遍了,刚刚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提到过。
时咎眼神瞟回来,问:“教化所是什么?”
所谓教化所,在这个世界里并不为教化,反而是为了改变。
人们20岁成年后可以进行大脑进化,那么所谓进化,也就是改变大脑结构,对接宇宙频率,使人们脑海中有了一个通道,互相获得权限的人们可以实现思维透明,使用意识交流。
但在进化前,需要经过一个检测,检测基因是否合格,是否携带传染病,合格便进化,不合格便送往教化所全面改造。只是这教化所并不是人想去的……
时咎一无所知,而刚刚被时咎呛过、所以并不打算正面回答他问题的人,语气里带着嘲讽地说:“教化所你不知道?”
接着他轻轻笑了一下,脸上都是挑衅,淡声道:“你不知道,是你的问题。”
被呛回来的时咎的脸绿了,心红了,脾气炸了。他懒得跟面前的人多说,嚣张地抬手,但没想到这张桌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双手一举,两人中间的桌子竟然直接被掀飞,桌上的文件纸从文件夹里散落出来,洋洋洒洒被抛向半空,又稀稀落落全部坠毁在地上铺成一团糟,连带着桌上的一些别的东西,比如笔,裂成两段了,还有一个茶杯,碎成无数块了,茶杯里的水染在纸上,那些是已经签字和正准备签字的文件。
“……”
“……”
时咎双手僵住,一时也没从这幅场景里反应过来。
两个人之间没了书桌的遮挡,突然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那位愣了一下,随后双手抱起臂来,看着他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没有书桌缓冲的攻击性瞬间就扑面而来。
时咎沉默半晌,刚想说点什么。
“咔嚓!”一双手铐出现在他的双手腕上,对方的动作快得他几乎快没注意到,只感受到一股冰凉爬上手腕,他打了个寒颤。
那个人转身打电话,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掀了他的桌子,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生气:“逮捕一名企图行凶的公民,过来带走。”
逮捕他?不自量力。时咎顺手就想把手铐给挣开,但动了两下,没反应。
怎么没反应?不是梦吗?梦不受他控制?时咎脸色瞬间变了。
当时咎坐在一个由管道连接构成的房间地上时,终于忍不住无奈笑出声——他还真在自己的梦里被逮捕了。
这里还算大,够一个人在里面来回踱步,单人床,洗漱池,马桶,还有壁画。
整个关他的地方都不算明亮,泛白的灯光照着每个灰色的牢房,天花板和地板都是泛着金属光的灰色,房间门的那面墙,是一条条管道错乱交织的模样,没有锁挂在任何地方,门就是这么被吸附着关上,再推却推不开。时咎没见过这样的设计。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想到自己还没画完的设计稿。
奇怪的是,这里听不到任何声音,时咎微微探头,目光所及之处,每个房间都是空的,没有人,在他来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看到任何人。
等他再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可能已经是梦里的第二天,也或许是第三天,时咎有点分不清。
有人在说话,接着有脚步声,步伐沉着有力,不徐不疾,再接着,被他掀了桌的那位出现在他铁窗的另一面。
他出现在外面,先是一个侧影,再是微微偏过的头与深蓝色眼睛,最后整个人转过身,居高临下、眼神淡漠地正面对着时咎,时咎趴在床上也抬起头与他对视。
这人,想利用某种无形的精神压力来制服他,但他偏偏不信这个邪。
片刻,外面的人沉沉开口:“如何?”他负手而立,看也没看时咎。
时咎只当他问的不是自己,他翻了个身,懒懒躺在小床上,并不为自己的处境焦虑,只是随意让双手枕着自己的后颈,懒散地打着哈欠:“不如何。”
对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说:“好。”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哎等等。”时咎叫住他,迅速翻身起来,慢条斯理挪动到门的位置,看到那个人停下了脚步,但没回头。
时咎撑着头,胳膊靠在组成门的管道上,似笑非笑地朝外面问:“这位——先生?我有点好奇,你见到我第一眼,对我说‘是你’,是什么意思?我们见过吗?”
这位先生背对着他,语气冷淡:“你觉得呢?”
时咎的位置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时咎觉得那应该是个不太高兴的表情,于是他想了一个很拙劣的套话句子,并懒洋洋道:“哎呀,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嘶,有点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不然你告诉我?”
他原本想知道为何梦里的人会认得他,结果对方脚一抬,连一个冷漠的眼神也没有施舍,头也不回地走了,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还是那样一下一下坚定而又沉稳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从时咎的耳膜中远离,没有一点对任何东西的留恋,也没有任何情感。
脚步声终于完全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留下完全空旷的寂静,灰色的一切,让情绪显得越发晦暗。
时咎觉得很无聊,又悻悻躺回那张小床上。
他不该被梦束缚在这间小房间。
想到没画完的设计图,躺了一会儿的时咎烦躁得翻身就起,他想,反正是梦,直接撞出去算了。
想着就往那些管道上冲,然而这一冲,“砰”一声,额头巨大的疼痛侵袭,他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紧接着他好像坠入了什么无底洞,强烈的失重感侵袭来,身边是呼啸的风,那风割在脸上生疼而窒息。
几分钟后,沉皑办公室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惊慌的呼声:“沉先生,不好了,您前两天送进来的那个人,他、他、他跑了!”
沉皑皱眉,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当他再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面前时,身后的人吓得口齿不清:“他真的没有从门口走,我发誓,我一直在这里,没有睡着也没有做别的,我想进去给他送点饭,我进去看,他就已经,已经不在那里了!”
沉皑低声应了一下:“嗯。”
没有监控,看守的人也没有说谎。沉皑慢慢走了两圈,脚步与地板碰撞的声音有些像死神的镰刀在有节奏扣地的声音。
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损坏,完整得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掉。
沉皑淡漠道:“通知安全管理中心。”
这个人突然的出现,又突然消失,和记忆里的一个人如出一辙。
第3章 世界文明中心
朦胧中,时咎听到每天清晨楼下垃圾车的轰鸣声,他微睁开眼,看到天花板熟悉的吊顶灯,窗外的天几乎还没亮。
令人感觉到安全的气息包裹上来,时咎一扯被子,终于想起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那个人给他的压迫感,让他醒来后还心有余悸。
最终也只是梦。时咎再次把自己埋进床被的温热里,打算睡个回笼觉。
而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茫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正站在一个广场边缘,正面对着角落的一栋大楼,这栋六层建筑被设计得像叠起来的两块扁平的石头,这个建筑的入口处顶上,写了五个字:起源实验室。
实验室……他之前去过的那个地方是不是也是一个实验室?
他警觉打量周围,一眼看到广场正中央的石碑,被绿化带包围的巨大石碑上写着——
爱是一切的答案。
额头还有些疼,时咎去触碰疼痛的同时转身抬头,却在下一秒眼皮不受控跳起来。
他看到逮捕他那家伙了,就在他眼前这栋楼的五楼,其中一扇窗户反光里映出他挺拔的身形。
梦里的时咎很快反应过来——他居然又回到这个梦里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时咎感受到自己所有的血气直冲大脑。
但就在他仰头、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对方像感应到什么般低头,视线居高临下与时咎的直直撞在一起。
时咎“咯噔”的心跳还没落回,那道身影瞬间消失在窗边。
时咎身体的反应比头脑快,他拔腿就跑。
不想在梦里还沦为阶下囚,一次就算了,还来?当下他得逃离这个广场,远离这个人。
一个青年快速逃窜出广场巨大的出入口,他的背后是两个高耸的白色石柱,中间一道弧线,顶端刻有六个字:世界文明中心。
无论是文明中心还是城区,人来人往,有的人匆忙走过,有的人则驻足下来与他人聊天。
此时的时咎无暇顾及这些城市的喧闹,他身形矫健地从人群里穿过,只感到自己的心跳因奔跑而逐渐加速,血液也沸腾起来。
连续的梦,还是第一次遇到。
前面就是一条小巷,可以拐进去,虽然对梦里的城市不熟,但分岔繁多的街头巷尾总是甩掉敌人的最佳位置。
奔逃间隙,时咎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个人从起源实验室的大门走出来。
两个人之间还有些距离。
然而这一回头,时咎在拐进小巷的刹那,只感觉身体撞上了什么东西,随着一声惊呼和无数石子落地的声音,时咎连带着被撞的人一起摔下去。
一个女生被撞得跪坐在地上,她手里装石头的袋子掉落,袋子里稀落撒了一地小石头出来,此时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地凌乱,不知所措。
时咎迅速爬起来,也把她扶起来,焦急问了句:“没事吧?”话在问女生,目光却转向了背后。
城区人很多,阻挡了他的视线,看不到那个人是否追上来了。
“没,我没事。”
女生说话很慢,动作也迟缓,她慢慢站起来,随意拍了两下裙子,目光落在满地石头上。
“没事就好!”时咎说得很急,在确认女生没受伤后,他转身就往小巷深处跑去。
女生有些惊愕看着那个逃一样跑走的人,埋头。
上千颗拇指小石头。
片刻,她轻声叹气,蹲下来重新把袋子整理好,慢慢一颗一颗捡着往袋子里扔。
半分钟后,小巷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靠越近,直至耳边,接着女生听到刚刚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在上方响起:“抱歉,我帮你捡吧。”
时咎的动作很快,一把一把捧着往女生的袋子里放,他的肌肉绷紧着,隔两秒就会回头看一眼确定是否那个人已经发现他。
“谢谢你啊。”女生突然开口。
时咎喘气快语速说:“是我不小心撞的你。”他只想赶紧把自己闯下的祸处理好。
女生一边慢吞吞捡着,一边抬头打量时咎一番,喃喃道:“奇怪,你还没成年?我连接不到你,啊……我以为你成年了。”
时咎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顺口就编:“我,我应该,我不知道,嗯,前段时间出了点意外,很多事情想不起来。”
“啊?都想不起来了吗?”
“大部分吧。”
说话间,时咎看到女生的动作慢得几乎快要停下,但越是慢速,他越是急,自己手里的动作又加快不少,频繁抬头去看转角的另一侧。
如果再被逮捕,或许又要去监狱里,但他不想去,而且这个梦有点奇怪,并不是属于潜意识的梦,而是存在逻辑。
“那应该你还没有成年,我申请不到你的意识,你好像还没做过进化?”
时咎忽然抓住对方言语的重点,他微微皱眉,怕表现太明显,又立刻放松下来:“我的意识?进化?”
女生向他解释:“这个你都忘啦?成年后我们就可以进化到用意识交流了,不过需要交流的人开放权限,我们申请通道,熟了之后一般都会开放的,开放后,你的一切想法和思维方式就透明了,大家都喜欢坦诚的人嘛,所以大部分人是无条件向任何人开放的。”
身边的小石子全部都归还到袋子里去了,还有一部分洒落在转角的外面,这也太多了。时咎犹豫了一下,在想要不要拐过去捡,但是担心会碰上那个人,便随口回了句,“啊,这样。”
犹豫间,时咎还是微曲下身体,往旁边走了好几步去捡更远处的。
时咎急得不行,女生解释的声音徐徐入耳,她好像担心时咎忘得彻底,还很热心、特别详细地向他解释。
在他们的文明里,20岁成年,成年后可以实现和他人的意识交流,这种交流并不通过语言,而是一种类似频率的波动,人们可以接收来自他人的频率,读懂他人的想法和所有思维过程,这是一种极致的共情与反移情能力,在接收信号的一瞬间,便感同身受、理解对方相关的所有经验以及经历导致的感受与行为。
人们之间没有误会,没有秘密,没有算计和语言壁垒带来的信息误差。
在这样的条件下,人们互相诚实相待,他们善良友好,又彼此保持边界,他们喜欢精神享乐,这让整个文明的艺术领域空前发展,纯粹的商人并不在第一梯队,商品的商业价值大多是某种想象力创造产生时的附加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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