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玻璃被打碎,言威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从高楼俯视下面黑海般的人群,攥紧五指。
他想过沉皑的背叛,却没想过言不恩的背叛,一旦公民知道这件事,他还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夏癸,这就是你想要的统治吗?他想。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不知道是谁会在这种时候做出如此礼貌的行为。
门被打开,沉皑出现在门外。
“你该向公民公布所有真相。”他语气淡而冷漠地说,好像要做到这件事,如同上台演讲自己的稿子般简单。
言威笑着摇头,说:“我从没听说过能力还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放你身上是疗愈,在我身上就是要命。”
“但你现在好好的。”
言威叹口气,站起来走去窗边,看着下面攒动的人头越聚越多,好似不将他拖下去当众剿杀便不可平息。他缓缓道:“我和夏癸在学校就认识,她是班里最温柔懂事的女孩,喜欢她的人很多,她都只是礼貌回应。平时打扮朴素,我以为那是她的风格,后来才知道她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的。我们一起做实验,越走越近,最后在一起了,她很没有安全感,也脆弱,所以我把她从孤儿院带回家。”
“但那几年不巧,我父亲一直在做反起源进化,被我无意中发现了,良知告诉我这是绝对错误的事,所以我以公布他的狼子野心威胁他,那几年我和他的斗争很厉害,以至于忘记家里还有一个需要我的人,她的一举一动我都关注不到,所以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我父亲……”
沉皑嘴唇动了一下,没打断他,只是凝视。
“我完全没有察觉,就这样把我父亲逼退、逼离了这个家。那个时候夏癸一定很恨我,她不善于隐藏情绪,所以终日郁郁寡欢,直到你来后一些时日还是这样。”
“我知道她的能力,但我没想到她会催眠我,她想让我成为我的父亲,完成我父亲生前的遗愿。在我做那些事的时候,我甚至不觉得我做错了,第一次醒来,我屠杀了他沉船研究所的研究员,后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我又是时刻清醒,我总想着,要做一个合格的掌权者,但我在屠杀我的公民时,我又觉得那是正确的。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潜意识运作机制的可怕。”
沉皑问:“你现在是醒着还是被催眠?”
言威笑了下,他看到楼下的公民离得更近了些,大有要冲上来的架势。
“吸收你的能力后,我回到被催眠的状态就会自我攻击,所以夏癸解掉了催眠。”
“那你为什么不停下?不解释?”
“因为在清醒状态下,我产生停下的念头,也会自我攻击。”
言威不知道沉皑能力的具体来源,但沉皑自己知道,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的能力是爱,但言威在被催眠的状态下心里只有毁灭与独裁,所以沉皑的能力对他来说是致命伤害,但在几十年的潜意识催化下,他心里真正的那份善良又被消耗殆尽,习惯独裁早不知道爱他的公民和整个文明是什么感觉,解除催眠后,他只有凭本能与习惯去爱那个背叛了他几十年的女人。
他现在能活着,只是因为他爱那个女人。
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人们模仿敌人,最终和敌人有了相似之处[13]。
如果是在言情小说,或许是段催人泪下的故事,忘记所有,唯独记得爱你的习惯,可惜这份爱的背后是血淋淋的生命,注定不得善终。
“即使我知道了这些,我还是爱她,所以我无法停下了。”他话音未落,却是直直朝沉皑出手。
“轰”一声雷电劈了出来,沉皑侧身便翻出去,轻巧落在另一处,冷声道;“你就算杀了我,也处理不掉现在聚集的公民。”
言威没有停手,在沉皑躲掉雷电后立刻冲上去,两个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兵刃相接。言威直视近在咫尺的沉皑的眼睛,笑说:“那就一起杀了!重写历史!”
重写不了!
两人瞬间被弹开,沉皑踩着身后的墙凌空翻身落地,看向言威的目光里没有半分玩笑。
言威说:“你刚刚躲的那一下,侧腰发力慢了,上次的伤还没好对吗?”
沉皑毫无表情。不仅侧腰,很多地方的伤口都没有完全恢复,生物坟场那一次言威没有他受伤严重,所以现在恢复得应该比他好,如果他们现在真的打起来,将又是艰苦卓绝的一次。
但沉皑来这里的本意并不是要和言威斗个输赢。
第115章 天堂与地狱
“请掌权者给出解释!”
“请文明中心给出解释!”
楼下的呼喊一刻未停止的随着黄沙翻涌上来, 碎在这高楼依然清晰可闻。
“哗——”玻璃破碎,沉皑被言威从房间中央一脚踹到档案柜,档案柜的玻璃碎裂一排, 在沉皑被砸到地上的瞬间,柜子一个接一个倒下。沉皑起身便把柜子劈个稀碎, 立刻迎接住言威直直过来的重锤。
办公室里能砸的都被砸成碎片,全部成了两个人打斗下的牺牲品。
沉皑咬牙, 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深伤口大概率又全部崩裂了,血顺着衣服往外渗透着。
“请文明中心告知公民真相!”
“还公民一个说法!”
猛烈的爆破声, 言威的后背深深陷入墙壁, 甚至有几块玻璃碎片嵌入肉里, 他直接拔出胳膊最大的一块,在手里凝聚出光球, 毫不犹豫朝沉皑扔去。
沉皑堪堪从地上翻滚躲过这一下, 光球便砸碎落地窗,消失在半空。
“文明中心必须给出说法!”
“给死去的未成年一个解释!”
声音越逼越近, 相隔三十多楼却就犹如在耳边。成千上万的不同声音汇聚成激烈的呐喊, 起初还只有公民自发的围攻, 到后来,发现不对的文明中心的职员也逐渐加入这条历史的河,他们纷纷离开各自的工位下楼,朝着掌权者大楼高声呼喊。
被光球砸烂的整面落地窗从高空掉下来, 在有人高呼“小心”的惶恐中, “啪”的一声砸碎在地面, 瞬间散开成一堆齑粉,炸向无数个方向。
一直在楼下陪着言不恩的时咎见状抬头,看到最高处那一块空洞。他慢慢原地站起来, 震惊地抬头看着,一时间忘记呼吸。
下面的人都在抬头看着。
言威的头被沉皑抓着砸到墙上,在雪白墙上留下一大滩鲜红血液,言威顺势弯腰顶住沉皑的腹部,将他猛地往后踹出去。
就是这个角度!
“哗”一声,又是一块落地窗玻璃被击碎,一个人影直冲冲被顶了出来,就这样悬挂在三十多楼的高空。
楼下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声。
在这尖叫中,时咎只觉得心脏的血停止流动。
沉皑一只手死死抓着落地窗的边沿,身后是百米高的高空,天上那些黄沙般的涌动几乎近在眼前,风一吹,呼啸在耳边,冷冽得刺骨。
言威将嘴里的血随意往旁边一吐,大喘着气在沉皑旁边蹲下,喉咙嘶哑地说:“小时候在假山上,教过你高空坠落如何自救对吗?”
这样坚持不了多久。沉皑咬牙,另一只手发力直接抬上来,在还没把到实地时,便被言威挡住了去路。
言威在笑,笑了一下又转成剧烈的咳嗽,直到咳出几口血,他将血吞了下去,忍着喉咙里浓重的血腥味与全身的疼痛,反倒轻柔地说了一句:“但没有教过你无意识下怎么自救。”
沉皑松开死咬的牙关好像刚要说话,便感觉一只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那只手逐渐发力将他从半空提了起来,那一瞬间沉皑只觉得空气被全部剥夺,脖子承受了整个身体的重量,骨骼在挤压下发出不自然的脆响,他的脸色逐渐发红,又慢慢变白。
无法呼吸,快要窒息了。
言威胳膊上的肌肉筋络全部突出,单手支撑着沉皑身体的重量,说:“你怎么敢?没有能力你怎么敢一个人上来找我?”
沉皑说不出话。
言威还在继续说,他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都不需要我动手,慢慢的,他们会知道谁是唯一的掌权者,会知道思维不透明才是常态,我们都是,都是历史的牺牲品!”
沉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混乱里疯狂流窜,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他的嘴里发出无意义音节,连努力咬着牙也做不到。
就在眼前发黑即将窒息的前一秒,那只手徒然松开。
沉皑的身体便随着承重物的消失,如同失了线的风筝迅速坠落。
三十多楼!
楼下的尖叫一下涌进耳膜,沉皑听到了尖叫,听到了风声,听到了自然里一切的声音,感受着重力对自己无法反抗的牵引。
混乱中,他想,时咎还在楼下,那是他最后的底牌。
沉皑闭上眼。
“啊啊啊——!!”
人群的尖叫大到活生生将心扯到嗓子眼,而看到高空坠落的那个身影时,时咎几乎是立刻冲了上去,他瞪红着双眼大吼一声,将手伸出去。
绝对不行!!!
被重力加速度扯下来的身影。在最后以快要看不清的速度掉下来,在尖叫声达到最高,人们不约而同捂住双眼那一秒,沉皑的身体停留在距离地面半米的地方,时咎伸出手,那身体便再次坠落下来,稳稳落入他的手里。
想象中的血腥场面没有到达,人群反应过来很快沸腾出更大的火花。
“掌权者出面!”
“围攻文明中心!”
“掌权者出面!”
“围攻文明中心!”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公民们开始自发往掌权者大楼里冲,不知道是谁刷开外面和里面通道的门,公民竟真的全部涌了进去。
沉皑咳了好久才从窒息里缓过来,他从时咎身上挣扎着起来,剧烈呼吸几口空气后,沉沉地笑着说:“我赌对了。”
“赌对什么了你就?”时咎焦急问。
“赌我的大艺术家会在楼下接我。”他被撞出去的角度是特意挑的,想到这里,他继续说,“他一直在楼上不现身,我上去,一定会跟他打起来,我被他推下来,你猜公民会怎么看?”
他是沉皑,不是别人。
时咎都要气死了,他长长吸进一口气,看着沉皑浑身的血和再次崩裂的伤口,又把骂人的话全部憋回去了。
“你,你……”时咎浑身颤抖着说,“下次提前跟我说!”
时咎明显被吓到了,见他惨白的脸色,沉皑愣了下,缓缓道:“对不起。”
时咎翻白眼:“算了,反正我俩谁都不会听谁的。”
沉皑否认:“不,我听你的。”
“你听个屁!”
不宜在怀抱里沉浸太久,沉皑慢慢站起来,看着冲进去的公民,皱着眉头刚想说不能让公民上去冒险,再上去几千个人,言威的雷电劈下来也是几分钟的事,就看见公民们不约而同又缓慢退出来了。
一个一个,慢慢地往后退,直至退到广场。在他们退出的最后面,时咎看到舟之覆笑盈盈地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亡灵大军,他就站在掌权者大楼门口懒洋洋说:“哎呀,我知道你们也对我怨言很深,但是今天我在,谁都上不去噢。”
时咎咬牙问:“他到底帮谁?”
沉皑:“不知道。”
沉皑看向舟之覆,却看到半空中若隐若现漂浮出来的光,还没来得及开口,时咎低声说:“你的能力已经回来了。”
“嗯。”
一直都有,只是重新慢慢聚集中,然后生生不息。
人群嘈杂的声音没有停止,有人在骂舟之覆,但舟之覆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是那副不太在意的模样。
言不恩一直在注视着楼上碎掉的落地窗,直到那里终于露出了他想看到的人的身影,她缓缓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广场中央,站在绿化带边缘,她身后就是那块刻有“爱是一切的答案”的碑石。
她不抱希望地给言威打了一个电话,却没想到言威很快接起来了。
“父亲。”她说,“你看得到我对吗?”
言威没说话,言不恩也听不到他的气息,她的身边太吵了。
不管他是否在听,言不恩自顾自喃喃说:“我一直都不愿意当掌权者,我认为那是你们的事,掌权者的担子太重了,到今天我也是这么觉得。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做掌权者?好好生活。”
回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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