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知道了父亲。”
她突然笑出来:“那算上我的一份吧。”
她挂了电话。抬头直视着那看不见的人,从包里拿出一直存放着的短刀,闭眼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胸口刺去。
除了这样,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那个人哪怕有一丝的动摇。
历史从来不是个人的历史,是所有人精神的凝聚,是在宇宙亿年的蓬勃中,渺小又伟大的昙花,她胸口的鲜血便如昙花的瘦长叶瓣,鲜红的一朵从中间迸发,如同138亿年前急剧膨胀冷却的宇宙,逐渐形成星系与星体,经过数十亿年的演化,某个星系的边缘猎户座旋臂中诞生了已知的文明。
沉皑转头便看到那朵迅速盛开又凋零的花,生长在“爱是一切的答案”面前,刺眼得像高空炸弹。
“言不恩!!”沉皑吼了一声。
言不恩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听到了小时候很喜欢的、那个温柔的哥哥再次温柔抱起她。
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变成冷漠仙人了,但是有时咎哥哥在,应该不会了。
言威冲出来的时候被人群拦住,他眼睁睁看着言不恩被抬上担架离开,骤然跪在原地。
公民的声音如同洪水猛兽,他一句也听不到,但句句像刀刺穿他。他想,言不恩当时对他的指责是对的,他想靠对夏癸的爱来维持仅剩的生命,却始终没想到还有这个女儿,也可以成为他的依靠。
一切的悲欢离合都事出有因,不幸运也是,不被爱也好,都事出有因,可人总是处于不明、不理解、不接受。
黄沙弥漫的天际突然爆发出滚滚雷声,闪电乍起,把黄色的天照得惨白一瞬,雷声轰鸣。
沉皑眼神一凛,低呼出:“不好!”
言威想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那些闪电无差别在文明中心的上空聚集,又如同暴雨一道一道接着劈下,文明中心将会变成地狱。
第116章 历史的罪人
有序的人群开始混乱狂奔, 人们在尖叫,也有人摔倒,还有人在高呼冷静, 但没人能冷静,汽车的鸣笛异常急促, 所有远近的车都在怒号,一浪扑过一浪。压下来的天与电闪雷鸣, 俨然未经预言就到来的末日。
在这种时候,只有神能救他的子民。
人们躲进大楼, 但雷云追进大楼, 人们躲进车里, 雷云便停滞在半空,无处可逃, 无路可退。
被人群冲散的时咎大喊一声:“沉皑!!!”
随着呼喊声降落的是终于坠落的闪电。
有人大叫:“小心!!”
人们的惨叫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 但就在第一道闪电钻进人群那一刹那,半空中爆发出巨大的流光, 那些流光如同宇宙照射下来的极光, 瞬间铺满目之所及, 像万物的聚集,在那一刹那将雷电吸收殆尽。
人群的尖叫没有停歇,言威却猛然转头看到缓慢朝他走过来的沉皑,他颤抖着指着他说:“你, 你不是……”
沉皑没有解释, 在靠近他的一瞬间便朝他冲过去, 而他身后的光凝聚成宏伟的墙,如排山倒海般冲刷而来。
雷电不停歇,在半空汹涌炸开, 每炸一下便引起人群的尖叫,但后面他们逐渐发现那些雷电无法劈下来,在半空中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他们在下面反而安全,于是人们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广场中央缠斗的两个人身上。
光与光的对决。
言威手里的光剑与雷点炸裂出他能控制的极限,而沉皑身边的流光逐渐显性,第一次真正在人们面前展现出来。
那一瞬间,言威惊讶得手里动作一顿,然后就这一顿,他被五彩的能量爆破出去。
言威被轰出去几米,摔在地面上起不来,他的目光瞬间扫视过周围,却锁定了隐没在人群中的时咎,翻身凝聚出光便往时咎的方向投掷去。
——那是人群聚集的位置!
千钧一发,光球在人群面前爆开,同时炸开的还有人影的粉末。
刚刚没人注意,现在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人群面前围了一圈半透明的人影,像一个不太牢固的保护圈,但那保护圈越来越厚,越来越密集,人□□叠人群,将言威围了个水泄不通。
亡灵大军!
沉皑眼神一凛,那些流光便拖着言威的注意力再次从人群里拉回来。
言威浑身是血,他擦了一下被血糊住的眼睛,低低笑出来:“你的能力到底,到底骗了我多久?”
不等沉皑说话,言威的光变成箭,一把一把朝沉皑射过去。
公民们经历了沉皑被推下楼,又经历了差点被雷劈,还差点被言威的能力杀掉后,彻底沸腾了。千层浪疯狂扑来,一个人吼出来,剩下所有人也全部吼出来了。
“沉先生!杀了他!”
“他该死!”
“我们不要这样的掌权者!”
“杀了他!”
呼声逐渐凝聚成口号,围绕着他们。
沉皑并不在意身边的呼声,他迅速躲着锋芒尖锐刺杀而来的箭,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撕裂,也只能用能力去抵挡。
对能力的操控并不熟练,但好在——
所有公民都在他身后。
言威所有的攻击全部被融化在沉皑的能量场里,如同爱可以包容一切。所有仇恨与不甘,在爱里被全部化解。
就算沉皑丝毫不主动攻击,仅仅是防御,言威的雷劈不下来,任何形式的光攻击不透,就连肉搏也如同打在棉花上。
完全无解的能力。
筋疲力尽的言威停手,他大喘着气,眼神憎恶望着沉皑,随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以为沉皑毫无胜算,实际毫无胜算的是他。
至此,他依然没明白沉皑的能力是什么,但是他不想明白了。
“杀了他!”
“沉先生!杀了他!”
“文明中心不要这样的掌权者!”
沉皑慢慢走到言威面前,任脸上的血滴落到地上,沉声道:“你打不过我。”
言威大喘着气,怒极反笑出来:“打不过又怎样?已经结束了。”
他已经无法再承受多余的战斗,即使杀了沉皑,还有时咎,还有亡灵大军,他没有胜算,但是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这一生,走的都不是自己的一生。
“言威下台!!”
“言威下台!!”
“言威不配当掌权者!!”
“历史的罪人!”
“言威下台!!”
忍耐了很多的愤怒,此时全部爆发指向了中央包围圈中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那一刻,他的背佝偻下去。
有人在忠孝里选择孝,也有人选择忠;有人选择大义,也有人选择小爱。
只是一个选择,于部分人是对,于部分人是错。
历史的罪人,于历史是错。
言威突然收起自己手里的光,目光瞥向刚刚言不恩倒下的地方,那块碑石。
于是他转身,埋着蹒跚的脚步,也一步一步往那边走去。
沉皑没有阻止他。
高声喧闹的呐喊逐渐平息,随着他的移动,渐渐安静下来。没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氛围紧缩得令人难以呼吸。
每个人都害怕他再做出什么举动,不过他只是缓慢走到绿化带,又缓慢在碑石前坐下,他剧烈地喘着气,好像很累。
在希腊神话里,克洛诺斯背叛他的父亲乌拉诺斯,推翻他成为新的宇宙主宰,但他也终究遭到自己的儿子宙斯的推翻,背叛与权力更迭有始无终。
他自言自语说:“差不多了。”
错事做了太多,但如果能一直把错事做下去,错的也就变成对的了。
众目睽睽下,他手里的光凝聚成达摩克利斯之剑,毫不犹豫刺穿自己的心脏。
终于,终于,因为吸收了沉皑的能力,而获得新生。
他躺在那里,不动了。
雷云散了,亡灵大军也散了,人群静止着,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直到有人小声问,他死了吗?人潮才再次稀疏活过来,却谁也不敢靠近那块碑石。
时咎极力拨开人群,狂奔到沉皑身边,沉皑缓慢卸下身体的重量,单手扶着他的肩,把重量一部分靠在他身上,如同过去、时咎在医院靠着他的时光。
时咎小声说:“结束了吗?”
沉皑:“应该是吧。”
言威躺着,血从他的身下流出,逐渐沾染到青石碑的底座,又蔓延过绿化带。
时咎愣愣看着他:“他死得好突然,我以为他会挣扎很久,甚至,一场毁灭文明中心的大战。”
沉皑咳了一声,淡声说:“他没有办法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每个选择付出代价,这些选择有的是个人选择,有的是家族选择。
想起刚刚对决的光,时咎心里想了好几个形容词,最后愣愣直白道:“我天,我没想到你这么强啊,你无敌了这不是?”
沉皑一下笑出来。
有爱是百毒不侵的,被爱的人肯定,又是件心情愉悦的事。
就是身体有点累。
人们围着言威,也围着沉皑,很久之后,突然有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沉先生,你可以,可以成为掌权者吗?”沉皑转过身,直视那个说出这句话的人,片刻,有更多人附和他。
沉皑稍稍站直身体,淡然道:“等几天我会把所有事公布出来。”
他对掌权者没有兴趣,但既然他知情,他就要对公民有个交代。
文明中心的人群很久都没有散开,他们好像还在等待什么,可能还在回味,还在思考。
直到安全管理中心的人出面,他们才开始动。
人群散开很慢,如沉默的海般往外流。
好像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历史在这里注定会被改写,至于怎么写,便不由他们决定了。
有人认为可以取消掌权者法案,有人觉得仍然需要,只是决定权需要交到公民手里。
起源实验室肯定是要重建的,进化也是一直需要的,甚至要求以后的进化关闭申请步骤。但言威下台后,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反起源进化类似的事件,进化的形式和确认还得额外附加一道工序。
其余唯一值得商讨的就是这栋掌权者大楼的去留,他们认为如果不是沉家某位,这个位置将变得不可信。
时咎问沉皑的意思,沉皑说没意思。文明发展至今,有些形式不必要存在。
历史太长了,人们没有带着信念信仰走下去,会被冲刷到无法预料的石沟,于是他们便是柏拉图洞穴理论中的人们,被锁在洞穴里只能看着洞壁,身后的火光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就是他们认为的整个世界。
安全管理中心二把手跑来同沉皑商量善后。文明中心百年来未曾发生过这种事,掌权者全部牺牲,长久以来的和平令他们甚至无法得知那个预案里的人是谁,掌权者大楼一片混乱。
沉皑:“我不是掌权者,让掌权者下级去商讨这件事吧。”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将过去种种公开,再重新制定这个文明的某部分规则。
外面停了很多救护车,用于运送在刚刚的暴乱中受伤的公民们,警灯亮得所有人都更换了肤色。
文明中心的破烂交给文明中心,时咎问沉皑现在需要做什么?
沉皑叹口气,倚靠着时咎,轻声说:“回家。”
两个人上车,沉皑坐在副驾驶阖眼小憩,他很累了。时咎便开去了文明中心附近的家。
路上聚集的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去,地上撒了一地纷飞的纸全是手牌标语,被奔跑的人踩偏了位置。
公路上汽车随意停着,还有的在歇斯底里地鸣笛,浓烟飘渺,好像一切混乱都还会持续一些时间。
家里大门被猛地推开,时咎搀扶着沉皑坐到沙发上。
茶几上的电子钟显示是晚上十点,那跳动的小点如同被拨动的琴弦,越看,越让人疲惫不堪。外面的风还是很大,偶尔能听到风声从窗户缝隙里流窜进来,时咎跑进房间拿了医疗包和衣服出来,又准备去关窗。
他便站在窗前往外看,现在是晚上十点,他已经看过了。不远处的天空,黄沙流动遮住了原本的天,所以意料之中的黑夜没有来临,整个城市依然像沙尘暴来临的正午。
那些黄沙依然没有散去。
时咎返回来给沉皑重新处理伤口,嘟囔着最近一段时间照顾沉皑,照顾得已经是个专业护工了。
沉皑笑说:“我会支付你薪水的。”
“谢谢你的薪水。”时咎轻戳沉皑的伤口,在听到满意的疼痛声后将手收回来,他顺势坐在沉皑身边,打量对方这一身伤,叹气。
都不知道沉皑上一次完整健康是什么时候了,还是得训练一下他的能力。
明明他的能力很强,也许因为刚刚找到原理的原因,除了在情急之下的大爆发,别的时候都不太好,应该还是需要熟练度去掌控,这样在以后……
不,希望没有那样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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