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犬妖默默打磨着他的身体,等待着躯体达到全盛之时。
坐在云宫大殿前的台阶之上,看着不远处的白云,地念儿心不在焉地同台阶之下的妖怪问好。
“书翁呀,又来汇报工作了?”
穿着紫色衣袍,将白发冠起,戴着单片眼镜的妖怪正抱着一摞折子。
书翁礼貌地对地念儿微微鞠躬。
“地念大人回来得正是时候,”成熟许多的书翁道,“要一起批改今年的官员选拔考的试卷吗?”
黑发半妖不动声色地说:“杀生丸殿下那还有不少事要我办,批改试卷什么的还是交给你们好了。”
书翁煞有介事地道:“杀生丸殿下是西国继承人,地念大人应当是花十二分的心思去辅助才是,倒是小生唐突了。”
哎呀,和正儿八经的妖怪说话就是这一点不好,他们总是会让地念儿莫名其妙地被噎到。
好在身为西国教育部部长的书翁事务繁忙,简单同地念儿闲聊几句就赶去务工了。
继续看白云变化的地念儿静静坐在云宫的石阶,等待着他的辅佐对象,西国继承人,杀生丸。
也不知道那对父子要谈什么?可别打起来啊,地念儿暗自祈祷。
养好伤的杀生丸领着地念儿去找犬大将,但是,这父子俩刚打了个罩面,犬大将就让地念儿去外面等着。
所以说,杀生丸为什么要带着他去找犬大将啊?他自己去不就好了?真的是杀生丸之心海底针啊。
地念儿回想起杀生丸来找自己时凶狠的眼神,不经为自己的未来忧伤,看来上次阻止狂犬打架的行为被狗崽子记恨了。
花开两面,且将黑发半妖的忧愁放在一旁,云殿之中,犬族父子之间,气氛紧绷。
“所以,杀生丸你想要丛云牙与铁碎牙?”
犬大将立于王座,俯视着殿下的年轻犬妖。
“如果我不给呢?你是要抢夺吗?”
年轻的犬妖仰视着强大的父亲,沉默不语。
犬大将抿唇道:“为何要刀?为何追求力量?为何要变强?回答我!杀生丸!”
空旷的云宫,本不会有回音,但西国领主的声音回荡着、缠绕着,震着殿下的犬妖面露不悦。
在犬大将的逼问下,杀生丸冷傲道:“为了开辟我的霸道。”
“霸道?”犬大将不屑道:“霸道又是什么呢?是成为最强的存在吗?”
“啊。”年轻的犬妖肯定道。
犬大将一步步走向殿下,每迈一步台阶,就有一道无形的威压袭向杀生丸。
随着犬大将的步数地增加,那些威压累积成恐怖的数值。
而杀生丸毫不犹豫地用自身的威压与犬大将展开了无声的较量。
杀生丸足够强大了,在他这年纪。
但犬大将更加强大。
年轻的犬妖只能落了下成。
“吾之夙愿是延续妖怪的未来,我之霸道是为了守护西国子民而存在。杀生丸你成为最强之后呢?在这之后,你手里的刀又将指向何处?”
被压制的屈辱,让杀生丸眼角污上了血色。
这一次,犬大将毫不保留地展现了他真实的实力,腰间好战之刀——丛云牙也因为主人的战意而嗡嗡鸣动。
在这般威压之下,年轻的犬妖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但他依然倔强地咬牙开口。
“父亲,你是强大的妖怪统领,可那又如何能?这个世界之外,还存在着更为强大的生命。这个世界也不过是被圈养、被保护的羊圈。”
西国之主复杂地审视着他的儿子。
“看来你过早接触到那些本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事,这一年内实力大进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吧?”
“无可奉告。”年轻的犬妖艰难地高扬头颅道:“我需要力量,更多的力量,强大到脱离世界的束缚,强大到可以斩杀一切。”
“铁碎牙也好,丛云牙也好,亦或者你无视的天生牙,它们都是属于我的力量,杀生丸你的方向错了。”犬大将面无表情道:“没有完整的心灵,领悟不了守护的意义,不懂慈悲,是无法成为最强的存在,甚至连我都超越不了。”
“你会迷失在力量之中,真是可悲啊,杀生丸你要是一直如此,注定会失败。”
“可笑!一路弱肉强食走过来的父亲大人,现在竟然也会教导我守护了。”
从血脉中得到犬大将战斗经验的杀生丸冷声道。
犬大将按住腰间躁动的丛云牙,他收回了所有威压,他对站得笔直的傻儿子说了最后的三句话。
“杀生丸,羽衣狐的诅咒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从没放在心里吧,甚至觉得不痛不痒吧。既然如此,我说再多也无用。尝试着解开这个诅咒吧,想成为最强的存在,却被一个小小的诅咒束缚着,也是挺可笑的。”
坐在殿外台阶上的黑发半妖又看起了话本,他并不知道,大妖怪的血脉传承让杀生丸早早就知晓羽衣狐诅咒的存在。
只是西国殿下的心非常大,完全无视了这个“小小”的诅咒。
与犬大将不欢而散的杀生丸浑身直冒冷气,识时务的地念儿老老实实地把话本收了起来。
黑发半妖决定这段时间收敛一点,免得触了狂犬的霉头,他可不想成为出气筒。
杀生丸的冷漠性子还是有优点的,哪怕内里情绪起伏大,但持续时间短。
苟了一段时间的地念儿,在发觉杀生丸周身冷气恢复平常数值后,又开始在西国殿下的身后自娱自乐地浪起来了。
在西国停留时间并不长,仅仅持续了半个月,西国殿下又开始了他的浪子生涯,地念儿自然也是随他出行了。
旅行地依然是南域,有了上一次的牛鬼事件,地念儿也处变不惊了。
这狂犬还是有一点自制能力的吧?
黑发半妖不确定地想。
又是照旧的相处,银发犬妖与黑发半妖似乎是默契地维持着他们之间的平衡。
那些敏感的、尖锐的、无聊的分歧与矛盾,都交给时间去慢慢淡化吧。
第18章
这个人与妖共同行走的世间,妖怪领主们各自划地为王。
妖怪的观念迥异于人类,他们虽有组织,如西国、奴良组等等,却又崇尚着自由,妖怪们有序又无序地行走在世间各处。
而人类,因为单体力量普遍弱于妖怪,他们抱团在一起,建立了人间之国,立都平安京,奉天皇为最高领导,各皇室宗亲领导地方城池。
武士与文官解决人类内部纷争,阴阳师、法师与巫女对抗妖怪,他们共同守护着人类的聚集地。
人类之间的权利战斗虽也颇为残忍,但整体上人类还是会选择凝成一股绳,人类的城池占据着大部分的平原地区。
戴着斗笠的黑发半妖给守城的武士递上了半斗米作为入城的费用。
武士掂了掂米袋的重量,满意地放行。
“入城探亲,放行!”
谎称身份文牒丢失的地念儿就这般进入了人类的城池。
将眼睛变化为黑色,借助斗笠遮掩住小尖耳的黑发半妖打量着这座名为竹取城的人类城市。
因为此地盛产美竹,各种竹制品琳琅满目,建筑也都是取材于竹子。
在地念儿前世的文化之中,竹子往往象征着君子,更有君子居不可无竹的佳话。
这座人类城市给黑发半妖留下了淡雅的初印象。
杀生丸并没有要求地念儿必须时刻紧跟着他。
在地念儿每个月的虚弱期,或者杀生丸自己突然玩消失时,地念儿便会拥有一段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独处时间。
“听说了没?”一名小贩打扮的中年人对他身边的同伴低语道。
“听说了,最近搬到城里的辉夜一家。城里仅次于城主大人府邸的那座宅子就是被辉夜家的老叟给买下来了。”
“我说得可不是这个。”小贩直摇头,他神秘兮兮地道:“富裕的人家多的是,可美丽的女子确是少见,辉夜老叟的女儿可是像月光一般千年难得的绝世美女啊。”
同伴来了兴趣,追问道:“世间言过其实的也不在少数,那位辉夜姬真的有那么美吗?”
小贩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脸恍惚道:“我也是为辉夜老叟办事时才有幸看到辉夜姬一眼。虽然只有一眼,我便忘却所有烦心事,只觉自己快活的很,真的是让人永生难忘啊。与她相比,就算是竹取城里最美丽的花魁都会自行惭愧啊。”
同伴听得心中的欲望之火熊熊燃烧,看他的表情像是恨不得立马飞去辉夜宅见上那辉夜姬一面。
身为妖怪,五感虽然比不上杀生丸那般变态,隔了数个作为的地念儿还是能听到小贩与他同伴之间的对话。
黑发半妖意动地挑起了细眉,《竹取物语》他还是看过的,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真地存在着辉夜姬。
当真是有趣极了,这座人类城池还真是来得巧了。
先为人,再转生为妖,地念儿在随心所欲方面虽比大多数妖怪都要自制得多,但随性之事他也会偶尔为之。
做妖啦,开心就好喽。
这个世界的时间线还处在古代,走婚制度甚为流行,而男女之间的夜游拜访往往会被人拿来作为谈资。
一名男子若总能夜访女子成功,会被认为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公子。
一名被男子频频拜访的女子,则会被称为是位颇有才情的姬君。
开放的关系,与地念儿前世的儒家文化大相径庭。
地念儿为人的二十几年里虽不是活在注重礼节的封建社会,但对于两性关系还是较为羞涩与端正的。
不管地念儿是不是妖怪,他都是一个能与女子结合的男性,所以暗夜拜访什么的,还是要把握好尺度。
黑发半妖心想,他并未抱着猥琐亵玩之心,不过是单纯地远观一下这位月宫公主,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地念儿在夜色中出现在辉夜宅邸的屋檐之上。
地念儿看着院墙外来回踱步的青年,再看看爬在庭外大树上往后院张望的男子,心中感慨也太过热情了吧,真的很像变态啊。
作为妖怪,地念儿可不会被辉夜宅邸的高墙大院或者守夜人挡住。
脚尖轻点,黑发半妖就越过了重重守卫抵达了内庭。
借助夜色,地念儿潜入了一间小屋子。
屋子内有一名侍女,她正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泛着粉色光点的圆润手指点了点侍女的额头,本在睡梦中的女子便缓缓地睁开了无神的双眼。
“你家小姐住在哪间屋子里?”地念儿问道。
女子张开嘴,柔顺地说:“种着许多桂花树的那间院子,有两层楼的那栋屋子,小姐住在二层。”
那就是最高的屋子喽,得到目标地的地念儿再次用手指轻点侍女眉心。
黑发半妖轻声道:“多谢了,好梦。作为回礼,帮你把风湿病去了吧。”
侍女软软地倒下,几株藤蔓窸窸窣窣地帮她重新盖好了被子。
现在的人类建筑技术有限,便是竹取城最雄伟的城主府也不过是三层楼而已。
站在屋顶的地念儿一眼就瞧见了那烛火未灭的姬君住处。
站在黑瓦铺成的屋檐上,一身黑衣的非人在月光的照耀下如黑烟般飘向种满桂花的院落。
烛火摇曳的屋内,抱着明镜的温婉少女嘴角弯弯,她轻轻笑了。
“不进来么?”
地念儿迷茫地眨眨眼,脚却不受控制地挪动数步,直到踩碎了一块黑瓦才猛然回神。
谨慎如地念儿又怎么会不心惊。
“进来吧,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空灵如溪水潺潺的女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压来,体内的本能正在急躁地催促着身体离开,但地念儿逃脱不了。
黑发半妖无路可退,只有一个方向为他敞开,而那是声音的来源处。
从屋顶一跃而下,黑发半妖如羽毛般落在廊道之上,他的面前是再普通不过的竹帘。
竹帘的缝隙里透过银白的光。
因为太近了,所以可以轻松看出这绝对不是蜡烛燃烧后产生的焰色。
银白的光穿过竹帘,印在黑发半妖的脸上,带来不知名的暖意。
理智告诉地念儿要保持警惕,但身体去违背着意识。
如倦鸟归巢,地念儿的手掀起了竹帘。
所以说,好奇害死猫啊,黑发半妖的冷汗从下颌滑落。
屋内并没有点灯,所有的光明都来自抱镜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肤,来自她的双手,来自她的脖颈,来自她的脸庞。
温和的光映衬着少女的面庞,显得更为安详,她是无忧无虑的,连带着这间屋子都成了仙域。
见之忘俗,黑发半妖一时间竟也痴了。
抱镜少女轻笑,素手纤纤,她指向了黑发半妖。
点点星光落在了黑发半妖的身上,没入了他的体内。
不多时,黑发半妖的肌肤也发出了淡淡银辉。
清醒过来的地念儿怔愣了好半天才涩然道:“我的存在是你一手造成的?”
“不,”看起来十五六的抱镜少女笑道,“我不过是无心种下了一颗种子,我也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何种的果。”
“所以你被月宫发现了?”地念儿又问道。
抱镜少女答道:“啊,天人断情绝爱,与世隔绝,以旁观者执掌最高的规则。一旦有了感情便会被视为染了脏东西,去人间磋磨一阵是为惩罚,其后天之羽衣与不死之药再净身心,重归月宫,再掌规则。”
黑发半妖神色漠然,无喜无悲,银色光辉衬得他也如月宫仙人一般。
“我呢?我的存在也是不被允许的吧。”
此世名为辉夜的抱镜少女依然笑着说:“你?你是超脱这个世界的存在不是吗?所有的域外来客都是旅行者,死不入地府,生不能修身为神,旅行结束便身归天地。他们为什么要管一个无法用规则惩治又翻不起多少浪的客人呢?更何况,你对这个世界或多或少有些益处。”
“是这样么……”地念儿低头想着什么,好半天后他突然释然道:“你被罚下界只是因为有了感情,看来天外天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至于下地府,我也不想去遭那个罪。这样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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