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信任你。”江牧野继续冷笑,“非要我说破?不尴尬吗?”
事实上,程九安看起来斯文,脸皮却比江牧野预期的厚,被第二次怼回去,他看起来也没太尴尬,反而自顾自又找了个话题:“你知道假玄武的爪子为什么被砍下来吗?”
这话题江牧野还真有点儿兴趣:“因为受欺于玄武?”
“也算是原因之一。”程九安点点头,又摇头,“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蜕壳龟龟爪锋利无比,可以在花岗岩上刻字画图。”
听见刻字画图几个字,江牧野瞬间想到了祭祀石台周围的壁画,还有石室里那些画和刻字,江牧野曾研究过那些壁画,看出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当时江牧野还挺好奇,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在花岗岩上刻画自如又高效的,毕竟古时候生产工具不先进,在花岗岩上凿刻可不容易。
现在结合程九安的说辞,江牧野明白了,那些壁画和字迹,是有人拿着蜕壳龟被砍下的爪子刻在石头上的。
至于这个人是谁?江牧野暗自思索,觉得多半是他那位曾经“受欺于玄武”的崔家先祖。
都已经颠鸾倒凤过了,只不过“受欺于”,就要了对方的命,紧接着又是曝晒外壳又是埋葬尸体,再然后还把爪子砍下来,拿着砍下来的爪子一笔一划将半真半假的故事刻录在石头上...
固然蜕壳龟欺骗在先,但在江牧野看来,他那能干出这事儿的崔家先祖,多半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往好了说,这勉强算以身饲虎、嫉恶如仇、为民除了害,但以更客观的眼光来看,这不就是妥妥的因爱生恨、相爱相杀么?能干出因爱生恨、相爱相杀这事儿的,怕不是个疯批?
得出这么个结论后,江牧野再看那本崔氏自传,都有种在看疯批心理学的错觉。
见江牧野看向崔氏自传,程九安轻轻晃动手里的书:“虽然我还没看完这本书,但想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几个字应该是有的。”
“我没看书,有没有不知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江牧野心里还是认同程九安的猜测,他外公之前给他讲过的那副字,还有石室甬道上的刻字,洋洋洒洒一大篇,精练出来的主题思想差不多都是这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因为其心必异,所以要小心提防、提防到把先前的欢愉时光一笔勾销,提防到一旦发现受过欺骗就要下死手,根本不在意对方欺骗的原因、以及对方有没有真的对其心怀恶意,这可真是...令人唏嘘。
如果李琀在这儿,江牧野挺想就着这么个话题先深入分析,再展开讨论,可惜眼前的人不是李琀,江牧野懒得分析讨论。
但他又不能完全不接话、不发表感慨,万一他表现得太冷漠,程九安实在找不到话题、再被冻走了,那也挺麻烦的。李琀这会儿可是还在程九安房间里,按照俩人先前说好的,江牧野需要硬控程九安半个小时。
“你很认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本着有来有往才能不冷场的原则,江牧野这次率先抛出话题。
“算是认同?”程九安想了想,“但在我看来,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非同族就包藏祸心,而更接近于非我族类,三观、行径、处事方法都不同,有些对我们来说是错误的、绝对不能做的事情,对它们来说却是稀松平常,没有任何问题的。”
江牧野没接话。
程九安继续道:“就比如说堰州的蜕壳龟吧,在它看来杀人吃人没有任何问题,人类本来就存在于他们的食谱上,但对我们而言,人类不可以被杀戮,更不能被食用,这算是天然的鸿沟,没法儿逾越和无视。”
江牧野还真没从这个思路展开想过。
现在听程九安这么说,他便顺着想了一会儿,作为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自力更生考上高中大学,中间还出国交换过两年的新时代好青年,江牧野当然认可人类不可以被杀戮、更不能被食用。
但这种认可,是针对他自身而言的。
他向来不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现在可以扩展扩展、换个更大的词——生物。他向来不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其他生物,说白了,江牧野虽然认可人是高等生物,但也没觉得生命可以因为“高等”两个字被划分出高低贵贱。
如果说,江牧野真遇上某种以人类为食的生物,只要那东西没来吃他,他即使有能力,也不会主动去干掉对方。当然,如果对方要吃了他,那江牧野还是会出手——但不是出于吃人是错误的、应该被干掉这个前提,而是出于自身生命安全高于一切的准则。
不过,这些想法江牧野没打算和程九安掰扯。
估计是看江牧野挺久没出声,程九安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对吧?李琀跟我们不是同族,他的很多想法、行径和做事风格,跟我们有着天壤之别,离他太近对你没有好处。”
“怎么又绕回李琀身上了?”江牧野挑眉,看了程九安几秒钟,笑起来,“你说这么多,不就是等着我问你李琀是什么吗?”
程九安也跟着笑了:“那你想知道吗?”
“想啊。”江牧野说,“怎么可能不想呢?”
但在程九安开口前,江牧野又补充:“可我不想问你,我要等李琀亲口告诉我。”
程九安一愣。
回过神,程九安推了推眼镜框,审视江牧野片刻,目光最终落在江牧野颈间:“你脖子上的牙印是李琀咬的吧?你就真不怕被他吃了?”
“你脖子上的牙印还是徐星辞咬的呢,你怎么没怕被徐星辞吃了?”江牧野不答反问。
程九安被噎,缓了几秒才道:“徐星辞是人。”
“我信李琀。”江牧野说。
这话说完,江牧野不等程九安有什么反应,先抽回程九安手里的崔氏自传,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之前和李琀约好的硬控三十分钟,现在时间到了,他可以送客了。
看他这动作,程九安沉默着起身,走到门口后,他回头又看了江牧野几眼:“你刚刚说二楼走廊有血迹,是人的血迹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不是人的我看不出来。”江牧野实话实说,“就在员工楼梯间旁边,你要实在好奇,可以现在下去找找,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胖胖爸妈又跑上跑下的折腾,我估计你这会儿就算真去找,也找不出太多有用信息。”
“那你能给我讲讲有用的信息吗?”程九安问,“如果真是人的血液,就说明有人受伤,这艘船很不对劲儿,我怕有人遇到危险。”
江牧野看他一眼:“你还挺心系苍生?”
程九安:“救人于危难,保苍生平安,这本来就是程家的责任。”
程九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太大起伏,但莫名的,江牧野感受到了某种郑重的情绪,这种郑重之中隐约还带了丝悲悯,所以哪怕听见这么句疑似中二的话,江牧野都没能生出吐槽的心思。
不过不吐槽是一回事,分享信息又是另一回事儿,江牧野可没忘这人先前怎么算计他们的。
看出江牧野的拒绝,程九安无奈道:“那这样吧,我不白占你便宜,我们可以进行信息交换。”
“你用什么交换?”江牧野问。
程九安思考片刻:“我之前说过,我这人迷信,房间里放了不少雄黄、朱砂和公鸡血。我说这些本意是想试探你,看看你是不是同行,没想到你听了这话却没什么反应。”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江牧野莫名其妙。
程九安没解释,而是继续道:“雄黄、朱砂、公鸡血都是避虫驱邪的东西,以公鸡血融雄黄朱砂制墨画符,效力更是大增,我房间里挂的可都是这种符咒,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李琀应该在我房间?”
程九安:“你说,李琀要是碰了那些符,会怎么样?”
第94章 映日号游轮14 会怎么样?江牧野……
会怎么样?江牧野还真不知道, 他半路出道,知识来源基本就靠李琀讲解,而李琀从来没提过什么雄黄、朱砂和公鸡血。
不过, 这不代表江牧野不知道雄黄、朱砂和公鸡血。
前两样电视剧里没少演,那个出身芙蓉城、烟花三月江南寻夫的白素贞, 就是喝了雄黄酒显的原型,朱砂除了画道符外, 也能做辟邪的首饰,至于公鸡血?公鸡血作用应该也差不多?
程九安能提出用这个信息交换,那么在程九安看来, 这应该是个很有用的、江牧野会在意的信息,换句话说,雄黄、朱砂和公鸡血混在一起, 在程九安看来是会对李琀造成伤害的。
不过在江牧野看来, 这个倒并不太值得担心,首先,李琀肯定不会傻到去吃符,不进肚子伤害值应该不至于太高, 其次, 李琀平时也没提过怕雄黄或者朱砂, 如果真怕的话,当初收留他的时候怎么也会交代几句。
至于公鸡血,就更不值一提了。
江牧野和李琀前两天还一起去吃过火锅, 李琀猪血、鸡血、鸭血各点了一盘, 火锅店的血都是统一采购的,谁能分得清是公鸡的还是母鸡的?但是那三盘血可都进了李晗肚子,这基本能证明公鸡血对李琀不会有什么伤害或者影响。
这三种东西混在一起画的符咒会不会伤到李琀, 江牧野倒是说不准,不过李琀之前自己也画符,也接触过余善画的符,看起来倒没什么问题或者影响,何况就算真有影响,影响也已经发生了,现在再担忧这个没有任何意义,一切还是等跟李琀碰面再说。
打定主意,江牧野伸出食指,轻轻摆了两下:“我对你说的这个信息没兴趣,如果你真想交换,就拿出我感兴趣的信息。”
“你对什么感兴趣?”程九安问。
“堰州假玄武墓被偷走的那只爪子。”江牧野说,“你说它被偷了,找到是谁偷的了吗?”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李琀母亲的事情。”程九安诧异挑眉,片刻后,他又摇摇头,笑了,“也是,李琀对你隐瞒身份,又怎么会告诉你那张卡片的底图是他母亲。”
江牧野也跟着笑,眼底却愈发冰冷:“这种转弯抹角套话、隐隐约约挑拨的路数,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虽然不敢自称千年狐狸,但你要真想玩聊斋,我也能陪。”
程九安没接话,安安静静打量江牧野,仿佛想看出这话的真假,或者额外再看出些别的什么。
看了好一会儿后,程九安收回目光,推了推镜框:“盗窃玄武爪的人还没最终确定,但有个人嫌疑最大,这个人入职考古所不到一年,平时和大家都不算熟,这次也是最后一个接触子母玄武棺的人,另外,还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顿了顿,程九安继续道:“这个人也姓李。”
说完,程九安抬眸再次看向江牧野。
“他肯定不叫李琀。”江牧野说,“玄武爪被盗的时候,我和李琀正在极地酒吧,另外,这人也不是李琀派去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程九安:“你怎么保证?”
“别管我怎么保证,信不信也随你。”江牧野没解释,反而话锋一转,“不过吧,有句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既然是来追查玄武爪找偷盗者的,那我也给你透个底,我和李琀这次出现在映日号,也是被这个偷盗者算计的。”
程九安:“这话怎么说?”
江牧野避开玄武爪被寄给李琀这事儿,解释了有人威胁李琀上船、去岛上取东西,大概讲了二楼走廊的那几血和自己的推理,又强调了血滴的疑似溅出方位,说完,江牧野再次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是不是有人受伤,到底谁受了伤,只能程先生自行研究了。”
程九安点点头,拉开门。
“那个姓李的叫什么?”在程九安迈腿的同时,江牧野再次出声。
程九安说了个名字,走出门外。
关门声里,江牧野迅速竖起耳朵,确认程九安下了楼梯,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门外,轻轻敲三下楼梯间的小门。
没一会儿,小门被从里面推开,看着李琀全须全羽出现在门后,江牧野长长舒了口气——分析归分析、推理归推理,但再分析再推理,也不能完全将担忧抹平,他急切地需要亲眼看见李琀,确认李琀真没事儿。
看江牧野这么个反应,李琀微挑眉梢:“怎么?被程先生忽悠了?”
“你也知道他姓程了?”江牧野眨巴眨巴眼睛,“真是的,人家本来还想拿这事儿跟你邀功呢。”
一边抱怨,江牧野一边挪动身体,双唇一点点朝李琀脸颊凑。
在江牧野嘴唇即将碰到李琀脸颊的刹那,李琀偏开头,轻轻弹了下江牧野嘴唇。江牧野瞬间瞪圆眼睛,发出极其夸张的呼痛声。看他这样,李琀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少装可怜啊,我又没用劲儿。说正事儿呢,我那边查完了,有些有用的信息。”
江牧野哦了一声,正色道:“进房间说,我这边也有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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