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乔家。
乔妈妈在厨房里做饭,年幼的乔星回踮起脚尖,趴在台面上,满脸兴奋地叫着妈妈。
“妈妈,妈妈,你看!”
乔星回伸手去拽妈妈的衣角。
“嗯嗯。”乔妈妈敷衍地应着声,坚持把手上最后一把菜洗完放进沥水篮,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才转过了头,“怎么了?”
一把不锈钢勺子飘荡到她的面前。
“你看!”乔星回得意地抬起头,“我好像会魔法了!”
长长的金属勺随着她指尖的指向在空中转向,起初还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但很快就变得稳定起来,顺畅地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八字。
凭空漂浮起来的物体,怎么都不在常识范围以内。
年幼的孩子一派天真,全然没有思考过这是不是什么糟糕的异常,只有惊奇与得意。
她生在一个开明的家庭。
父母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在校园里面自由恋爱,毕业后留在相识的D市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共同抚养唯一的女儿长大。
从乔星回记事起,他们家几乎没有真正吵过一次架。
即便乔星回有些“不务正业”或者不合理的要求,他们也是讲道理为主,从不会直接地去打击批评她,有时候还会顶着外人不赞同的眼神去支持女儿的选择。
哪怕乔星回还只是个低年级的小学生,她身上的一切特质都得到了父母的尊重与理解。
所以她从来不知道害怕为何物,更不会认为自己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是“异常”的。
这次也不例外。
她毫无顾虑地向母亲展示着自己身上新出现的“超能力”。
“以后我能做魔法师吗?”乔星回满目期待地问道,“那听起来很酷。”
然后她就看到母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母亲甚至开始颤抖起来,连平常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但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决:“不可以!”
乔星回茫然不解:“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被人知道这件事。”乔妈妈俯身按住女儿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被人知道的话,会死的。”
乔星回感觉肩膀隐隐作痛,但在母亲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之中,她还是懵懂地点了下头。
然后她又问:“连兰时姐姐和虞阿姨也不能知道吗?”
乔妈妈坚决地说:“不能。不然你会害了她们的。”
有那么严重吗?
乔星回有些茫然,但并未忤逆母亲的意思。
“我知道了。”她失落地说道。
浮空的勺子抖动了两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父母与她连番促膝,乔星回也表示理解了爸爸妈妈的苦心,再也没有演示过自己的“超能力”。
这起事件似乎就此终结。
之后长达三个月的时光相安无事,一切重归正轨。
直至某天傍晚,乔星回的父母双双加班,打电话给老师让女儿在学校门卫处等他们半个小时。
二十多分钟后,先一步下班的乔妈妈匆匆赶到学校门口,却被告知乔星回已经先回家了。
在“超能力”事件以前,她就已经独自上学放学很久了,回家的路早就烂熟于心。
乔妈妈谢过门卫,转身按照乔星回常走的那条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消防车与警车呼啸着从她身边驶过。
越靠近家的位置,那刺耳的鸣笛声就越清晰。
人群聚集在狭窄的巷子口,一直延伸到巷子另一头的空地,那里是旧工厂区。
最外围的人群踮着脚朝前张望,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但好在很快前面有交谈声传过来,说是即将要弃用的旧水厂突然爆|炸了。
后面的人再问有人死了吗,前面的人过了一会儿传话,好像有受伤的,救护车刚刚开进去。
又有人说,好像还有几个孩子,跟着又庆幸自己难得有空过来接了孩子。
乔妈妈心头一紧,绕开人群匆匆忙忙奔向旧水厂的方向。
远远就能看见淡淡的烟气冲向天空,等她赶到时火已经被扑灭,从焦黑的痕迹来看,仅仅是外墙一侧着了火,但整座水厂却都像是遭遇了一场从内而外的爆|炸。
金属器械与外墙支架四分五裂,涓涓的水流从大大小小的洞口里往下流淌,落到一半时就已经混进泥沙,变得浑浊不堪。
整个建筑系统的坍塌声都不绝于耳,时不时便有一些碎石零件从天而降。
警察已经在外围拉起警戒的横幅,并且还在将范围不断扩大,有人好不容易挤出来递上喇叭,警察对着喇叭扯着嗓子喊这里危险,叫他们不要停留围观,早点回家去。
警戒线的一角,几辆救护车上抬下担架冲进水厂废墟之中,很快便抬了几个人上车。
从身形来看,基本全都是成年人。
没有十来岁的孩子。
乔妈妈微微松了一口气,视线焦急地转向另一侧,终于在某辆警车附近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四个小学生脸上沾着灰,头发上沾着野草,衣服还破了好几处,但比起上了救护车的人来说,几乎都没有什么大碍。
旁边有一个面貌和善的年轻女警负责照顾他们。
乔妈妈连忙冲进警戒线内,一把抱住乔星回,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确认她安全无误,才想起来跟女警解释:“我是她妈妈。”
就在这同时,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也拉起了警戒线,走向了正在观察现场的警察。
有人想要拦住他,警告他这里危险不能随意游荡,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了过去。
很快他就顺利走进了调查人员的中间。
女警记录下乔妈妈的联系方式,并提醒她之后可能需要她女儿配合一下精仿的调查,随后便提醒她可以先带着女儿离开了。
回去好好安慰孩子一下,恐怕吓得不轻。
女警最后还和善地提醒了乔妈妈一句。
乔妈妈低声说着感谢,拉紧了女儿的手正要离开,便感觉到一道有些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那个陌生的黑衣男人的视线。
相貌平平的男人冷淡地朝她微微颔了颔首,然后,视线又往下移,落到了年幼的乔星回的脸上。
这个小女孩脸上的表情跟别人都不一样。
别的小孩都是惶恐不安,有一个吓得哇哇直哭,另外两个也跟着红了眼眶,虽然没有吵闹,但看起来更像是被吓呆了,害怕到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才好。
唯独那个小女孩,低着头卷着自己的衣角,不哭不闹一言不发,偶尔抬头看一眼水厂,只有些局促不安的模样。
乔妈妈下意识将女儿拉进自己怀里,然后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匆匆转身离开。
就在她们离开之后,那个男人问身边的警察:“那几个小孩儿是怎么回事?”
警察抬头看了一眼,唏嘘却并不在意:“是附近上学的小孩儿,放学回家路过在这里打闹,也是运气好,离得不是很近,除了受到点惊吓,没什么大碍。”
在这种地方发生的这种规模的事故,很大概率是源于意外。
比如内部线路老化,易|燃|易|爆|物保存不当,亦或是工作人员操作失误。
那些小孩子只是碰巧路过,还是绕着外围走的,指望能从他们那里得来什么有力的证据,那就是脑子抽了。
记录下他们的联系方式也只是例行公事。
男人不置可否,了解完大概的情况之后,转身走向了女警,向她询问小孩子们打闹的细节。
唯一还没被接走的小男生闻言心虚地低下头。
女警看了他一眼,尽量客观地复述她刚刚分别从四个小孩那里了解到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在他们小学里的知识竞赛上,乔星回让其中某个小男生狠狠丢了面子,因此跟她结仇,时常跟在女孩身后找麻烦。
这一次小男生还叫来了跟班小弟尾随,想要给她一个教训——实际上就是打嘴仗。
乔星回以往都懒得理会他们,这一次不知是谁精准踩中了她的雷点,她才生气开始反击。
据说是乔星回先动的手,那几个小男生其实也就是嘴硬,实际上根本没打过架,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反倒被吓住了。
但毕竟是他们嘴贱在先,而且小学生打架都没到见红的程度,也就是在柔软的草地上滚了几圈。
女警简单教育了几句就将他们交还给了家长。
“我也问过他们了,他们都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女警代为解释道,“他们几个都说期间没看到有人出入水厂,也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
最后剩下的小男生抬头瞄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
黑衣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下,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索性面无表情地问他:“你想说什么?”
小男生惊慌地后退,直接撞上后面的警车,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
他瞥见人群里面挤进来的女人,眼睛一亮,手脚并用地冲向她的怀抱:“妈妈!”
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男人木着脸起身,凭借出色的听力听到他趴在母亲怀里哭诉的话语。
“……乔星回好可怕……我再也不要和她一起玩了!”
“……那个怪叔叔比乔星回还要可怕……警察叔叔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有时候小孩子的直觉比成年人准多了。
男人转过身,向女警要来了几个孩子家里的联系方式。
……
年幼的乔星回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者她尚且还不清楚,已经发生了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从旧水厂回到家,母亲一路沉默,脸色越发的凝重,原本高高兴兴带着新鲜出炉的烤鸡回来的父亲刚踏进家门,笑容便跟着凝固在脸上。
“那个水厂的爆|炸是不是你做的?”乔妈妈直接了当地问她。
“……好像是。”乔星回迟疑着坦白,“……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
父母亲同时惨白的脸色叫她觉得陌生,也有些害怕。
她原本还想再倾诉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焦急的父母在那一瞬间好像都遗忘了她的存在,乔妈妈站立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乔爸爸伸手扶助妻子,手却也颤抖得厉害。
“或许不会被发现的,我们这种小地方,往前数十几年也没有一桩这样的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他低声安慰着妻子,“当初我们不久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在这里定居的吗……”
乔妈妈慢慢摇了摇头:“总要做好准备。”
再多的安慰也都成了苍白无力的虚言,巨大的恐慌笼罩在了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头上。
即便此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乔星回却已经有了一种身处世界末日般的窒息感。
她也看不懂母亲冷静下来之后,再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一闪而逝的挣扎,以及最后留存下来的坚决代表着什么。
但三天后,她什么都明白了。
最后一顿晚餐后,母亲将生病的女儿哄上床,然后独自走出了大门。
乔星回一直没有睡着。
这几天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电视新闻在上午的时候播报了旧水厂爆|炸案的初步调查结果,经多方鉴定,可以初步判断为是设备老旧引发的意外。
仅有的三位不幸被卷入事故的员工经过抢救,也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旧水厂本就计划着要在一年后拆除,如今算来损失也不是特别严重,加上伤亡不重,这件事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
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乔家在足以叫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度过了这三天。
这天翻地覆的变化是乔星回前所未见的,她甚至一度不想回到家里面对父母。
一看到他们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而且是很严重,严重到无可挽回的错误。
乔星回闭着眼睛听着外面开门关门的动静,在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套,推开房门走出房间。
客厅的灯还开着,她转过头,透过主卧的房门缝隙,看到父亲在床上沉睡。
餐厅的桌子上放着父亲的水杯,旁边摆着一瓶安眠药。
乔星回隐约意识到什么,脸色白了几分,匆忙跑向门口,拉开了大门。
对门的虞阿姨正好出来倒垃圾,看到她便习惯性地露出温柔的笑容,又有些奇怪地问她:“这么晚了,你准备去哪儿?”
乔星回刹住车,回想起父母曾经说过的话,下意识遮掩:“去同学家拿作业。”
虞阿姨不疑有他,叫她注意安全。
等到乔星回下楼的时候,虞阿姨又叫住她,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乔星回有些茫然地回望。
虞阿姨说:“小时说你发烧了。”
虞兰时中午才把发烧的乔星回送回家。
乔星回想起这回事,才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有点晕,但她又想到母亲,便顾不得其他,撒谎说:“已经好了。”
虞阿姨还想说些什么,但似乎是看出了她此刻的焦急,最后也只嘱咐了一句要好好休息。
乔星回心不在焉地点头,然后冲下了楼。
她在一个废弃的街道角落找到了母亲。那里距离旧水厂不远,因为地皮开发,同样被纳入了需要尽快拆除的范围以内。
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妈妈”,乔星回的脚步就钉在原地。
她看到了那个黑衣的男人。
那天旧水厂爆|炸,他就混在调查的警察中间,后来他还去过她的学校。乔星回还记得他。
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乔星回有点怕他。
母亲好像也是。
乔妈妈站在男人面前,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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