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松啪的一下跪在地上,坚定道:“娘,我想分家。”
李四娘一怒,抄起茶杯往地上一砸,道:“你敢!”
杯子摔成碎片,李四娘气得哆嗦。
叶开粮沉声道:“你个不孝子!”
“我不孝?老四孝顺!你们合起伙来卖了哥儿,也不打听打听他那公爹从前做过什么!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叶正坤气得手捏得咯吱响,头一次这么回他爹。
“什么人家!他过日子又不是跟他公爹过,那宋大夫一表人才有什么不好!”
“老娘给你那嫁不出去的舒哥儿找了个那么好的相公你居然在这儿闹分家!是给你脸了!”
“给我滚!”李四娘手指着门外,“再听见你说一句分家,就让你看着我两个老的被活活气死!”
叶正坤被夫妻俩被李四娘打推攘着出了正屋,门在面前一关,叶正坤紧咬牙关。
他身体颤抖着,但出口的话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娘,这家我是分定了!”
叶家怎么闹叶以舒不知道,眼看已经入夜了,宋家院子里的桌子被完全搬走。
几间茅屋里就只剩下他跟宋枕锦。
烛火跳动,屋内昏暗。
叶以舒本打算吃点剩饭潦草填饱肚子。但宋枕锦却直接烧火洗锅,下了两碗鸡蛋面。
这会儿他酒醒了,不像醉酒那会儿跟在叶以舒身后。两人中间保持着一点距离。
冬日来一碗面,身心松快。
叶以舒吐出一口浊气,那被老头儿老太太摆了一道的怒意也散了。
洗了碗,又把灶台收拾了。叶以舒等着宋枕锦安排。
却见他打了热水,又回屋找了一块赶紧的棉布帕子递过来。叶以舒接过,有些纳闷,怎么话忽然就少了。
宋枕锦感受到哥儿的视线,转身回屋。
他抱了一捆稻草进屋,又在上面放了一张凉席。席面上铺上一层褥子,再放上一床被子跟一件厚实棉袄。
叶以舒收拾完进来,就见宋大夫已经把地铺给铺好了。
宋枕锦见哥儿进来,道:“你睡床,我睡地上。”
叶以舒伸手按了按那褥子,确认厚实,便点了头。没等宋枕锦起身,他脱了衣服鞋子往床上一钻。
宋枕锦撑在被子上的手一僵,匆匆别开眼。
烛火吹灭,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动静。
宋枕锦躺进被窝,睁着眼睛恍惚难眠。他也是今日才知道他有了个夫郎这事儿。
当时看哥儿穿嫁衣来诊治,还以为是跟别人成婚时出了事儿,哪曾想……
这事无疑打乱了他的计划,但好在哥儿自己提出要和离,他便顺从他的意愿。
屋里忽然多了一道陌生的气息,两人都有些难以入睡。
“这事儿是叶家耽误你,你爹给出去的银子我会想办法让叶家送来。”叶以舒诚恳道。
宋枕锦没料到他会开口,也平心静气道:“不算耽误。我并没有成家的打算。”
“嗯?”
“我拜别师父之前,他让我去府城继续学医。但我家中还有爹在,这么多年也未尽人子本分,迟早也会离去的。”
“明白了。”
“但你是哥儿,怕是我耽误了你。”宋枕锦话里有愧疚,也是真心实意这样想。
叶以舒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名义上的东西而已。对我来说要不是想让爹娘安心,我今日就能让你写了和离书,我自个儿回家去。”
宋枕锦道:“嗯。”
哥儿能这样想,他受的伤害最小。但他为男子,和离的话,他会给足哥儿补偿。
闲聊着,不知几时。两人也起了困意。
适应着不同的气息,也就睡着了。
叶以舒在宋家养了两三日,又让宋大夫给把了脉,直到彻底好了,也该回去算账了。
天将亮,宋枕锦起床。
他动作轻,看了一眼全身捂在被子里的哥儿,转身收拾了床铺,又轻手轻脚出去做早饭。
宋家原来家境不错,还是青砖瓦房。但现在是破茅屋两座,青砖瓦房塌得只剩下一半。
那些个好的青砖、瓦片都被宋仲河拿去卖了银子,换了酒喝。打眼一瞧,宋家就是一半废墟,一半烂茅屋。
宋枕锦不是没想着修缮过,但宋仲河死活不许。
宋枕锦看到那片废墟,想到他爷,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不去细想宋仲河的用意,他回来也不是因为他多想他这个爹,只是尽了人子本分后,便能抛却前尘,毫无留恋地奔赴下一个地方。
这次离开后,不知是不是落叶归根时才回来。
宋枕锦心如止水。进灶屋熬了米粥,等着哥儿醒来一起吃过,便提着礼往下林村去。
到叶家时,里边正热闹。
那东厢房那边不知何时搭了一个新灶,他娘闷不吭声地做饭。他爹烧火。
他奶叉着腰站在边上吵吵嚷嚷。骂儿骂女又骂祖宗,听那嗓子都哑了,也不知道他爹是怎么将他奶逼迫到这个份儿上。
叶以舒站在篱笆那儿冲着一边抱膝发呆的豆苗招手,小家伙眼睛一亮,立马跑过来开门。
“大哥哥,哥夫?”
叶以舒揉了揉他脑袋道:“也叫哥。”
“宋哥哥。”
宋枕锦冲着他点头,将手上的点心放他怀里。
进了院中,李四娘见叶以舒冲她笑得灿烂的脸,明明天上还有太阳却只觉一股寒气袭来,顿时进了屋中藏起来。
“宋大夫来了。”叶正坤起身迎客,叶以舒则接替烧火的活儿。
“娘,奶又干什么发疯?”
“我跟你爹说要分家,她不肯。我们就分灶出来自己做自己的。她吃惯了白食哪里肯的,就成日里骂。”
施蒲柳笑了笑,定了定神才道:“娘这几日也是听惯了,仔细一想,她也就会嘴上说说。当时余老三来了她怎么不敢开口了?她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娘想着自个儿从前怎么就那么怕她呢?”
叶以舒道:“娘能想通就好。但真要分家?”
“分。”施蒲柳道。
叶以舒点头:“分了家中也好过些。”
“小叔呢?”
“屋里呢。”
“娘可知道爷奶从宋家拿走了多少银子?”
施蒲柳摇摇头,道:“你爷奶瞒得紧,没告诉过我们。不过哥儿……真要和离?”
叶以舒点头道:“娘,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但宋大夫以后还要去其他地方的。人家有个好前程,咱们也不能耽搁了不是。”
说到底,他俩都没错。错的是两边的当家人。
施蒲柳闻言,也不能再说什么。
看宋大夫那医术,就不是留在他们镇上过一辈子的人。这样也好,他家哥儿有能耐,总会找到良人的。
正屋。
李四娘进屋之后就摇醒了叶正坤,着急忙慌道:“老头子,舒哥儿回来了了!他定是要回来找我们算账的,你快想想办法。”
叶开粮喉间发出两声呼噜,含糊道:“算账?我们是他爷奶,他敢!”
“爷奶,您二老别躲在屋里不出来啊?做了亏心事,门都不敢开了?”叶以舒立在门前,手上刚到手的斧头在那门上敲啊敲。
宋枕锦看得心惊胆战。
叶正坤知道哥儿有分寸,可转头看见女婿,怕给人吓到就给他解释:“我家哥儿是莽撞了些,但你别怕。”
宋枕锦摇头:“岳父放心。”
哥儿还凶的模样他都见过。
终于,李四娘受不住那带着威胁似的敲门声,将门打开。
她底气不足,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来要回奶拿走的五十两彩礼银子。”叶以舒晃了晃斧头道。
“放你娘的屁!明明只有二十两!”
叶以舒轻笑:“奶,你想吞银子也不用说得这么少吧……我相公都在这儿呢。”叶以舒说着冲着堂屋扬了扬下巴。
宋枕锦听到这称呼,耳朵微痒。不过依旧端坐着跟叶正坤说着话。
“你污蔑!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怎么值五十两的银子!”
叶以舒扬了扬手里的斧头,老太太气势一弱,后退两步。
“二十两就二十两吧。”叶以舒伸手,“这银子是不是该给我娘收着?”
李四娘不敢跟叶以舒硬碰硬,只哆哆嗦嗦把叶开粮拉出来。“你跟他说。”
叶开粮甩开李四娘的手,两手往身后一背,沉声道:“拿着斧头对着爷奶,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叶以舒道:“爷,交钱。”
“你!”老头子手一摆,见老大家的还在外面做饭,心里有了几分底气。他道:“你一个出嫁了的哥儿要那银子做甚!”
叶以舒:“交钱就是,您管那么多。”
老头老太太都不动。
叶以舒讽刺一笑道:“不给啊,好。我找族长去。”
“你给我回来!”叶开粮道,“老叶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叶以舒道:“不是你那小儿子丢的吗?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叶开粮老脸挂不住,但要钱没有。他不看哥儿眼睛,故作镇定。“你既然知道,就知道银子交出去了。没有!”
“哦,那我找族长去。”
“叶以舒!你到底要怎么样!”老头急得跳脚。
告诉族长,就是让他叶开粮在叶氏所有族人面前出丑!当爷的拿孙儿的彩礼钱,本就不好。
叶以舒唇角一扬,斧头放下。
“也没什么要求,只要您把家分了就成。”
“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
“那好,我找族长去。”
“你找,你去找啊!找来了我也不分!”叶开粮道。
叶以舒余光看向那半点没动静的西厢房,心道:都这样了,还躲在后头不出来呢。
叶以舒知道老爷子不分家的决心,也没想现在就分成。但那银子怎么着都不能白白给了。
他道:“行,你不分就算了。既然你银子也给不了,那我就去找小叔。要是小叔交不出来……既然我那银子救了小叔一只手,那我就砍下一个巴掌好了。”
说罢,没等人反应,抓起那斧头就往西厢房门上砍。
屋里高高挂起的叶正松看得心惊胆战,李四娘老两口更是吓破了胆。
“疯了!疯了!施蒲柳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哥儿!”
“小叔,躲着干嘛呢,赌坊你去玩儿了,我们还帮你赔了银子,你手也保住了。怎么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呢。”
“出来,咱们谈谈。”
哥儿这般模样,吓得堂屋里的叶正坤也稳不住了。
哥儿平日里那么有分寸的,这难道是真给逼急了!
“爹啊,娘啊,你们快把这疯子拉开!拉开啊!”屋里传出叶正松吓破胆的声音。
叶以舒面无表情,手臂绷紧,那斧头一下一下砸开门。李四娘跟叶开粮要来拉,叶以舒只轻飘飘地一扫,两老的顿时吓得原地不敢动。
都说光着脚不怕穿鞋的,两老的合伙叶正松一家把哥儿卖了,这会儿正主找上门来,哪里还有半分神气。
砰的一声。
叶以舒一脚将门踹开,里面只有哆嗦着蜷缩在一起的夫妻俩,没见着叶金宝他满意笑笑。
踏着步子走到两人身前,斧头反着光。
叶以舒轻声道:“小叔,手伸出来吧。”
“啊啊啊啊啊!!!!娘,救命啊!救命啊!舒哥儿要杀了我!!!”叶正松被吓得惊惧,身上鸡皮疙瘩遍布。
“阿舒!阿舒你别做傻事啊!”他爹在门口,也被吓得胆寒。
叶以舒偏头,目光与屋外的宋枕锦相接。
宋枕锦看他眼神清明,又将哥儿扫了一眼他爹。他心里了然,帮着哥儿将其父母带走了。
门啪地合上,叶以舒抓着斧头翻转,用斧背直接往叶正松身上敲打。见金兰要跑,一掌砍在她后颈,直接让人晕了过去。
“小叔啊小叔,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说着也不管人痛呼,抓着人打了一顿。屋里跟战场一样叮叮当当,叶正松哭求的声音由大到小。
外头两老的着急,却不敢上前一步。
好一会儿,叶以舒抓着一张纸出来了。
他冲着他爷奶晃了晃,笑得颇为明媚灿烂。“看看,借据。白纸黑字,小叔小婶按了手印的。”
叶以舒勾了个凳子过来,放在李四娘跟前,笑道:“爷奶,请吧。”
印泥打开,借据摆上。叶以舒就拎着叶正松看着二老。
“叶以舒,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不按?行。”
叶以舒握拳就冲着叶正松砸去,又听一声呼痛,叶正松赶忙鼻青脸肿地哀求着。
“画押吧,爹娘!疼啊,他是真想要儿的命啊!”
二老哆嗦着手,最后只得按了手印。
叶以舒将叶正松往地上一甩,笑道:“爷奶不想分家可以,就让我爹娘先好好在这边住着,我以后来接走他们就是。我会时常回来看的,要发现他们住得有一个不高兴,你们这小儿子嘛……”
“疼!疼疼疼!不敢,不敢!我一定好好对待大哥大嫂!”叶正松认怂认得极快。
叶以舒收了斧子,笑得是半分没有阴霾。
做了十几年前就想做的事情,爽快!
“至于这借据,我就好好收着。等我先去县里找了赌坊,再去县太爷哪儿盖个印,你们想赖可是要见官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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