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苗应声,在床榻上坐下。
这会儿还没到下午,农家里过了农忙,活儿轻但也杂。
鸡鸭要喂养。猪草要打,弄回来后还得剁碎了混着米糠煮熟。
施蒲柳在家除却给一家人洗衣,其余时候都是围着灶台打转。
叶正坤作为家里唯一能干活儿,也听指挥的壮年劳力。还得进山打柴,翻地,挑水,舂米,给菜地施肥……
就是出去上工了,这些活儿也会堆积起来等着他来做。
除非叶以舒不上山的时候能帮帮他。
至于叶开粮跟李四娘……那便想怎么歇着就怎么歇着。
冬日农闲,那些个老头老太太就喜欢聚在一起闲聊,按说金兰那诋毁自家人的事儿也过去有几个月了,老两口该闲不住往外走走去。
但银子丢了,也找了这么多天了,多半是找不回来了。老两口也知道,便更是难受,藏在屋子里不出。
他们一心等着叶正松回来,到时候就有他好看!
这等啊等,叶以舒从山上下来的第二天,人就回来了。
清晨,下林村被山岚缭绕,薄雾蔼蔼。
那雾气深重,十米不见人。
施蒲柳早上进灶屋烧热水忙活。忽然见院中闪过一道影,转头去,隔着门往外望却不见人分毫。
正害怕是什么鬼影呢,就听西厢房里一声惊叫。
全家忙穿了衣服出来,靠近西厢房一瞧,就见叶正松跪在地上被金兰拎着领口挣脱不得。
李四娘被吵醒了清梦,刚要吵吵,见是自己小儿子回来了,脸上一喜。
但又想起全家那丢失的银子,抄起院子里的扫帚就冲着人打去。
“还回来,你还敢回来!看老娘不打死你这个败家子!”李四娘憋了足足三日的愤怒尽数发泄出来,打得叶正松在屋里抱头鼠窜。
西厢房里好一通混乱,等到叶开粮起来了,那被打得哀哀唤疼的叶正松才被提溜到堂屋里跪着。
叶开粮看着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他把叶家的一切希望寄托于他,但如今看来,这就是个纯粹的败家子儿。
他忍着怒气,道:“叶正松,家里的银子呢?”
叶正松低着头,嗫嚅道:“爹、爹我没拿啊,什么银子?”
“没拿银子当初你媳妇找到你的时候你跑什么跑?!只要你把银子还回来,我就既往不咎。”
“爹……没、没拿,我没拿!”叶正松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看他爹。
金兰见他这怂样,恼恨不已道:“你还说没拿!舒哥儿亲眼看见你从屋里出来的!我们去镇上找了你那么久,你说,你把金宝念书的银子拿去哪儿了?!”
叶正松擦了擦脸上的唾沫,佝着背不敢言语。
叶开粮忍了又忍,抓起叶正松的衣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李四娘心肝儿一颤,下意识上前要拦。可想起那是他们老两口攒下的棺材本儿,也就忍了下来。
她走到叶正松面前,苦口婆心道:“儿啊,算娘求你,你把银子拿哪儿去了你拿回来。娘跟你爹还要靠着那银子养老呢。”
“娘……我、我……”叶正松捂着脸,看不得他娘哀求的眼神,又闷不做声。
叶正坤站立在一旁,看他娘从没对他这般和颜悦色过。
他心酸,也无力。
还有自己那攒了好几年的银子,给哥儿说媒的媒人钱……叶正坤手捏得咯吱咯吱响。
叶开粮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面上抽搐,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叶正松!你还有没有良心!”
“老子养你这么大,你要什么家里没给你,你还偷银子!今儿你要是不把银子拿出来,我当没你这个儿子!”
“爹,我、我没拿,没拿!”叶正松做贼心虚,跪着往前几步紧紧抓住老头的裤腿,“舒哥儿看着我从房子里出来就是我拿的!怎么就不是家里进了贼,贼人拿的!”
“那你躲什么?啊!那你媳妇找你你躲什么?”叶开粮巴掌打在叶正松脸上,气不过,又上脚踹。
叶正松捂头躲藏,嚎道:“疼啊爹!”
叶开粮手不停,边打边骂:“你躲什么?!你拿不拿?拿不拿!”
“疼,爹别打了。别打了……我拿不出来,拿不出来了!”
薄雾渐渐散去,堂屋里噼里啪啦的动静一直没停下来过。间或掺杂着女人的哀求声,咒骂声……
施蒲柳想着自家那银子,疼得心肝儿颤抖。
那是他们家辛辛苦苦,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啊!他男人扛了多少沙包袋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他哥儿又进了多少次山!还有他豆苗的零花钱都给摸去了!
这是个当弟弟该做的,是当人小叔该做的事儿吗?!
简直……简直混蛋!
不是人!
施蒲柳气得站不稳,手撑着灶台手指抓得泛白。
“别动这么大气性,药喝了没?”
门口光影被挡住,听声儿是自家丈夫,施蒲柳忙回过头去攀住男人胳膊问:“银子呢?”
叶正坤长叹一声,颓然坐在凳子上搓了搓脑袋。
“他不肯说。”
“多半,拿不回来了。”
第27章 没死,还嫁了个人
叶家院门被一脚踢开, 几块木板拼成的木门承受不住,吱呀几声。
施蒲柳吓得一哆嗦,还没出去查看, 就被自己丈夫拉住。
叶正坤绷着脸道:“我去瞧瞧。”
李四娘跟叶开仓正在训儿子, 是打定主意要把银子的下落问出来。但听一声响, 出了堂屋一看, 十几个一脸横肉的汉子大步进了自家院子。
“你、你们是谁?!”李四娘话音刚落,就见那高大汉子冲着他们而来。
她惊叫一声, 叶正坤出去保护老娘。却见那汉子抓住试图躲藏的叶正松,拎小鸡一样拎出来。
“好小子,真能跑啊。欠了我东家的银子, 你以为躲到乡下来我余老三就找不到了?!”叶正松被逮住, 那横脸大汉拍着他的脸,一脸不善。
“壮士饶命, 壮士饶命!”李四娘跟叶开粮看那搁在叶正松肩膀上的刀子,吓得脸色骤白。
叶正坤护着老娘, 又见豆苗出来,忙将小家伙护在身后。
“爹……他们是谁?”
“对,你们是谁?强闯民宅, 小心我去县衙里告你们去!”李四娘提着胆子道。
余老三嗤笑:“告?就是上县衙我们也有说去。”
他自怀里一掏,抖了抖一张纸立在众人眼前:“可看清楚了, 白纸黑字写得真真切切!他下林村叶正松于定胜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一借我永裕赌坊五十两银, 限期一月还。还有他亲手画押,可看清楚了?”
“赌坊!”
“你竟然、竟然去了赌坊!”叶开粮怒气冲天,一抬腿冲着叶正松身上去,直踹得人站都站不稳。
余老三好心拦了拦,笑道:“我们东家好心, 给宽限了半月。这都十二月初三了,也该还钱了吧。”
叶家人难以置信。
李四娘反应过来,更是对着叶正松又骂又打。
“你个败家子儿!你个丧尽天良的!我老叶家的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坏根子!”
余老三摇了摇头,这样的情况,他们见多了。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着其中做主的叶开粮,道:“老人家,我们也是给赌坊办事儿的,咱们也不相互为难。这五十两要你替他给了,这桩事儿就这么了了。但要不给……按咱家的规矩……”
他用刀挑起叶正松的手,笑得不怀好意:“这手啊……也甭要了。”
叶正松吓得打摆子,脸皮痉挛地偏头躲着那刀。
他满眼希冀地看着宠爱他的老爹老娘,急切道:“爹、爹啊!你帮帮我,我不要剁手,我不要剁手!”
李四娘只觉得天都塌了,拍着大腿往地上一坐,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老天爷,我生出了个什么东西啊!”
余老三掏了掏耳朵。
“行了!”
老太太一僵,当即捂着脸垂泪,不敢吱声。
“五十两,限你们两日内交齐。不然,你儿子的手我们定要砍了。还有!”余老三用刀身托着叶正松下巴抬起,让他看着自己,“我到时候过来找不到人……呵,你也知道我们东家是有那个手段的。”
说罢,余老三刀子一别,往叶正松肩膀上一划。
看那衣裳破开,顿时鲜血洇湿了肩膀那一块。叶正松身下一热,竟是吓尿了去!
“啊!”李四娘惊叫。
待人一走,立马上去看叶正松的伤口。
叶正坤打眼一瞧,皮外伤而已。他脑中混乱如麻,找到自己媳妇,两人对视一眼,皆是茫然凄惶。
五十两……
丢的还没找回来,又得赔出去五十两。哪儿有呢?!
夫妻俩坐在灶屋里发着呆,提不起一点精神。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一股药糊味儿传来。
施蒲柳一惊,急急忙忙直接用手去端药罐子。手上被烫得忽然一抖,又被叶正坤拿过去放下。
他抓着自个儿媳妇的手放在冷水中。
叶正坤又听那低低的啜泣声,狠狠抹了一把脸,道:“先、先去看看哥儿,爹娘总能有办法的。”
大不了就把老四那手砍了!
施蒲柳还能说什么?她混沌地推开哥儿的门,又碰见豆苗从里面匆匆出来。
母子俩一撞,齐齐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
“豆苗……”
豆苗满脸的泪,哭着道:“娘,娘……不好了!大哥哥好烫好烫,大哥哥是不是要死了!”
施蒲柳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响,一片空白。
她魂在前面飘着,整个人犯晕。心里念叨着哥儿的名字,跌跌撞撞爬起来跑进屋里去。
当看到哥儿通红的一张脸,心里重重一沉。
她哆嗦地把手放上哥儿额头,那热度灼人!烫得她手一撤,又难以置信般重新盖上去。
她张了张嘴,“相公,相公……”
起初怎么都出不来声,眼泪下来了她狠狠抹了一把脸,磨得干裂的脸皮起了卷。
她咬住舌头,疼得她放声哭喊道:“相公,相公!快来,快来啊!哥儿发了高热!”
“怎么办,怎么办……”
叶正坤一进来,看媳妇趴在哥儿床前哭。又看哥儿模样,他腿上一软,膝盖重重磕在门框上。
“媳妇,大夫……我去找大夫!”他转身就冲着外面跑去。
叶以舒迷糊感觉到头顶一凉,舒服得他眯了眯眼。
“哥儿,阿舒,娘在……你撑着,撑着啊!”施蒲柳拿着沾了温水的帕子给哥儿擦了一遍又一遍,又把沾了凉水的帕子放在他头顶。
豆苗在一边拧着水帮忙,时不时摸一把眼泪。
他心慌得紧,他怕……
正屋。
老爷子对儿子又打又骂,又找金兰商量着让他去娘家借钱。
两日,五十两!
这是要他两口子的命啊!
但儿子是儿子,毕竟宠了这么多年。老两口舔着脸出去借,可借了一圈回来,手上也不过十两的数目。
“不成,不成……”李四娘紧紧抓住那包碎银子,手心被硌得生疼。
看跪在一边的儿子,气不过,又冲着他身上打了几下。
“让你赌,让你沾赌!让你偷银子,那宋家的教训你是看不见!宋仲河赌博搞得家破人亡你是看不见啊!”李四娘气得胸口疼,骂完了屯又揉着胸口瘫在凳子上。
“宋仲河……”
“宋仲河!”
李四娘一顿,眼中闪过精光。脑袋也渐渐冷静下来。
忽听外面哭声,李四娘开门出去。却见大房家的一盆水一盆水往屋里端。
“怎么了这是?”
施蒲柳像找到了支柱,抓着施蒲柳衣袖道:“娘!娘……哥儿发高热了。”
李四娘惊道:“高热!”
她抬步跨过门槛,手往叶以舒脸上一贴,心道:遭了!
这还怎么换银子!
“娘,相公去请大夫了。可是、可是我们没有银子,娘你……”
“要银子,想都不要想!”李四娘将钱袋子护得紧紧的,“一个赔钱货而已,死了就死了!钱是要保我儿子的手的!”
施蒲柳一听,满目错愕。
她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腿,哭道:“娘啊,我求求你,阿舒也是你的孙儿啊!我求求你,求你……”
“去你的!”李四娘一脚撇开施蒲柳。
豆苗气得张嘴就冲着老太太的手咬,李四娘吃疼,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小白眼狼,你敢咬老娘!我看你也不想活了!”
施蒲柳赶紧护着儿子,单薄的身躯压在豆苗身上,挨了李四娘几个脆响的巴掌,她哀求道:“娘!娘别打。豆苗……”
屋里混乱不堪,叶以舒迷迷糊糊睁眼,却见他奶奶对着他娘又打又掐。
他想起来,却动弹不得。
他脑子迟钝,知道自己多半是发烧了。且温度很高,烧得他即便是躺着也觉得头晕目眩。
不行,他还不想死。他得自救。
“娘,娘……”他叫了许多声,施蒲柳才听见。
老太太已经骂骂咧咧出去了,施蒲柳散着乱发坐在他床边。“娘在,哥儿不怕,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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