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以舒上前,把手掌盖在小孩儿脑袋上。看他下意识躲开,回头认出自己,要像小兽一样将脑袋蹭过来。
叶以舒捏着他没什么肉的小脸。
“不好好躺床上养着,趴在这儿做什么?”
小孩儿不语,又偏头蹭了蹭他掌心。狗崽一样的圆黑眼睛望着他,眼里皆是欢欣。
宋枕锦看他一眼,本打算去找周大夫问问情况,狗蛋却拉住他的袖摆,半点不怕的似的依偎过来。
宋枕锦感觉到温热的小身子贴在他腿上,瘦骨嶙峋。
他垂眸,与小孩儿目光相接。
一大一小对望着,都不说话。
叶以舒噗嗤一声笑出来:“得了,你俩就别在这儿愣着了,妨碍人家抓药。”
宋枕锦抬手,巴掌抵在小孩儿头顶,稍稍使劲儿带着他离开这边。
他也不急着去找周大夫,而是带着小孩儿进了自己的诊室。
小孩矮小,四五岁却像两三岁的小孩儿。面黄肌瘦,大眼突出,胳膊腿儿像筷子插在瘦萝卜上似的。
宋枕锦坐下来,狗蛋像知道他有话要说,乖巧站在他面前。
叶以舒在另一边坐下,拎着茶壶倒了两杯。
宋枕锦道:“想不想学医?”
狗蛋大得有些不正常的眼睛眨巴两下,然后猛然往前走了一步。甚至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他望着宋枕锦,眼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宋枕锦却当没看明白他的意思,又问:“想或不想?你不说我怎知?”
小孩捏着手指头都快玩儿出花来,他张了张嘴,挤出一句:“想。”
童音稚嫩,因不常说话而有些沙哑。低低浅浅,微不可闻。
在他说完后,宋枕锦依旧沉默地看着他。小孩有些着急,脚在原地踏了几步,又伸手抓住宋枕锦的衣袖。
“想,学、要学。”他说话有些混乱,但一个字比一个字迫切。
宋枕锦道:“站好。”
小孩立马放手,后退一步乖巧站立。
“要学可以,但我不收来历不明的徒弟。你三番五次从慈幼院里跑出来,我并不确定收下你之后你又因为不想学,又从我这儿离开。”
不、不!
小孩儿连连摆手,只下意识用动作表示自己的意思,而不是说话。但他这模样就差对天发誓了。
叶以舒在旁边看着,未插一句。
即便小孩寻求帮助地看来,他也只是对他安抚一笑。
要收下这个孩子,他们必定会搞清楚他之前的情况。若平白无故地接手,到时候家里闹出事来,又是一番麻烦。
小孩眼见不行,张了张嘴,急得连忙掐自己的手心。
宋枕锦见了拉开他两只手,大掌搭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顿时,小孩儿冷静下来。他委屈地仰头,倔强地看着宋枕锦。他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
宋枕锦温声引导:“不着急,想好了再说。”
“石……”小孩儿磕磕绊绊,“师、师父。”
看宋枕锦脸上有瞬间的呆愣,叶以舒闷笑出声:“他才多大,你要问什么就直白的问,不然人家听不懂。”
宋枕锦无奈看过叶以舒一眼。
叶以舒闷咳两声,收敛笑容。
“那什么,你们继续。”
宋枕锦回头,问:“你为什么又从慈幼院里跑出来了?”
小孩用手比划。
宋枕锦道:“看不懂。”
小孩气馁,小肩膀耷拉下去。两个大人都等着他,没人说话。
过了也不知道是一炷香还是一盏茶后,就听屋里小猫崽一样的声音道:“春婶婶不在,抢东西,打我。让我滚。”
“我打回去,他们哭。都不喜欢我,饿,找吃的。”
叶以舒心里一叹。
看看,还是在慈幼院里受委屈了。
宋枕锦道:“还想回去吗?”
小孩连连摇头。
他看了看宋枕锦的脸色,像试探着喂养它的人类会不会伤害自己的流浪猫。一步步往前,然后直接将小身子贴在了宋枕锦的怀里。
宋枕锦看着他不动。
叶以舒倒是稀奇。
难得见个小孩儿不怕他的。
说来也是他俩的缘分。
小孩儿身子还虚弱,这会儿靠好了,在满是药香的怀抱里浅浅打了个哈欠。
他小手紧紧抓住宋枕锦的衣袖,又轻轻叫了一声:“师父。”
显然,他是不想再回。
这会儿都叫上师父了,宋枕锦也没把他推开。等他昏昏欲睡时,将小孩儿抱到床上去。
叶以舒全程看着,等宋枕锦过来,跟他道了一声:“恭喜宋大夫,喜提大徒弟。”
宋枕锦:“没拜师,没喝茶,哪来的大徒弟?”
叶以舒轻哼一声。
“规矩真多。”
宋枕锦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宋枕锦又陪着叶以舒坐了一会儿,看他要走时道:“先前东家找我,想让我多在医馆看诊。”
“怎么说?”
“想让我每日过来。”
“你怎么想的?”
“每日恐怕不行,但可以适当延长到一整天。”宋枕锦除了在医馆里坐堂,还会背着药箱四处走动,也治疗那些没钱的贫苦人家。
在医馆是为了挣钱,但这几年沉淀,更多是想精进医术,将从前所思所学用于实践。
所以只要是病人,非凶非恶,找上门来他一般都看。
在村子里的那些收费也只收个药钱。
叶以舒道:“你如今在县里的时辰多,要是精力足够,一日两日都成。我这边不用你操心,实在忙不过来我自会想其他办法。”
宋枕锦轻声道:“好。”
叶以舒笑道:“那什么时候我给你俩准备个拜师仪式?到时候再请施唯一家过来吃饭。对了,还有你师父。徒弟收徒,是不是要带给师祖看看?”
宋枕锦显然没想到这点。
叶以舒知道宋大夫亲近的人少,说得上话的也没几个。他不怎么擅长处这方面。
叶以舒捏着他手指,笑道:“我们在这边租房也没叫你师父他们过来看一眼,趁着这次机会正好聚一聚。”
宋枕锦点头,算是应允了下来。
“那你定个时间?”
“等那孩子好了再说吧。”
这边说完,叶以舒该回去准备明日的出摊。宋枕锦也去找周大夫问问这孩子的情况。
殊不知在他们走后,床上的小孩儿缓缓睁眼。
他轻轻在枕头上蹭了蹭,眼中湿润,吸了吸鼻子又快速将要掉在枕头上的眼泪抹去。
小手粗糙,满是肉粉或浅白色的伤痕。
他红着鼻头,身体再支撑不住,闭眼又陷入昏睡。
“师父……”他梦里都在喃喃这个称呼。
第59章 收徒
小孩养伤期间, 金兰回到了下林村。
刚到村口,就见朱二家的牵着她那小儿子朱进立在路旁。金兰不想人,走近却被朱二家的叫住。
“叶四家的, 刚从哪儿回来啊?”
她俩之前因乱嚼舌根被罚跪祠堂的事儿早闹僵了关系, 现在这朱二婶先开口, 眼睛直溜溜盯着她的包袱打转。
当她金兰是瞎的!
金兰看都不看她, 飞快走过她身边。
“娘,她肯定有糖!娘我想吃糖。”
已经半大的小子, 还抓着朱二婶的衣摆央求东西吃,眼睛都快被脸上的肉挤得看不见了。
偏偏朱二婶纵容:“娘带你去镇上,别急。”
她转头冲着走远的金兰一呸:“神气什么!还不是眼皮子浅的东西, 好好一个金窝窝分出家去, 现在心里指不定不后悔得要死。”
到了叶家之后,金兰嫌弃的看着院中将他们与大房分开来的那堵墙。
好好的大院子分成了这样, 真是碍眼的很!
叶正松之前说先回来告知老两口一声,但这五六日过去, 她一直在县里等着,却不见人。
这会儿撑着一肚子气回来,进屋就找人。
李四娘听着她嚷嚷的动静, 心里咒骂着走出来,喝道:“唤什么唤, 唤魂儿啊?!”
“娘, 我这不是叫正松。”金兰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李四娘道:“他不是跟你一块儿去的县里,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金兰一听,眼尾高高吊起,惊叫如鸡:“他没回来!”
“骗你不成, 你们一去六七日,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找了。”李四娘看了一眼院中的墙,唤金兰进屋里说。
金兰着急,心里对叶正松拿了方子心里更是多了七八分肯定。
一进屋,她就急得跺脚。
叶开粮磕了磕手上的烟管道:“慢慢说。”
金兰道:“先前在县里,我们去过一趟舒哥儿住的地方,但找了一通也没找到东西。他跟我说他先回来跟你们报个平安,这都五六日过去,还不见他来。我心里不安,才回来看看。”
老两口对视一眼,心知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德行。
那方子多半是给他拿到了,但为何不回来,指不定是换了银子在什么地方潇洒呢。
这个兔崽子!
不中用的!
有了银子忘了老子!
但老两口心里再怎么愤怒,这会儿在媳妇面前也不敢说出来。
李四娘赶紧稳住人道:“你莫急,他肯定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指不定看那方子拿不出来,想重新找个能赚钱的法子去了。”
金兰不傻,半分不信:“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回来说一声?!”
她咬牙看着这两老的,分明就是维护自己的儿子。
她跟着叶正松一起去的县里,又帮忙又下力,可他得了好处人都没影儿了,自己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现在这两老的还一起帮他骗自己!
金兰这一刻是真真切切意识到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利益面前,她始终是叶家的外人。
金兰想到银子,想到还没到手的方子,脑子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她隐忍着。
就是等,也要等到叶正松出现!到时候,才跟他好好算账。
金兰摔门出去,进了自己屋收拾房子。
先前他爹看金宝跟着他们日子不好过,怕叶家教坏孩子才将他接过去。她当时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他爹是再明白不过。
可既然如此,她当初拼死拼活非要嫁给叶正松的时候,他爹为什么就不再多拦着她一点!
金兰现在知道后悔了。
后悔得心口像生了虫,恶心又疼得慌。
一墙之隔,叶正坤坐在院中削竹条,望着对面。
施蒲柳坐在屋檐下摘着菜,菜是前些日子种春菜时没种完的菜苗。正鲜嫩着,一掐就断,不一会儿就摘了小半篮子。
她日子过得轻松,面上养得愈渐有了光泽,脸盘也圆了起来。用个词儿来形容的话,就是容光焕发。
施蒲柳道:“金兰有几日没回来了吧?”
叶正坤肯定点头道:“是。”
施蒲柳道:“一回来就发脾气找人,夫妻俩准是闹什么矛盾了。”
“现在不都几日一吵。”别说旁人,叶正坤都听习惯了。
施蒲柳也感慨。
日子还是过出来的。想没分家之前,他两口子也算和睦,现在就到这个地步了。
“也就金兰回他娘家院儿里能安静几天。”她擦干手上沾的露水,提着篮子起身。
“可干活的时候路过金家,也没见有她在。”叶正坤顺嘴一说。
“那她从哪儿回来?”施蒲柳顿步。她隐隐觉得不对劲,站在屋檐上望着对面院子。
叶正坤纳闷:“这几天好像也没看到叶正松。”
“两人都不在……”
“不会去县里了吧!”施蒲柳手一抖,紧张地看着叶正坤。
叶正坤眉头隆起:“也说不定……”
施蒲柳心提了起来,道:“不成,得去哥儿那瞧瞧。”
*
县里。
已经四月,狗蛋在医馆里养好了身子后,被宋枕锦接到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这边能睡觉的就两个屋,争取了豆苗的意见,便把他跟豆苗安排在一起。
每日早晨,小孩儿准时与豆苗同起。之后自己洗脸刷牙,又跟着宋枕锦身后。
原本还黏叶以舒,但他起早贪黑,鲜少在。小孩儿便跟着宋枕锦行医。
现在拜师宴那些东西准备的差不多,宋枕锦跟叶以舒就开始宴请客人来。
因是宋枕锦收第一个徒弟,叶以舒格外郑重。
难得空闲了一天,叶以舒跟施唯一起准备中午要吃的菜。
院子里,这会儿已经围了一群小孩儿。
圆柏来了,还有豆苗的几个同窗。小孩儿话多,围在一起叽叽喳喳,院子里跟养了一群小鸟似的,十分热闹。
叶以舒做菜的手艺不行,前几日给他娘捎了信,说了这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过来。
刚想着,就听豆苗喊了一声“娘”。
叶以舒一喜,转头就见他爹拎着两只鸡凑在他跟前。
一股鸡毛味儿。
“爹!”
叶正坤呵呵一笑。
“瞧着是瘦了。”他眼里满是心疼。
“哪里是瘦了,明明是长高了。”叶以舒站起来跟他爹比划比划,都快到他爹眼睛高了。
叶正坤嘿了一声,黝黑的脸上满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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