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大夫表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先吃六天药,再来找我复诊。”
“好。”
因为给老板娘看诊,赏花的时间被耽误了。
眼看夕阳西下,时暮也不再逗留,动身跟谢意一起回去。
看他要走,老板急忙冲他背影急喊:“对了!时大夫,六天后去哪里找您啊?”
老板一家和一众歌伎眼巴巴看着,见小哥儿回身挥手,双眸明亮,盛满笑意,“我在梅花大街三十号时暮堂坐诊,各位姐姐若是哪里不舒服,尽管可以来找我。”
眼看谢意往前走,时暮不想再和他分开,赶紧跟上。
两人一起并肩沿着夕阳往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秋日傍晚,晚风带了一丝凉意,已经能穿透身上的薄衫,除了身后灿烈盛放的菊花,其他树木已经有凋落的模样。
时暮记得,昨天自己傍晚时分便难受得蜷在被子里打滚,但此刻,没有哪里痛,也没有哪里热。
睨了一眼身边的人。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就可以舒服地渡过潮热期。
这人还在想着刚刚老板娘的病症,琢磨,“没想到众人以为的厉鬼上身却是一种疾病?”
时暮和他解释,“其实,许多空蝶鞍不一定会有症状,这么严重的精神病症状,还挺少见的。”
谢意了然点头,又貌似随意地说道:“这菊园老板娘开得虽是乐坊,但收留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女子,算是给她们一条活路。”
时暮想起谢栩说,是这些歌伎在老板娘生病的期间,帮老板娘打理菊园。
可见,她们也希望留下这个庇护所。
走到马车边,谢意撩起衣摆上车。
时暮立刻跟随爬进车厢,在他身边坐下。
然后,时暮发现自己坐的位置离他太近了。
近到彼此的左右下肢贴到一起,隔了层层布料,还在互相传递着温度。
左右上肢也靠在一起,像是刻意的依偎。
因为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被感知。一时间,马车里显得有些安静,谁也不便轻举妄动。
时暮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心窝酥酥痒痒的,像有小蚂蚁爬过。
不但不想离开,还想靠他再近些。
钻怀里更好。
还好对方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询问:“今天累了一整天,发热好了么?”
时暮现在真的觉得没有哪里不舒服,刚想回答,想起他手指凉凉的,贴到自己额头很舒服,又忍不住冒出小心思。
只眨眼说:“你摸摸?”
他凝注片刻,抬手,把掌心贴在时暮额头。
他掌心干爽,带着凉意,时暮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儿被温柔抚过,浑身的毛孔都是那么熨帖。
对方收回的时候,恨不得喊他多摸几下。
谢意点头,“好得还挺快。”
“因为有你在吧。”说完,一静。
看到对面的人一点点蹙起眉心,用鼻音疑惑地“嗯?”
时暮顿时发现自己这话不太对,听着像要和他搞对象似的。
搞不了一点。
“没什么。”赶紧把脸侧向另一边,“嗯,我好困,我想睡会。”
谢意看他侧颜,长睫眨动得飞快。
睡觉?
忍不住提了提唇角,看向另一侧窗外,不再说话。
谢栩半晌没来,两个人又安静坐了片刻。
突然,谢意感觉到手臂肩膀处,被轻柔地蹭了蹭。
回头,发现身边的人竟然真的睡着了。
真不知道昨晚干嘛去了。
他歪歪地靠下来,又艰难地想撑起脑袋。可实在疲倦,最后终于缓缓靠在自己肩膀上,阖住眼,安稳地熟睡。
这一刻,又和刚才那个沉着冷静、断决如流的大夫截然不同。
抱着手臂,微垂着脑袋,瘦削的肩随呼吸和缓起伏。
马车窗外涌入的绚烂霞光铺在他身侧,涂亮了小半张脸,让这张面容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姝丽颜色。
长睫乌黑,如同舒展的鸦羽。薄唇是枫叶般的红,浓淡恰到好处,看着就感觉很柔软。
众人都说,凌王谢意乃京中第一纨绔,虽然身边不乏莺莺燕燕,却从不曾被谁乱了心神。
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要事要做。
可这人不一样。
对自己,他就像是自重重迷雾中来,细看之时,却带了满身的光华流转,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谢意正注视熟睡的人,布帘被掀开,谢栩咋咋呼呼地往车上踩,“小暮,你看我给你买了……”
话音刚落,便对上冷厉如冰的提醒一眼。
谢栩这才注意到,时暮正靠着谢意的肩膀睡觉。
他本来买了一盆凤凰振翅想送给时暮,哪知道眼前是这场面。
闭起嘴巴,抱着花盆,麻溜上车坐好。
只是,看向对面两人的眼神,多少掺杂了点怨念。
怎么小暮又和皇叔挨在一起了?
皇叔,你风情万种的小蝶姑娘呢?
大概是谢栩的眼神带了些情绪,谢意看着对面,用口型问他:远别,怎么了?
远别是谢栩的字。
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但谢栩突然觉得心里凉丝丝的。
他已经很久没从皇叔身上感受到这样冷冽的气息了,甚至隐隐的危险。
别人不知道,谢栩却清楚。
谢意这个人,不管平时看起来多么闲散慵懒,却也有狠到不顾一切的时候。
尤其,是碰他的东西。
昔年太子被废后,十五岁的他,只因为皇帝贴身的大太监动了太子给他留的扇坠,他便一剑断了对方一根手指。
所以,不管他平时对自己有多纵容,谢栩都绝不敢僭越。
赶紧摇头,缩起脑袋扮演鹌鹑。
马车离开菊园,往东市驶去。
谢意嗅着身边淡淡的茉莉气息,看着窗外。身边人抱着的手臂无知无觉地垂落下,刚好搭在自己手上。
谢意本想拿开,手一翻动,反而让他的手指落进自己指缝间。像柔软的柳条般缠住,让彼此变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样。
再想抽走,脑海中倏忽划过的片段彻底打断了谢意后面的动作。
谢意发现,这只手竟又是如此熟悉。
像是伴着某种奇异的灼热,曾被自己紧紧扣住,压在掌心。
第22章
谢意握着他的手指,举到眼前。
这手指白皙纤细,好似自己稍稍用力就会将它们折断。
想起自然而然喊出的“谢意”,茉莉花般的异香,还有柔软好握的手指。
谢意发现,自己好似丢失了一段记忆,是关于这人的。
难道……
马车对面,谢栩觑到一路上,谢意牵着时暮的手,出神地凝注。
突然发现,今天这菊园,自己好似不来也罢。
马车一直回到琉璃巷,时暮才醒来。
睁眼动了动,就对上谢意看过来的黑眸。
不知是不是自己刚刚醒来神志不清的缘故,时暮觉得他眼里涌动着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带着浓烈的探究。
随后才发现,自己居然靠在他肩膀上,起身抱歉一笑,“不好意思。”
对方敛去眸中情绪,闲散地提了提唇角,“无碍。”
昨晚一夜没睡好,此刻当真是神清气爽。时暮浑身舒坦,和两人道别后,跳下马车。
目送那道青色身影,脚步轻快地进了院中。
马车里,叔侄两人对面而坐,气氛有些凝滞。
谢栩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回的时候,只剩黯然神伤。
而且,不知为什么,对面男人身上冷冽的气息好似愈发浓郁。
谢栩赶紧低头,把憋了一路的问题,恭谨地问出来,“还请皇叔明示,侄儿以后还可以见小……”喉咙一滞,赶紧改口,“见时大夫么?”
男人指捏玉骨折扇,随意转着,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随便你。”
谢栩:……
-
时暮回到家中时辰已经不早,和江小兰吃了个晚饭,聊了会天,躺下睡觉的时候发现,谢意果然效果拔群。
不止白天,连最难熬的夜晚都变得如此平静,整个人透着身心健康,绿色和谐。
顺利渡过三天潮热期,时暮堂的大门再次打开。
可惜这几天来看诊的病人依旧寥寥无几。
虽然在张绥那里赚了点,可置办医馆花销不少,再不来几个病人,那是要断粮的。
第六天一早,时暮刚到医馆坐下,就听到有敲锣打鼓的喧闹声响。
走到门外,看到原来是一队舞狮,自街尾而来。
梅花大街乃是医药一条街,医馆极多。
长久以来形成了惯例,若是是某医馆治好了某病人的疑难杂症。
病人感激大夫,就会请舞狮去医馆门口表演。
狮队的豪华程度则取决于病人的经济条件。
今天这队舞狮装饰得极为鲜艳,狮眼以金箔镶嵌,脖颈挂金色铃铛,额上绘有吉祥莲花。
舞狮之人身着多彩狮衣,动作矫健,上下翻腾。外加锣鼓、唢呐敲得热闹,整个队伍气势十足。
这样精美的舞狮,热闹的乐声,梅花大街上可很少见。
路人全都驻足观望,店铺里老板客人也纷纷走出来。
一时间,大半条梅花大街都在议论。
“这是哪家医馆治好了哪位有钱人么?好久没看到过这般精彩的舞狮了。”
“这么有钱的病人,定然是去感谢正德堂的丘大夫的!”
“或许是壹生堂或者同心堂。”
看着舞狮队先径直路过正德堂,接着壹生堂,又路过同心堂,大家吃惊之余,愈发好奇起来。
“这舞狮队到底要去哪家医馆?”
“看这走向,难道是三十号那家新开的医馆?”
“时暮堂么?听说大夫是个哥儿?”
“不但是个哥儿,之前还是个游医,刚搬来梅花大街。”
有人表示怀疑,“这样的大夫能有医术么?”
“不如跟去看看?”
舞狮队最后停在一身白大褂的时暮跟前。有人上前,在地上垫了木桩后,站到高处,把小臂宽的红色绸卷挂在时暮堂门楣的左右两边。
随着再次响起的喧天锣鼓,红绸从高处落下后,展开,露出一副用金线绣制的对联。
左边,妙手施仁术,右边,仁心济世间。
每个字在阳光下都熠熠生辉。
这是花了大价钱啊!
围观路人顿时都是满眼惊讶。
“还真是给时大夫的!”
“所以,到底是哪个富豪安排的这场舞狮?”
说着,菊园的老板、老板娘还有儿子便从舞狮队的最后走上前。
两夫妇一起给时暮奉上一只梨花木的小箱子,“感谢时大夫治好美兰,特此奉上薄礼一份,还望时大夫不要嫌弃。”
老板娘今日着一袭清荷锦衫,挽得整整齐齐的堕马髻上插着一只流苏发簪,虽然身材肥胖,但自有雍容贵态。
最重要的是,她神智清明,精神抖擞,和那日在菊园判若两人。
看得出,查明病因后,针对治疗的激素替代的效果很不错。
路人。
“原来真是送到时暮堂的!”
“而且竟然还是菊园的老板送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来了个懂哥,兴致勃勃地给众人讲述:“你们恐怕都还不知道!时暮堂的时大夫亲手治好了菊园老板娘的厉鬼上身!”
有人讶异,“什么?大夫能治厉鬼上身,这不是道士天师做的事么?”
“时大夫说菊园老板娘不是厉鬼上身,乃是脑袋里的疾病!”
有人不信,“不是厉鬼上身?这怎么可能,我之前去菊园,亲眼见过老板娘发病,人事不清,尖叫呼号,还会抓人呢!”
有人朝前面示意,“你看啊,老板娘好好地站在那里呢!”
时暮打开两人奉来的箱子,看到里面是一锭银子,约莫五十两,另外还有一小只光滑的白瓷小瓶。
时暮迟疑,“老板,这诊金未免太多?”
老板开口:“时大夫的药治好了美兰,让我们一家人终于重新回到以前安稳平静的日子,这是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又示意白瓷瓶:“旁边是自酿的玉壶春酒一瓶,请时大夫尝尝。”
时暮想起,以前在医院的时候,因为各种病症的规范化治疗,许多疾病的治愈变成了理所应当,治不好的时候常常感叹医学的无力。
此刻反倒清晰看到,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下,这个普通的家庭恢复了往日的幸福和安宁。
这病后续还要继续看诊,时暮也没推脱,收下箱子,又提醒,“老板娘现在虽然情况很好,但这药绝不能擅自停。”
因为老板娘垂体功能已经受损,自身无法产生必要的激素,激素替代疗法就需要一直长期进行。
随意停药会导致病情复发,甚至加重。
老板连连点头,“只要能让美兰一直好好的,花多少诊金都没关系。”
老板的儿子也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给时暮鞠了一躬,“时大夫,很感谢您治好我娘亲。”
之前,他还曾质疑过这哥儿到底行不行。此刻多少有几分汗颜。
又寒暄几句,老板一家带着舞狮队离开,围观的众路人也讨论着散去。
“看来这时暮堂的大夫真有两把刷子。”
“想来鬼神之说不可信,以后有什么问题,还是找大夫来得好。”
老板娘一家离开,时暮刚坐回诊桌后,便有七八个花枝招展、轻纱裹身的女子,用纱巾遮着面,前推后拥地走进医馆,笑意盈盈地昵着时暮喊道:“时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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