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会消灭人类,人类却还是存活至今。
因为正是在免疫系统和病毒的长期博弈中,人类得以不断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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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堂里,坐诊大夫丘黄芪一边微阖着眼把脉,一边用余光觑着外面涌来的病患,嘴角压都压不住。
这几天,沂都爆发时疫。
病人络绎不绝,丘黄芪自己也开始坐诊,并且趁机调高诊金药费后,赚得盆满钵溢。
毕竟给“自己人”送礼,叫他花了不少,总得找补回来。
慢悠悠给眼前的病患诊完脉,开口:“你乃是疫疠之气感染,给你开个麻杏石甘汤,保你很快就能好。”
病患刚露出笑脸就听到药费诊金一贯钱,心痛又肉痛。家里孩子多,生活本就捉襟见肘,但他在西市官宦家中做家丁,生病管家就不让自己去工作,再耽误几天,只怕工作都保不住。
只得咬牙连夜来正德堂排队看诊,盼着赶紧治好,回去干活。
听到诊金一贯,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这么贵么?我记得之前只五十文……”
丘黄芪冷冷睨过来,“看不起还来此处耽误我时间?”
病人只能赶紧付钱,拿着药离开了。
这几天,正德堂门口,时疫患者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从早上排到晚上。
有些是自己症状严重,有些是帮家里高热不退的孩子老人拿药。
因为相信正德堂的名声,这些病人坚持等候。
所有病患正等得满心惶惶,突然从队伍最后面,有人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往前小声传话,“你们不用在这里排队,去街尾时暮堂,时大夫在发大锅药,五文钱一碗,我昨天喝了两碗,今天就好了。”
听话之人惊讶道:“真的假的?时大夫不是妇科大夫么?”
传话之人撇了撇嘴,“时大夫也能治时疫!真不骗人,你们快去吧。”说完便脚步轻松地走了。
一时间,听了这话的几个末尾病人僵持住了。
万一,对方只是想把自己骗走,往前挤挤呢?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对吧。
可是很快发现,路上,不断地有人往梅花大街时暮堂方向跑去。
又有人伸手拉住路人,“时暮堂真有药能治时疫?”
“对啊,五文钱一碗,喝两天就能好!”
正德堂门口排队的病人眼看着往街尾去的病人络绎不绝,面面相觑间,终于在同一时间拔腿跟了上去。
到下午的时候,正德堂门口的病患少了一大半。
孔白术知道又是时暮堂那边在发大锅药,把病人都吸引走了,气得七窍生烟,原地跳脚,“又是那庶子哥儿!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他真是不想在东市混了!”
看向大哥丘黄芪,只见他神情少见的阴沉。
孔白术心里都有些打颤,小声问:“大哥,怎么办?”
丘黄芪默然片刻,才冷冷开口:“我听说时暮堂这几天在和剂药局采买了大量的炙麻黄。”
孔白术一怔,“炙麻黄?”
丘黄芪眼睛锐利如鹰,低声交待孔白术:“你现在速去和剂药局。”
孔白术眼睛倏忽一下亮了,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现在就去。”
今时不同往日,这哥儿大夫之前不用专营药材,拿他没办法。
现在他也要向和剂药局采买麻黄。
若是没药材,看他还怎么给人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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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暮堂门口,病人来得多,但拿药也快,来来往往,连中秋节松月湖边的灯会都没有这般热闹。
大锅药消耗量极大,时暮要看诊,腾不出手,今朝醉的小二过来帮忙,后面,不少吃好了的病人也加入到了帮忙的行列里,和江洛一起买药熬药,发药。
“大家别急,都有药!都有药!”
时暮看诊间隙,走到诊室外,看着病人们拿了药欢喜离开,或者治愈之后神情轻松。心中再一次觉得,当医生的确总有许许多多让人崩溃的瞬间,但治愈病人时的成就感,亦没有任何一件事可比拟。
第二天一大早,江洛去买药材,时暮收拾了一下,刚准备开始看诊,江洛又急匆匆地跑回来,“暮哥!不好说了?”
“怎么了?”
江洛大喘着气和时暮汇报,“和剂药局说炙麻黄没有了!还说近一个月内都不会有了。”
时暮一惊,“没有了?”
“对!”江洛神情气愤,“但他们是故意不卖给时暮堂的!”
时暮更惊,“你怎么会知道?”
江洛压低了声音,“我出来躲在门外,听到后续进去的医馆都买到了。”
时暮也知道,许多中药比如麻黄、半夏、枳壳,都讲究越陈越好,因此和剂药局都有大量存放,怎么可能东市才时疫了几天,麻黄就没有了。
看来是自己这便宜的大锅药动了某些医馆的蛋糕。
炙麻黄是连花清瘟里必须的一味药材,可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利水消肿。
虽然前面采购的还有一些药材,但和江洛一起去点了点,这汤药看样子也就够发今天上午。
后面怎么办,难道就此停诊?
很快,病人们又从四面八方涌向了时暮堂。只能先招呼江洛,先把药全熬起来,发完再说。
药香再次弥漫在时暮堂门口,时暮试着去了一次和剂药局,和剂药局的医士们坚持麻黄卖完了。
跟他们吵闹了半天,对方就是油盐不进,反倒时暮憋了一肚子气出来。
回到时暮堂,正看着病人们发愁,有个老伯走上前,二话不说就给时暮塞了一个揉得皱皱巴巴的油纸包。
“老伯你这是?”
老伯颤颤巍巍地指着那油纸包,“时大夫,你尝尝。”时暮打开,看到是一枚碎得已然看不出形状的糕点,也不知道他捂在怀里多久。
“谢谢老伯。”
老伯叹息:“时大夫,若不是有你这汤药,可就要苦了我们这些看不起诊的人了。上次你那样帮我,这次又给我药,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时暮细看,才看出来是上次那个在沂都寻子,因腿上伤口久不治疗而生蛆的倒夜香的老伯。
“老伯,是你,你腿怎么样了?”
他伸手拉起裤管,“你看,都好了。”
“那就好。”
“谢谢你,时大夫,祝你长命百岁,一生顺遂。”给完糕点,那老伯边说边走到旁边,挑起他的粪桶,拖着脚步慢慢离开了。
此刻,老伯这样说倒叫时暮心里难受起来。
毕竟这药下午就得断了。
正愁着,有熟悉的身影打马而至,是成纪。
来到时暮堂前,他手提一个双层食盒,稳稳地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对时暮拱手,“时公子,殿下让我过来看看公子,公子可还好?”
“成将军,我好了,殿下怎么样?”时暮问得太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过分关心了。
他是王爷,即便生病了,也有无数御医照顾。
武将性情率直,也未在意,只说:“时疫也在西市传开了,殿下昨晚有些发热,在府里歇息。”
话是那么说,时暮还是莫名心里一紧,“他也病了么?”
成纪看他担忧,赶紧安慰,“御医已经看过了,不碍事。”又捧过食盒,“这是殿下让我给公子你的。”
时暮就着他的手打开,见上层是一卷尺素,再看下层是一盅燕窝炖雪梨。
尺素就是用做书写的白色生绢。时暮拿起展开,谢意那清新飘逸的字迹跃入眼帘。
“近日疫疠流行,京中惶惶。知君忙于悬壶济世,未敢叨扰。只日日孤身,看朱成碧。望公子善自珍摄,慎勿过劳。”
时暮拿着尺素看了半晌,有几句不太懂。
算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见他看完,成纪赶紧询问:“公子可要给殿下回信?我可以等。”
“回信么?”对面的小公子想了片刻,摇头,“算了,我写不来。”
成纪:……
想起殿下今早坐在书桌前,执笔斟酌,写了七八封都不满意的模样。成纪有点心疼了。
迟疑半天,“那,时公子,我这就回去了?”
“你回吧,辛苦了。”
成纪刚要上马,又听到身后的人喊:“将军!”
回头,“怎么了,时大夫?”
见他眸光蓦然变得有些湛亮,走近认真问:“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殿下?”
第51章
成纪愣了愣,用力点头,“当然可以!”
凌王的母妃宸太妃虽然尚在宫中,但凌王早已在皇城外另立府邸。
一方面因为宸太妃当年乃是先皇最宠幸的妃子,另一方面留下宸太妃也能牵制西北由张家统率的兵力。
刚登基时,皇帝也曾忌惮张氏。
所幸,凌王谢意从未展现出对权力的想法,这些年,皇帝对张氏的戒心消减不少。
凌王府就在皇城旁。
时暮用装燕窝的瓷盅装了一碗连花清瘟汤药,又写了一张药方,放进食盒里,才跟成纪一起骑马往凌王府去。
成纪的马明明很平稳,连汤药都洒不出来半滴,但时暮总觉得,骑得没有那个人好。
过了朱雀大街,远远就看到一整片依山而建的恢弘宅院。
占地面积,时暮估计不出来,反正红色的院墙沿着一条名叫竹柳巷的青石板道路绵延出去,一眼看不到头。
来到门口,见朱红大门上布满黑色铜制的门钉,左右两边的石狮子也威武霸气。
站在门口就让人产生一种去逛故宫博物院的感觉。
成纪带着他从大门进,一路往里。
时暮从小就在时府长大,但此刻看到这地方,还是觉得太过震撼了一些。
一路只见假山水榭,碧波粼粼,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尽管是冬天,但各种花木高低错落,精心搭配下有种水墨画卷般的意境之美。
难怪原身要嫁给他呢,这地方,给我我也住。
但想到住了要噶。
所以还是婉拒了。
一直不停往里走,时暮就当逛景点。
沿着宅院中轴线,来到最里面的正院,看到院门上的四爪金龙浮雕,时暮知道,地方到了。
本朝,皇帝用五爪金龙,四爪便是亲王才能用。
进垂花门,沿着带坐凳的回廊走向房间的时候,时暮看到角落的花凳上,放了一只很精致的冰裂纹的广口瓶,里面插了几根枯枝。
一路上处处精致风雅,这样扎眼的东西叫时暮有些好奇,以为是什么风水,随口问:“将军,这里怎么插着枯枝?”
问完,听到院中传来低笑。
抬头看到院中有两个小婢女在修剪花枝,觑着自己,捂嘴偷笑。
成纪警告地看了两个小俾女一眼,回答时暮,“这是殿下亲手所插的花。”
时暮也听说,西市这些贵族们不比东市平民要为生计挣扎,泡茶插花,投壶骑马,各种风雅的娱乐让人眼花缭乱。
又回头看了花瓶一眼,冲两位还在用余光睨着自己,交头接耳的小婢女弯眼一笑。
这里是凌王所住的内院,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婢女,见有陌生小公子进来,好奇打量。
但看他穿着朴素,连束发都只是素色发带,心中轻视,又听他问得没见识,才忍不住讥诮出声。
没想到他这一笑间,春眸荡水,让人很是惊艳。
两个小婢女正拿着花剪站在院中讶异,听到这人慢悠悠来了一句,“插得好难看。”
成纪:……
小婢:……
成纪只能干笑一声,帮自家殿下挽尊,“殿下插花,重意不重形。”
又往前几步,终于来到雕满福寿纹样的门前,成纪驻足示意,“时公子请。”
会客的地方一般是书房。时暮考虑到谢意可能正在里面研究权谋,先问成纪,“不用先去通报么?”
成纪笑道:“不需要,时公子请吧。”
“哦,好。”
不远处,两个小婢女看到那小公子推门进了殿下的卧房,张开的嘴半晌没合上。
进门便是那种清幽的熟悉的冷香,比谢意身上的浓烈许多。
正前方是一道巨大的山水绢丝屏风。绢丝轻薄,既能阻挡视线,又能透过光影。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
时暮疑惑地绕过屏风。
里面是一张黑漆束腰书案,上摊纸张,字迹熟悉。边几上置兽首香炉,青烟袅袅,香气满室。
最里面摆放一张巨大的纱幔帐床,青纱垂坠,露出一角宝蓝色锦被,隐约看到起伏的身影。
时暮走过去掀开纱幔,看到谢意只穿了白色亵衣,散落着长发,正侧身趴在锦背上,安静好眠。
忍不住皱紧了眉心。
不是说在等自己?结果巳时还在睡?
懒狗是吧?
刚想张嘴喊他,又闭起来。
时大夫眼珠转动间,微微俯身,让这人的面容更加清晰地呈现在视线中。
之前也没这种机会,没法看这么仔细,此刻,真心被这优越的骨相惊到了。
长睫又卷又翘,鼻梁挺拔得像是尺比着画出来的一般,带一个微凸的小驼峰,下颌线比自己的人生规划都清晰。
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时暮俯身在床边,欣赏得愉快,想起他也时疫了,伸手探了探额温,一切正常。
练武的抵抗力就是强。
收回手,又忍不住伸出去,再戳了戳他鼻尖。
刚碰到,睡着的人突然伸臂,一把勾住了自己脖颈。
亵衣轻薄,抬起手,衣袖便往下滑落,手臂肌肤贴在脖颈上,热意清晰。
另一只手按在腰侧,犹如磐石般的小臂肌肉绷紧,轻巧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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