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修看到了桑也身上的伤。
在季苓医院的时候,季冉封就和他说过,桑也身上有很多旧伤,小时候应该受过虐待。
那时聿修不敢深入去想。
他以前就听人说过,桑也是被人拐卖到了山沟沟里。
他尽量往好了去想,桑也以前过得不好,可能挨过打,身上有点伤,但他那么好,是个人都不可能下狠手。
可是现在看到了,聿修才知道,季冉封的话,没有半点夸张。
桑也的胳膊,小腿,脖子,这些衣服遮挡不了的地方如雪一般白净,可是其他地方,鞭痕纵横交错,在他的身上硬生生多处一份割裂感。
聿修的眼睛突然通红,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也跟着这些陈旧的伤口,被一根长鞭抽出了无数裂缝。
他有点明白,桑也的体质为什么会这么差了。
他的桑也,一身的伤。
他被周家人弄丢,遇到了魔鬼。
聿修手指颤抖,朝着桑也胸口的一处鞭痕伸手,他想要碰碰它,问问他痛不痛?
刚要碰到——
‘啪’地一声。
桑也冷着脸打掉聿修的手,同时将他往后一推。
桑也坐回水里,他轻轻抬眼。
笼罩在他周身热腾腾的水雾,也无法驱散他眼里的寒冰,身上的鞭痕,让他多了一份破碎的美丽。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聿修逃似地滚了出去。
浴室门关上,桑也垂眸,看上去心情极差。
他很少泡澡,刚刚泡得舒服睡着了,突然手机来电把他吓一跳,他起身去拿手机,谁知道脚下打滑,整个摔进了浴缸里。
该死,他从来不在人前脱衣服。
他应该锁门的。
他怎么就忘了锁门呢?
桑也一直坐在水里,许久,门口又传来敲门声,他这才冷着脸换上衣服,打开门走出去。
‘小狗’身上有些湿,耷拉着头站在门口,看到他出来,红着眼睛往他怀里塞了一张纸条。
桑也直接撕了,小狗又从兜里拿出第二张纸条。
桑也:“……”
桑也冷着脸低头看。
‘哥哥,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字和‘小狗’现在的形象结合,桑也莫名想到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犬。
他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
桑也轻轻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
“抱歉,吓到你了。”
第48章 “他清醒着,深陷梦魇”
气象突变。
平静的黑夜突然起了风,倾盆大雨毫无预兆下了起来。
雨夹杂着冷风灌入房间,半遮的咖色窗帘被带得肆意翻飞,再加上窗外的夜色,这一幕莫名被增添了几分诡谲的味道。
床上,聿修睡得很不安稳,他盖着薄被,额头上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呼——”
聿修睁开眼,猛地翻身坐起。
黑暗里,他的目光通红,像濒临绝境的困兽。
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画面再次回到了那个雨夜,他坐在车上和桑也擦肩而过。
张平想去帮忙,说桑也身体不好,经不住这样的瓢泼大雨,可他神色冷冷掠过,不屑一顾。
“男人没男人样,不如死了算了。”
“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
这一句话最后在冰冷的雨里,变成遏制住他命运呼吸的毒蛇,每响起一次,就收缩一分。
就在聿修彻底无法呼吸的片刻,他看到桑也的身体重重摔在雨里,然后溅开。
血肉之躯变成漫天的玫瑰花瓣,桑也的声音,更是要他命的音符。
“聿修,你为什么不救我?”
……
聿修早就为那个晚上后悔了。
但他没有想到,后悔也可以是永无止尽、反复叠加的,永不愈合的刀口,还可以被反复切割,更深,再深。
他的桑也带着一身的伤离开了他的养家,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家人,他怀揣着满满的希冀,最后却被厌恶,被辱骂,最后在一个大雨夜被赶走。
他身体那么不好,当时一定很绝望吧?
可是他做了什么呢?
他听不进张叔的话,对孤独的桑也视而不见,任由他孤零零地倒在那里。
他还嘲笑他,说他不如死了算了。
他有什么资格,说桑也是他的呢?
聿修浑身冰冷到发抖,他抱着膝盖,眼泪狂涌。
“还好,还好,还好……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聿修再也没有一丁点睡意,他就这么坐在床上,一遍遍回想那天的情景。
谁说人只有睡着了才会被梦魇缠绕?
看,他现在清醒着,却深陷梦魇,再也逃脱不得。
时间一点点过去。
客厅里,挂在墙上的时钟指向‘6’,陈明精气神十足地从二楼走了下来。
他早起习惯了,不需要闹钟,每天早上这个时间段准时睁眼。
陈明拿出手机,点开小视频,准备开始打太极。
动作虽然不标准,可是不影响他觉得强身健体。
陈明没开灯,勤俭节约习惯了,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不喜欢点灯,费电。
他借着外面的微光来到客厅,摆好手机,正准备开始——
“爷爷……”
一道阴森森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陈明狠狠打了个激灵。
他强装镇定:“大概是……幻听?”
“爷……爷……啊。”
陈明吓得差点当场yue过去,他浑身僵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又高又大的黑影正缓慢朝着他靠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陈明被吓到失声,嘴巴张出了它这辈子都没达到的圆度。
“爷爷。”
等人走近了,陈明这才抬手拍胸脯:“我去,是小狗啊,你吓死我了,大清早的,你干嘛呢?”
陈明打开台灯。
‘小狗’还是戴着口罩和眼罩,不过露出的那只眼睛,红得让人心慌。
“眼睛怎么了?得红眼病了?我房间有红霉素眼膏,要不要擦一点?”
“爷爷……”聿修哑着声音,“我想问您一点事。”
“嗷,真的不需要红霉素眼膏?”
“嗯。”
“那坐吧。”陈明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随即惊奇,“咿,小狗,你会说话了?”
桑也说过,修先生告诉他的,‘小狗’受了刺激,导致不能说话。
“奇迹啊!”陈明开心地说,“小也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聿修现在听到桑也的名字就觉得心抽疼,他的声音更哑了:“爷爷,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和……您和他,怎么认识的?”
“谁?小也吗?”
陈明没觉得这事不能说,就简单道,
“说来也是缘分,就是前不久的一个夜里,下着大雨。
那天我扫大马路睡过头了,人是被雨淋醒的,回去的路上,刚好看到地上晕倒的小也,我一摸他的额头,滚烫到吓人,赶紧把他背去了医院。”
陈明说到这件事,还有点心有余悸:“我勒个乖乖啊,那条路没什么人,还好我睡过头了,我要是没睡过头,小也怎么办?”
聿修心口疼得慌:“是啊,还好……还好有您。”
聿修艰难道:“那次,他……他是不是不太好?”
陈明偷偷看了一眼楼梯的位置,确定桑也不在那之后,这才小声说:“那次,差点要了小也的命。
你是不知道,小也身体太差了,就连用药,医生都不敢随意用。好在他争气,自己醒了过来,医生说,小也的求生欲很强。”
陈明说:“……那孩子吃了很多苦。但他,从来没想过死。”
桑也两次在医院,都是陈明帮他换的衣服。
他身上的伤,陈明看到了。
聿修站起身打开房门,抬脚大步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他的眼泪再次决堤。
桑也从来没想过死,可是那天晚上,他却说他不如死了算了。
聿修没有叫司机,他一言不发,沿着街边,一个人走回了聿家老宅。
……
张平是聿家的老人,大多时间是聿修母亲的司机,少数情况,聿修会让他接送。
他现在活少,在聿家也算是提前过上了养老的生活,这不一大早,就拿着水壶,一边哼歌,一边在花园里浇花。
“……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
突然,张平的歌声戛然而止,他手里的水壶应声落地。
“大,大少爷?”
之所以是问号,是因为不远处的人的确很像聿修,可是却戴着奇怪的口罩和眼罩,他一时难以确定。
聿修摘下口罩和眼罩,露出的俊脸一片惨白。
他走到张平跟前,耷拉着头,
“张叔,我做了错事,我该怎么办?”
张平:“????”
张平被吓到了。
“大少爷,您还好吧?”
虽然平时的大少爷有点冷,有点傲,有点目中无人还喜欢用鼻孔看人。
可他至少正常啊!
第49章 “双手合十,一步一磕”
聿修没空注意张平异样的眼光。
他满脸颓丧,又重复了一遍:“张叔,我做错了事,怎么办?”
张平:“……”
张平不愧是聿家的老人了,他盯着聿修的脸,心情逐渐从平静转为凝重。
看大少爷的样子,看来的确是出大事了。
张平伸手拍了拍聿修的肩膀:“大少爷,听我一句劝,您自首吧。”
大少爷怕成这样,手里应该是沾了人命。
不过大少爷不是草菅人命的人。
“大少爷,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您好好自首还能得个宽赦处。”
“自首?”
聿修呆呆重复了一遍,猛地摇头。
“不行,自首不行。自首了……连狗都当不了了。”
桑也肯定会把他逐出家门!
张平:“?”
咋回事?还没被判死刑呢,大少爷就觉得自己投胎转世,都进不了畜生道了?
“大少爷您……您老实告诉张叔,您到底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聿修耷拉着眼皮:“我岂止是过分,张叔,我简直不是人,我罪该万死,我……”
张平的心彻底提了起来。
聿修:“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回京城,赵华有事,我让您来机场接我的那个雨夜吗?那天晚上,你让我帮桑也,你说他身体不好,我没。张叔,我差点把他害死了。”
张平:“?”
请允许他的脑袋瓜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所以,大少爷,您没杀人?我是说,您没亲自拿刀,把人嘎了?”
“……没有。”聿修难过的说,“可这比我亲自拿刀,还难受。”
张平松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家大少爷没犯刑罚,而是在遭受精神的折磨。
还好还好,还有得救。
张平拉着聿修进了他的屋,他的房间和聿家住宅连通,有个单独的小侧门,从这里进出,不需要打开大门,也不会吵到聿夫人。
张平给聿修倒了一杯水:“大少爷,到底怎么回事?”
聿修捂着眼:“我爱上他了。”
“啊?谁?”
“桑也。”
聿修张口就来个王炸,吓得张平手一抖。
张平突然有点后悔让聿修进屋了,他本来是想开导开导他,可是……搞基这件事,他也没经验啊!
张平盯着聿修的脸许久,才努力平静道:“嗯……他是个好孩子。”
聿修点头,他把手放下来,眼神更黯淡了:“你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不信。张叔,你和我说说他吧。”
张平说:“我和这孩子接触也不多,周家人从不带他公开出席重要场合,我就见过他一次。
那次,是周夫人的生日宴,办得很大,聿家也在受邀之列。
夫人去了,不过大少爷您去国外比赛了,不在京城。
那天京城下着雪,正巧夫人有东西忘了让我出去拿,回来的时候我遇到了那孩子。
他穿得很薄,脸都冻红了,微笑着请我帮他捎一个小礼盒进去,他说里面是他送给周夫人的生日礼物。”
张平微顿,不想再说。
聿修预感到什么,心里一抽:“后来呢?”
张平说:“不是什么贵重礼物,是一张生日贺卡,和一颗手工制作的巧克力。周夫人打开后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然后……她走到酒店门口,把东西砸到了那孩子脸上。
我那时才知道,他就是桑少爷。我想,会特意冒雪来给生母送生日礼物的孩子,不可能是传言中的那样,更何况,他穿着很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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