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些很多很多的人一下子就变得很多余。
非常多余,不被需要。
这是五条悟长这么大,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心情。
新奇、微妙、还有一点点、藏在心底非常隐秘的欢喜。
但是伏黑见看起来并不觉得欢喜。
五条悟的目光追随着少年的背影,他走得很快,像一尾鱼灵活地在人海中穿梭,似乎是想把他甩掉,但五条悟走得更快更灵活、而且腿更长。于是一下子就追上了他,手插着兜,缀在他身后一两步的位置。
五条悟眨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观察:“你生气啦?”
伏黑见闭嘴不说话。
五条悟继续说:“我觉得你生气了。”
伏黑见:“……”
五条悟不停说:“所以你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伏黑见:“……”
五条悟喋喋不休:“如果你生气——”
伏黑见被他烦得不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说呢?”
五条悟顿了顿,这回的语气确定了,是陈述句:“你生气了。”
然后五条悟继续问:“那你要怎样才不生气呢?”
伏黑见:“……”
伏黑见差点被他给气笑了。
他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闷气生得很多余——像五条悟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别人的想法呢?他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想法,也不需要考虑,他有那个地位,也有和那个地位匹配的实力。
恐怕他长这么大,连“别人因为他生气想要被原谅所以道歉”这么简单的事,都从未体验过吧。
想到这里,他又不是很生气了。
就像跟一个懵懂的小孩计较他做的对不对,感觉很没有意义。
于是伏黑见心平气和地反问回去,“你觉得呢?”
他循循善诱,像是在教不知事的小孩子,“如果我生气了,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
听到这里,五条悟愣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愣很久,而是转身快速消失在人群里。
这回反倒是伏黑见被他搞得愣住了,并从头顶冒出许多问号——他干什么去了??
刚才他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伏黑见甚至开始莫名反思。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伏黑见下意识抿起嘴。
五条悟粘在他身边说个没完的时候,伏黑见觉得他好烦人,恨不得把他扔进东京湾沉下去。可等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伏黑见又觉得周围太安静,让人坐立不安。
虽然周围有很多人。虽然那些人都在说话。虽然他们说的话好吵。
但好像还是安静的过分。
伏黑见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又摆出了一张不高兴的恶毒配角脸。
直到他耳边传来有点喘、低低的少年音:“给你。”
伏黑见下意识抬眼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从短袖衬衫里伸出的、半截汗津津的手臂。
五条悟扶着膝盖在他身后喘气,可能是顾虑普通人的身份,他没用术式,是用跑的去的,然后再跑着回来,汗珠从额头滑下,流进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
五条悟眨了眨眼,但没有用手去擦,因为他的两只手里都拿着东西。
是两个不同口味的甜筒。
五条悟直起腰,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送来一只已经开始融化、变得一坨的冰淇淋。
“给你。”他重复道,“我请你吃冰。”
“你别生气了。”他补充。
“……”伏黑见呆了一瞬,没伸手接过来。
五条悟明显误会了这沉默的意思,他的嘴唇抿起,露出一点并不是很明显的茫然、无措和紧张。
或许这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神子,能想到最直接、最有效的哄人方法了,他没想过这会不管用。
伏黑见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他已经自己把话接上了。
“不、不行吗?”五条悟皱起眉,难得显得有些紧张。
他只看了伏黑见几秒,就低下头看着脚尖。伏黑见噎住,小声道,“也、也不——”
但是五条悟没听到他说话,又或者他听到了,但是并不想冒效果打折的风险。少年磨磨蹭蹭地在地上划拉了两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那——”
伏黑见还没来得及增加音量,就看到他委委屈屈的、恋恋不舍的,把另外一个也递了过去。
五条少爷直直伸着两只胳膊,绷着脸,像个没贴符咒的僵尸:“那,这个也给你?”
伏黑见:“……”
伏黑见终于憋不住,噗地一声笑了。
什么鬼,这家伙是小孩子吗!!
“……啊。”五条悟睁大眼。
“你笑了。”像是在陈述事实,五条悟如此说道。
伏黑见疑惑地看过去。
金色的烈日照得少年整个人闪闪发光,连带着那双冰蓝色的漂亮眼睛都好像盛了一捧金粉。刚才他舍不得送出去的冰淇淋快要融化了,五条悟却没有管。
他只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胸口,一双蓝眼睛下意识瞪圆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点疑惑、一点认真、还有一点不容置疑的缓慢,像是在确认什么事实,他低低地对着自己说。
“我很高兴。”
咚。咚。咚。
他的心脏正欢快地跃动。
声音轻轻飘进夏日的风里,跟着人群的欢欣被吹散了。
他还在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
五条悟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不然为什么,伏黑见只是笑了一下,他的心脏却跳得好像快要死掉了?
第9章 第九只猫猫
伏黑见没懂他的意思,定定地看着他。
五条悟也没移开视线,定定地看回去。
只有甜筒在热风中缓慢的融化。
两人就这么站在人流中大眼瞪小眼,直到地上骨碌碌滚来一个皮球——
金发小孩站在两人中间,震惊道:“原来你老婆没死啊!”
两人齐刷刷转头看过去。
伏黑见:死了?谁死了?
五条悟:老婆?谁老婆?
五条悟手上一凉,他低头一看,顿时跳起来,“……啊!我的冰!可恶,我的衣服!”
伏黑见则看着小男孩,偏头缓缓道,“饼藏?”
小男孩捡起皮球:“见哥?”
五条悟正张着手臂,让化到滴水的甜筒远离他昂贵的白衬衫,眼睛瞪得比两个当事人还要大,“等等,你们认识!?”
……
商业街一共有两家饼店,一家是北白川家的【玉屋】,另一家是大路家的【大路屋】。
饼藏的全名是大路饼藏,今年十岁,爱好是看电影和收集对面玉屋的积分卡。
五条悟还想问更多,但是冰淇淋不等人,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那个吃了个七七八八。也不管伏黑见要不要,把另一坨快化成水的甜筒硬塞进他手里。然后转头跑了个没影,去洗手外加拯救他的高级衬衫。
伏黑见:“……”
雪白的香草冰淇淋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味,五条悟力所能及地把整条商业街跑了个遍,用他尝遍银座高级料理的舌头,勉勉强强选了一家能吃的出来。
但是伏黑见挑食。非常挑食。非常特别以及极其的挑食。
而且他不止挑食材和味道,还挑外形。不好看也一律不吃。
白乎乎的奶油融化成黏糊糊的糖水,眼看就要从甜筒流到手上,伏黑见盯着看了两秒,果断转头看旁边的饼藏,“你吃不吃冰淇淋?”
饼藏无语:“这是冰淇水吧?”
伏黑见跟他讲条件:“下次馅子再叫惠去看电影,我通知你。”
他特别补充,“带玉子一起的那种。”
饼藏抗议:“不要说得好像我整天只会追在玉子屁股后面跑好吗!?”
伏黑见:“外加上次电影会结束新拍的玉子照片。”
饼藏果断:“成交!”
伏黑见把装汽水的纸袋撕了一条,裹住蛋卷把冰淇淋递过去,饼藏在路边的马路牙子坐下,尽职尽责地负责消灭这额外的生活垃圾。
伏黑见有点好奇,“你就这么喜欢玉子吗?”
饼藏一口冰淇淋呛在嗓子里,咳红了脸,“谁、谁喜欢她了!!”
“我是喜欢摄影!摄影!”他满脸通红地强调,“我将来想要拍自己的电影,所以现在开始就要练习画面和布局,当然,还有人物!”
他移开视线,小声道,“……只是顺便拍一拍她罢了。”
伏黑见:“哦。那祝你考上东大。”
饼藏:“……”倒也不用立刻设立这么宏伟的目标。
“那你呢?”饼藏反问他,“你和那个白头发的哥哥是什么关系?”
伏黑见想了想,语调不确定的上扬:“半个仇人吧?”
饼藏:“??”
饼藏欲言又止,心说你确定是仇人?没说出口就被转移了话题。
伏黑见疑惑地问:“东大很难考吗?”
饼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上过东大?”
伏黑见:“没有。”
饼藏:“……哦。”那你说个屁啊。
伏黑见:“但我上过东艺大。”
饼藏:“!?!”
饼藏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是说东京那个全国排名第一的东艺大——?”
伏黑见迷茫:“日本还有第二个东艺大吗?”
编织幻觉需要使用咒术者对事物的细节非常熟悉,为此伏黑见的确去东艺大进修过一段时间,虽然稍微用了一点小手段,毕竟年龄不够。
但试是他自己考的,只是身份和证件是家里给的。
饼藏恍恍惚惚:看伏黑见的这张脸和这身打扮,怎么都不像能考上东艺大的样子啊!别说东艺大了,读完高中都够呛,可能读一半就会被小钢珠店抓走卖身还债的那种。
这难道就是所谓天才的怪癖?
饼藏立刻抱大腿:“哥,见哥,交换邮箱地址吗?”
“哦。”伏黑见掏出手机,“好啊,你也想考东艺大?”
饼藏一噎:“……不敢想不敢想,不过我想去东京学拍电影。”
“人的一生终究是有限的。”说到自己的梦想,小孩的眼睛都发亮了,“我想拍出能让好多好多人、记住很久很久的作品!”
伏黑见摸摸他的头,一双桃花眼温柔地弯起,“嗯,会的。”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又交流了一下东京几所艺术大学的报考要求,伏黑见给他推荐了几本场景设计和基础美学原理的书。饼藏半懂不懂地记下来。
五条悟从借厕所洗手的乌龙面店出来,就看到两人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像森林里的两个小精灵。还怪可爱的。
就是如果这精灵不是一对的就更好了。
五条少爷长腿一跨,面不改色直接挤进两人中间,“让一让让一让!”
饼藏猝不及防,被他挤了个趔趄。五条悟看到他手中的冰淇淋,表情立马变了。
他瞪大眼:“啊,我的冰!他为什么在吃我买的冰!?”
“因为你吃不完啊,不是快化了吗?”伏黑见疑惑。
五条少爷继续嗷嗷:“但是那也不是给他吃的——”
“我不吃这个。”伏黑见补刀,“太难吃了。”
五条悟:“……”
五条悟瞪了饼藏一眼,又伸着脑袋往伏黑见那边凑,“那你喜欢吃什么?八喜?哈根达斯?要不然我回家给你做?我跟你说,我做饭可好吃了——”
五条少爷洋洋得意,恨不得现场就给他展示一个大厨颠勺。伏黑见已经习惯了他的吵,倒也没发火赶人,就是他离得太近,头发扫在伏黑见脸上,有点痒。
伏黑见揉揉鼻子,推了推旁边毛绒绒的脑袋,吐出一个单字,“痒。”
“哦。”五条悟立刻收敛了,脑袋一晃下巴一收,乖顺得和刚才大摇大摆插进两人中间把人挤倒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饼藏大为震撼。
这就是现在仇人的相处模式吗?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
五条悟不能把脑袋伸过去,就伸手去揽他的肩膀,“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伏黑见心道这人缺爱吗?怎么总是喜欢对别人搂搂抱抱的。
但这回他没有躲,回答道,“我们在商量要不要去八百比先生的咖啡店里玩桌游。”
商业街上唯一的咖啡馆,名字叫“星与小丑”,据说店长以前是玩乐队的,还出过歌。
看得出来,店名就很音乐人。
推开干净明亮的玻璃门,响起叮叮当当的风铃声,老式唱片机慢悠悠转着八十年代的怀旧舞曲,热水冲进装着研磨粉末的滤纸,化为深咖色的溶液,顺着杯壁徐徐流下,散发出浓郁又微苦的香气。
书架上摆着几本空心的装饰书,还有一摞各种棋类游戏。包装有点旧,显然是这条街上小孩们的老据点了。
“你想喝什么?”伏黑见低头问饼藏。
五条悟主动举手:“我要喝十倍加糖超级草莓牛奶——!”
伏黑见头都没抬,充气锤子砰一声迅速击中他的后脑勺,五条悟惨叫一声,向前一个趔趄,捂着脖子半天没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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