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分钟里，教室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在微弱起伏的呼吸声中，休息时间眨眼而过，倚着讲台边沿百无聊赖的瑛老师眼睛亮了起来，伸手作势又要敲台面。
君不犯却突然睁开眼，在她张口前截住了她。
“老师，我记得三节课之间有两次课间休息，共计二十分钟。但你之前沉迷讲课，忘了让我们休息，现在是不是该补上？”
原本已经强撑着身体坐起来的主播们闻言，纷纷向他投去惊愕又期盼的目光，就连精神污染抗性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截的何梦也不例外。
他们眼中映出君不犯双腿交叠，左臂斜支桌面，用手背拄着侧颊，一边转笔，一边与瑛老师对望的侧影，那种沉凝冷漠的气韵风范，简直就像他才是这里的掌控者，而站在讲台后比他高出大半个身量的瑛老师则是跟他汇报工作的下属，气势矮了他一头。
这个语气，这种作风……
有点像近日在论坛翻搅风云的某个狠角色啊。
楼梦双手扶着眼镜腿，始终怯怯躲避与他人对视的眼眸死死盯住君不犯，流露出和阴郁人设不符的锐利眼神。
但当君不犯心有所感地转头，他又迅速垂下眼皮，挺直的背脊又佝偻回去，恢复成瑟缩阴沉的样子。
瑛老师被君不犯问得一呆，全然没有注意到学生间的暗流涌动，强撑僵硬的笑脸找借口：“啊……是吗？我怎么感觉我让你们休息过了？”
维持着托腮姿势，君不犯抬指轻刮眉角，只转过视线扫向自己的临时队友：“是吗？”
“当然不是。”徐梦立马反驳，强行打起精神说瞎话：“老师，刚才我们看您讲课讲得太专心太投入，所以不忍心打断您，让您连续讲了三个小时。您看您累得嗓子都哑了，不如多休息会儿，顺便把我们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补了，怎么样？”
他的语气严肃而恳切，明明是为自己谋福利，却说成是为瑛老师考虑。这个反应速度和敏捷的思维，对得起他那头少年白。
越梦用力点头：“对对！就是这样的！老师您辛苦了，跟我们一起休息吧！”
何梦摸摸鼻尖。
其实以B级精神污染的强度，他们不可能撑三个小时这么久，中间肯定有过削弱或暂停的时候。
不过，既然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她又为什么要戳穿？
于是也何梦跟着附和：“他们……同学们说得对。”
顶着众人热切的眼神，瑛老师瞪了君不犯一眼，忽然又灵光一闪，合掌笑道：“可是多休息二十分钟，你们就少了二十分钟的做题时间，这样也没关系吗？”
“呃……”
几人面面相觑，继而齐刷刷看向君不犯，期待他再说点什么争取一下。
君不犯也不负众望：“少就少吧，试卷一次做不完也没关系，只要准时交卷，之后补上就行，反正又不会影响我们的高考成绩。”
瑛老师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再没有半分笑意，变成僵硬的皮笑肉不笑。
直播间里，有人眼疾手快截下了这一幕，添加到弹幕表情发送出去，没一会儿，弹幕里就都是“瑛老师的微笑.jpg”了。
——什么叫用魔法打败魔法啊？
——“二十年射出的那颗子弹，在此刻正中眉心”——致瑛老师。
——我上学的时候要是有君哥这样的同学，何愁老师天天拖堂啊？
——别说了，如果君哥跟我在一个班，我们的体育老师绝不会那么“体弱多病”。
——笑死，我君哥真是鬼怪克星，没一个鬼怪能在他面前讨得了好！
和弹幕池的热火朝天相反，教室里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瑛老师死死瞪着君不犯，眼睛睁得好像下一秒眼珠子就会从画着炫彩眼影的眼眶中夺眶而出。
君不犯不为所动，甚至淡定地提醒：“老师，您要补的休息时间是从您答应的那一秒开始，论上，您拖得越久，我们就能休息越久，之后交到您手上的试卷也会越干净。”
“……”
瑛老师鼓起面颊，气得转身拿手掌给泛红的面颊扇风，边扇边看手表，生怕多浪费一秒。
“……行，补就补。”她叉着腰回身，嘴角阴恻恻地勾起，“不过考试资格的获取条件有一条是习题和试卷的分数，既然你们在最应该努力的年纪选择了躺平休息，可别怪老师没有提醒过你们哦。”
君不犯笑了一声，他的临时队友们也跟着笑出声。
何梦眼睛微弯：“我们当然不会怪您。”
越梦俏皮地接道：“不仅不怪，我们还要感谢您告诉我们获得考试资格的条件呢！”
“虽然只有一条，却是特别重要的一条。”徐梦捋了下头顶的白毛，“请您放心，等我们休息好了，一定认真做题，努力拉分，绝不辜负您的苦心！”
楼梦捏着眼镜腿点头：“他们说的是。”
瑛老师一口气上去下不来，笑着指了指他们，随即忍无可忍地调头走到幕布后面，安静低头，开始自闭。
“耶——”越梦小声欢呼，冲君不犯挥挥手，“谢谢大佬！”
另外三人也跟着道谢。
“不用客气，休息吧。”君不犯继续闭目养神，“试卷里的坑不会少的，做好心准备。”
“明白。”
何梦、越梦、徐梦三人趴回桌子上，边休息，边偷摸使用疗愈道具清除残留的精神污染、恢复精力。
楼梦动作慢了半拍，像是看到他们的举动才想起该干什么，慢吞吞地趴下，整张脸埋进臂弯间。
君不犯瞥了他一眼，再次闭上眼睛，没过多久，顺着椅子扶手垂落的手指就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弄了一下。
他反手攥住那东西，是一根水性笔，细长光滑，染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干什么？”懒得抬眼，君不犯用气声问道。
他的位置在最右侧，左边的人谁会在这时候打扰他，不用想也知道。
“考试需要用黑色水性笔笔。”虹梦将声量放得很轻，收回手，把笔留在他手中，“你有吗？”
君不犯摊开掌心，透明塑料笔壳内赫然装着一根蓝色墨水的笔芯。他又看向书架第二层的笔筒，那三支自带的笔也都是蓝色。
“练习卷也算考试？”
“不算。至少有你在，瑛老师无法把它们和正式考试等同。”虹梦侧着身体笑眯眯地注视他，右手放到叠在一起的三科课本上，屈起食指轻叩，“但我们总要考试的。”
君不犯拿过课本翻开，印刷字体的间隙密密麻麻挤满了课堂笔记，虽然也跟天书似的，但全是黑色字迹，对应了虹梦的提醒，本身也算系统给的提示。
当然，这狗屁提示藏得有够深，如果主播们还是学生，不用提醒也知道考试必须要用黑笔。但社畜类型的主播在怪谈这种高压环境下，真的很难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尤其在系统给的笔都是蓝色的前提下。
那鸡贼的狗东西果然是个细节控，明明不是规则怪谈，非得给玩家挖这种没必要的坑。
代入一下，要是有人千难万险地熬过两天时间并拿到考试资格，努力将卷子答到及格分，结果因为用的是蓝笔，成绩作废，那真的会气到想把系统和考场一起炸了。
君不犯转了转笔，偏头迎上他的视线。
他金褐色的瞳仁泛着无机质的冷光，有十分笑意也要被削去五分，若不细看，就会觉得他性情外向，平易近人，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种若隐若现的非人感。
“你也需要考试？”君不犯问得很隐晦，说话时随意地看了自己的临时队友们一眼。
他们睡得很香，少年白那位还张着嘴呼呼的，就连瑛老师都自闭得很专注，丝毫没有关注他们两人的对话。
或者应该说，他们根本听不到对话。
“需要啊，但不是考试，而是考核。”虹梦不以为意地揭穿自己的身份，并扯下衣领一角，“看，系统这不是癫了。”
领口被他揪到锁骨下方，露出半截凹凸分明的骨节。冷白调的皮肤上勾着一枚黑色羽毛印记，羽毛上方不断冒出-1-1的字样，总计到-10才停，诡异，却又与他杀马特风格的装束莫名契合。
君不犯捏了捏鼻骨：“……它在干嘛？”
虹梦轻笑：“扣光我的平时分。”
君不犯正无语呢，忽然灵光一闪，想起笔记本上的考试要求第三条。
及格分60，满分50。
多出来的那十分难道就是平时分？
“这个东西我们也有吗？”君不犯问。
虹梦眼睛一眯：“要不……你自己看看？”
君不犯二话不说，攥住校服领子就往外一扯，看向与他同样的位置。
十六岁的他还是少年体格，尚未长成，骨架轮廓却已能隐约看出成年后的挺阔精致。
他微微侧头，纤细的颈子偏斜着抻出一线利落优美的弧度，颈下薄薄一层肌肤被锁骨撑起深深的凹陷，几缕发丝落在上方，在白炽灯光的照耀下打下错落的阴影，衬得肤色白净无瑕，仿若精美的瓷器。
虹梦突然咳嗽两声，眼神左右飘移，两秒钟后又转回原地，钉在他露出的皮肤上，眼底暗色渐深，从金褐色里剥离出点旁的色彩。
君不犯被盯得后背发毛，不太自在地转过身去，从锁骨靠下的地方找到了相似的黑羽印记。
顶上赫然跳跃着一个数字——-10。
很好，他的平时分也被扣光了。
第48章 周末补课惊魂（4）
“平时分只有十分，扣的容易，想补回来可不简单。你刚才顶撞瑛老师，带动队友们‘逼宫’，而我违背系统规则提醒你，我们俩的分被扣光一点都不奇怪。”
虹梦了领子，看着君不犯的后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遗憾什么。
“他们也会被扣分？”君不犯整好衣领，把原本没扣的纽扣系上。
“他们是‘帮凶’，肯定逃不过清算。但比起随时可能失去的平时分，这二十分钟休息时间才是他们当下最需要的，你不必为此感到愧疚。”虹梦替他开脱道。
“你想多了，我不在意这点小事。”君不犯神色冷淡，“你不是学生，分数是违背规则被系统扣的。我们是，那我们的平时分应该掌握在老师手里。瑛老师是老师，班主任也是老师，她能扣，班主任自然也能加。”
虹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所以，你要提着你的打狗……咳，你的武器去找班主任吗？”
君不犯眉心一跳，望向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意味深长：“你不是主播，却好像对我很熟悉啊？”
虹梦笑眯眯道：“系统阵营的存在对你都很熟悉，甚至部分怪谈世界都开始流传起了你的传说——”
顿了顿，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道：
“倘若你在执行某个任务的时候遇见一个冷酷、睿智、从容，泰山崩于前而挥棍斩泰山的人类，不要犹豫，立刻放弃你想对他做的任何事，千万不要妄想以前用在普通人类身上的招数能对他起作用，一切行为以保命为基准。如果你没有这么做，或是做了相反的选择，那么在此之前，我建议你先思考棺材用滑盖还是翻盖的比较好。”
君不犯：“……”
看到他脸上那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虹梦低低笑了起来，弹幕里的观众老爷们也笑倒一片。
——皇家翻译：这段话可比B级精神污染难绷多了。
——皇家翻译版本二：黄金矿工也很难挖出纯度这么高的神金。
——我们君哥！超S级鬼怪的精神污染都破不了的心防！现在！被这个系统阵营的不知名帅哥击溃了！
——众所周知，抽象的起源地是怪谈世界。由此可得，怪谈世界的居民才是玩抽象的好手。得证——它们疯的好清醒，我好喜欢！
——前面的，我觉得你才是玩抽象的高手。
君不犯深吸一口气，强行扭转话题：“我对班主任没有恶意……”
虹梦：“对，对。”
“……”
“你接着说，我在听。”
看着眼前这个乐子人，君不犯毫无探究他身份的欲/望，将主线任务暗藏的玄机平铺直叙阐述一遍，再绕回班主任身上。
“补课的名额掌握在班主任手里，她大概率是中立单位，至少不会完全偏向学生的对立方。而且她说过，如果我们有需要，可以打电话寻求她的帮助。考试用的黑笔和提高平时分都在求助的范围内，等午休时间我会去问她。”
虹梦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第一，礼尚往来，算是对你的提醒的回应……你也可以看做回报。”君不犯竖起两根手指，“第二，既然系统给你的任务是扮演主播，那你就好好演，一会儿替我把主线任务的隐藏规则、平时分、黑笔、锁……上的印记这些信息分享给其他人。”
“你是想帮我还是帮他们？”虹梦脸上的笑意淡去，定定凝视君不犯，淡漠微冷的眼瞳令他莫名熟悉。
“主要是帮他们。”看着他又冷了一度的眼神，君不犯心里一动，“顺便帮你。”
虹梦叹气：“明明你只是懒得说这么多话想找个‘代言’人，为什么主要后面跟的不能是我？”
君不犯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因为你是系统派的，不是我的队友，讨厌系统和与之相关的人需要由吗？”
“嗯，不需要。”
虹梦微笑着别过头，无声骂了一句“狗系统”，再转回来向他低头。
“我会和他们说的，你继续思考吧。这个怪谈若是没有你，恐怕会全军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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