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晨懒得再去想了。
过了五年,当初那种只想带着楚煜鸢同归于尽的强烈恨意已经在时间长河中消减了大半, 当他决定护送秦彦秋入京直面楚煜鸢的时候, 解开剩下的一点心结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对,我不在意了。”
可能正如三师兄所说, 若你真的喜欢一人,那因此而来的一切好的坏的, 都是甘之如饴。
楚煜鸢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010出现之后,他曾经想过,这等奇物的出现,是不是意味着他和江一晨的未来是一种命中注定的圆满, 所以他可以试着强求一下?可惜系统告诉他不是,宿主可以不接受任务,任务也可能会失败,系统的出现只是一个展现一个可能,而不是代表一种必然。
他听完后有些失望,却只以为是因为自己无法拿到任务奖励,直到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时,他才发现他在失望什么。
他感念江一晨在年少时的陪伴,不舍他离开身边,可五年前禁军躺倒一地的尸体告诉他,把江一晨强留在身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所以他一直拖拖拉拉,哄着系统却不愿意真的迈出重新拉近关系的那一步。
可现在,江一晨说他不在意重新回到皇宫这囚笼。
那是不是意味着,对他来说,自己或许比他想追寻的自由未来更为重要?
既然如此,那自己或许可以暂且抛开太傅耳提面命的那些道理,放任一次心中的私欲,真正去试着完成系统的任务,去试着……把一只自由的鹰关在笼子里。
江一晨昔年坐在树间,孤独抬头看天的影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楚煜鸢看着面前人的干净柔和的琥珀色眼睛,内心陷入激烈的挣扎中。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看着面前人的眼睛小声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我还是想自私一回。
声如蚊蝇,但逃不过习武之人灵敏的耳朵。
江一晨听到了,心头顿时涌起万般思绪。
始终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症结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解了。
他恍然间才发现,自己来找他,不是真的寻求一个答案,他其实不在乎楚煜鸢是为什么想杀他,除掉弱点也好,鸟尽弓藏也罢,都不重要。
他想要的,其实就是他的一个服软,一个道歉。
只要说了,那过去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他闭了闭眼睛,把喉咙口的异物感咽下去,伸出一只手:“走吧,该回去了,不然苏姜该着急了。”
楚煜鸢沉默地伸出手。
双手交握,温暖的感觉一如往昔。
……
苏姜果然急得团团转,见到楚煜鸢,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上前一步,正打算禀告和太后的谈话,结果眼尖地看见了江一晨跟了进来,顿时露出来一个了然的笑,到嘴边的话一改:“陛下,听闻您和江公子还未用膳,奴才先令人传膳了?”
太后的事情不急,还是陛下和苏公子关系缓和更重要些。
楚煜鸢面对苏姜似是含着莫名深意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自在。
他不由地咳嗽了一声:“嗯,你去吧。”
江一晨随口补了一句:“少弄一些,方才他吃过点心了,吃多了又难受。”
苏姜笑意更深,应了声“是”后,躬身退了下去。
楚煜鸢被苏公公笑得一阵沉默。
江一晨已经越过他先进了殿内,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转头发现楚煜鸢在站在原地发呆,有点奇怪:“怎么了?”
楚煜鸢顿时回神,然而看着江一晨,却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
五年的时光终究不能似是流水无痕,他好像已经找不回来年少时那种对江一晨自然而然的亲密之感。
江一晨喝完了一杯茶,抬头发现楚煜鸢居然还站在原地发呆,顿时皱了皱眉,起身靠近,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也不烫啊。”
说完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回神了小殿下,怎么呆呆傻傻的?”
楚煜鸢条件发射性地一扭头,抓住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别乱摸,还有别叫我小殿下!”
这个熟悉的动作像是唤回了什么,楚煜鸢话一出口就是一愣。
江一晨似乎有点感慨:“也是,得叫你陛下了。”
楚煜鸢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本意并非如此,正想开口解释,就听江一晨继续说道:“但我不想同旁人一样这么唤你。若我坚持,你要治我的罪么?小殿下?”
楚煜鸢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嘴长在你身上,我还管得了吗?”
这又是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十四岁那年,江一晨叫了一月的小殿下后发现,本来十分在意的人突然就这么接受了这个称呼,于是好奇地问他:“这下怎么不要求一定要叫太子殿下了?”
十分板正的太子殿下生疏且费劲地翻了个白眼:“嘴长在你身上,我还管得了吗?”
江一晨乐不可支,捧住他的脸乱揉:“好好好,殿下可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一双手也捧住了他的脸。
楚煜鸢被迫抬头,正好对上江一晨含笑的眼睛,只觉得他手心的温度一路烫到了心里。
江一晨如少时一般,揉了揉他的脸:“那我就先谢谢小殿下了。”
楚煜鸢“嗯”了一声,等他收回手,才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无意间摸到了嘴角扬起的弧度。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笑了。
江一晨自然也看见了。
楚煜鸢很小就失去了表情的展现能力,从来都是板板正正的一张脸,但人毕竟不能真的抛却七情六欲,也因此,一旦他有表情的时候,纵使表情怪异,那张绝世容颜仍然会展现出更为动人的风采来。
便如此时,他微微展颜,笑容僵硬生涩,却仍有满室生光之感。
如果他此时开口调侃,楚煜鸢十有八九会因控制不住表情而羞怒,红晕就会从他耳畔一直蔓延到脖颈,但面上一定是毫无表情的,颇像一只浑身毛都炸了但还要故作不在意的猫。
江一晨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惹他炸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了。
楚煜鸢和他专注的眼神一对上,莫名也有些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他们就这么互相对视着,一路从眼底看到心里,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动的,也可能是彼此都往前靠了一步,熟悉至极却又带着陌生的脸庞好像放大了一些,轻柔的呼吸有了交织的趋势。
“陛下,晚膳来了。”
苏姜的声音骤然打破了殿内暧昧的气氛,楚煜鸢难得失态,向后退了好大一步,差点踩到衣摆。
没等江一晨伸手,他迅速站稳,直接扭头不再看他,同时扬声道:“进来。”
江一晨凭借卓绝的眼力一眼就看到了他脖颈间泛起的粉色,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好吧,没想到最后还是炸毛了。
宫人迅速摆好膳食,然后在苏姜的示意下全部退了出去,只留下苏姜一人伺候。
江一晨这才若无其事地回身到了桌旁,楚煜鸢已经端正地在上首坐好了,耳畔的红晕还没褪去,但一副面色端肃的样子。
他内心好笑,也坐了下来,慢悠悠地夹菜吃。
苏姜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还在东宫之时,他们的相处便是这般,如民间普通的人家,从不讲究谁先动谁后动这样的虚礼,气氛温馨融洽。
但自从江一晨回来之后,和楚煜鸢之间相处一直十分客气,仿佛真的只是受邀保护陛下的侠士,苏公公还以为五年过去,陛下和江公子已经就此生疏了。
如今看来果然是和好了啊。
苏姜内心欣喜。
楚煜鸢是他效忠一生的主子,江一晨是他亲侄儿的救命恩人,也是楚煜鸢放在心上的人。自家陛下自幼过得不好,也只有在江公子身边时才放松和开心许多,他们如今和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楚煜鸢自然看得见苏姜掩饰不住的喜色,内心纳闷。
苏姜明明被罚跪了,怎么还这么高兴,莫非腿脚伤得不算严重?
年少时他罚跪,苏姜没少跟着跪,而苏姜如今年纪又大了,楚煜鸢还是颇为担心他把自己腿脚跪废了,想了想,他出声问道:“苏姜,你腿脚可还好?”
苏姜刚从喜悦中回神就听到这么个问题,有点疑惑:“陛下何出此言?”
楚煜鸢道:“方才朕在仁寿宫内,听到了太后的问话。”
苏姜大吃一惊:“什么?!您在仁寿宫内?!”
他眼神一下就转到了江一晨身上。
肯定是江公子没跑了!怎么一和好就带着陛下胡闹呢!
陛下还是太子时他就敢带着陛下躲进太和殿偷听朝会!
只是听朝会也就罢了,好歹也是光天化日议政之所,怎地还发展到躲进仁寿宫偷听了呢!仁寿宫说白了,可是陛下嫡母的闺房啊!
这传出去陛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姜看向江一晨的眼神里充满了谴责。
江一晨十分无辜地回望:“看我作甚,那不是陛下非要进去吗?”
楚煜鸢点点头,完全无视了苏姜痛心疾首的眼神:“太后令你打探神人之事,正好,我有消息要给太后。”
苏姜闻言,先吸一口气压下心梗的感觉,这才正色道:“请陛下吩咐。”
第54章
楚煜鸢要传的消息很简单, 那便是将虞景天摆到太后面前去,为其找一个明面上的靠山。
今日朝会刚散,沐太后还不太清楚内务府的事情, 但沐文曜十有八九已经在考虑怎么应对失去内务府后的财源了。
届时, 只要沐太后知晓自己似乎有启用虞景天用以敛财,沐党势必会找上门去。
到时候虞大人就可以借着沐党的名义去组建商会联盟, 比自己出面方便很多。
这里面唯一的风险就是要防着虞景天势大难制。
楚煜鸢推敲着要怎么避免虞景天的反水, 冷不丁口里被塞了个东西,他下意识嚼了嚼,发现是一块炖得软嫩的鹿肉。
江一晨没好气地看着他:“若是陛下不思考这一会儿,大楚便要亡国了么?”
楚煜鸢:“……”
他下意识收敛了思绪, 端起碗开始认真吃饭。
苏姜公公笑得异常欣慰。
楚煜鸢:“……”
这两人今晚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
第二日,苏姜再次被叫去了仁寿宫, 回来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仁寿宫内的一片狼藉。
沐太后知道内务府易手后果然大怒,砸了一地东西, 还头次不管不顾地直接把苏姜叫了过去,就内务府之事好一通恩威并施的敲打。
“奴才再三保证, 给仁寿宫的孝敬绝不会少, 内务府的管事公公也会是太后的人,太后娘娘这才消了些气, 又将内务府内的事宜交代一番。”苏姜替楚煜鸢把茶添满,然后退到一边, 从怀中拿出来一张纸递给楚煜鸢,“这是太后交待要用的人,奴才找人打探了一下,明面上身家清白,和沐家都没有联系。”
楚煜鸢伸手接过:“面上就依她安排。但内务府中诸事, 你按照朕交代‘公司’来处理,找信得过的人,务必将太后瞒住。”
苏姜面露难色:“这信得过的人奴才确有一些,可都是宫里的内侍,听命办事倒还勉强,若要他们去管账做生意……只怕误了陛下的事。”
这倒是个问题。
楚煜鸢皱了皱眉:“虞景天那边……不行。”
虞大人因着一本“数学”被自己拉上船,为表忠心已是先行显出了几十万两白银暂且充作沐文轩的军饷,如今自己总不能再跟他要管事的人才。
倒不是其他原因,而是不能太过露怯。
如今化肥还在起步阶段,大部分朝臣只是暂时被从未听过的知识给震住了而已,他还缺少那种一呼百应的声望,建立起来的神秘形象就绝不能被随意消耗。
可他手中又确实无人可用。
他自己的班底只有沐文轩一个,沐大将军又是武将,自家家资都管的一团乱麻,自然不能指望他做生意。
楚煜鸢有点发愁。
门响了一声,江一晨从外边推门进来。
一大早他就上了房屋调理内息,只分出一丝心神落在殿内的楚煜鸢身上,自然是听完了主仆二人的对话。
“若是要管账,我有位朋友。”江一晨走进御书房关上门,拉了把椅子坐在楚煜鸢身边。
苏姜赶紧给他奉茶。
楚煜鸢看着他:“是何人?”
江一晨道:“算是位女侠……身世有些悲苦,不幸沦落风尘。可一日她在楼中的姐妹接客时遇到个畜生,不堪忍受求救,她便冲了进去,结果失手杀人被报复,恰好我遇上,便顺手救了。”
楚煜鸢幽幽看着他。
江一晨喝茶的动作一顿:“那畜生的手下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动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救下她们之后,我给了一笔银钱就走了,不成想几年后在玉京城附近碰到了她们姐妹二人,女扮男装做了生意,似乎还成了一家商行的老板,混得很是不错。这不是现成的人手吗?”
一口气说完,楚煜鸢的目光收了回去。
江一晨心里那股莫名的危机解除,这才安稳喝口水润润喉。
楚煜鸢问道:“那她们如今在玉京吗?”
江一晨一摊手:“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当年她们给我留了一个联系的门路,若你需要,我便出宫一趟递个消息。”
楚煜鸢便点头:“好,麻烦……兄长。”
江一晨一怔,落在楚煜鸢脸上的视线顿时忘了挪开。
楚煜鸢莫名脸热,强撑着跟他对视:“兄长还有事?”
江一晨没忍住,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事,小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江某自然是去办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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