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锐每回听到都无语,谢幸又喜欢,他也没法给扔了,只能任由他时不时按一下。
就在第六次准备播放“谢幸谢幸I love you”的时候,方锐终于没忍住走过去把谢幸手里的电子塑料拿走,在他疑惑不解还不舍的眼神下把那玩意儿扔进抽屉里,并作出一副“威严家长”的表情发话:“去洗澡,现在还很早吗?不想睡觉了?”
方锐很少严肃,一般他开始严肃时说的每一句话谢幸都会照做。
其实他不严肃谢幸也很听话。
于是谢幸撇撇嘴,乖乖拿自己的睡衣到卫生间里洗漱。
夜里十一点,谢幸按时上床睡觉。
那张亲子鉴定报告被方锐藏在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里,他根本不用藏,因为谢幸看不懂,就算看懂了也不解是什么意思,能解也没关系,方锐根本就没瞒着他。
沈清是他妈妈这回事方锐已经跟他说了好几遍。
谢幸睡着之后方锐才进去洗漱,出来时身上还带着水雾。
他的睡衣不太透气,是在超市打折买的,才四十块钱。
用浴巾擦完身体之后穿上的那一阵都是粘的,布料会粘在皮肤上。
其实两人的睡衣款式都差不多,但谢幸身上穿的布料明显更舒服也更高级,是特别清透的绸缎,整体都是黑色,有一排纽扣。
那是方锐在商场里花了三百块钱买的。
谢幸从头到脚,衣服、裤子、鞋子,甚至连袜子、内裤,无一不是方锐买的。
不说多贵重,也不是什么名牌,但绝对不差。
他舍得给谢幸花钱,谢幸身上一身衣服能买他自己穿的两身不止。
方锐没睡,一直坐在床尾发呆。
许久之后他把收在柜底的鉴定报告拿出来,放到供台上,压在香炉底下。
打火机“啪嗒”一声,他点了三根香,用手扇风把微弱的火光扇灭,站在方老太牌位前拜了三拜,轻声说:“阿嫲,小幸有妈妈了。”
方锐还小的时候不懂为什么点香不能用嘴吹风把香火吹灭,每回阿嫲都是轻轻摇晃,或者用手扇风。
他也有样学样,学着用手扇灭。
有一次不小心扇的时候碰到火光,手指被烫出一个小泡,后来他就直接张嘴吹。
在安静的小庙里吹气声一下就被听到了,阿嫲看见生了气,责骂方锐为什么要用嘴吹气。
方锐被凶不高兴,气鼓鼓地随手把香插进香炉里:“就用嘴吹!为什么不能吹!”
阿嫲这一辈子最信佛,方锐的态度是对佛祖大不敬,她气得半死,抬手想打方锐。
边上一同来的香客挡在方锐跟前:“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呀!小孩儿懂什么,祖不会怪罪的,大姐你别跟孩子生气。”
方锐逃过一回打,也不敢自己回家,坐在庙外的阶梯边上等阿嫲拜完出来。
回家路上还置气,不肯跟阿嫲走一起,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走路。
阿嫲手上提着篮子,里头放着刚才去拜的贡品,有很多饼干和水果,方锐想吃,又拉不下面子。
最后还是阿嫲先开口,让方锐要吃什么自己拿。
方锐屁颠凑上去,伸手的时候阿嫲发现了他手上被烫到的小泡,这才知道那会儿在庙里这小孩是因为被烫到了才用嘴吹气。
方锐家里有个小烫伤的阿嫲都拿牙膏抹,她一到家里就挤牙膏给方锐手指头抹上,一边心疼一边跟他说:“晃一晃香火就灭了,不用拿手去扇,也不要用嘴巴吹气,那样子不尊敬,祖就不保佑我们了。”
个头还很小的方锐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从那时起他再也没对着香烟吹过气。
小时候的事情方锐很多都不记得,他对于以前的记忆很多都是在谢幸出现之后。
方锐晃了晃香火,把香插进小炉里,又说道:“他妈妈找到我了,是位很有钱的女士,但是没啥礼貌。”
“他长得像妈妈,真的很像呢,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他妈妈说他名字叫李昀,见面吃饭的时候一直叫他昀昀呢,我不高兴,我喜欢他叫小幸。”
“小幸比较好听是吧?这可是我取的名字,多好的字。”
“他妈妈说要把他带走,阿嫲,小幸在这儿十二年了,我把他当家人的。”
“我都忘了他不姓方,他甚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我养了他十二年,从身高到我大腿的小孩养到现在,个头都比我高了,怎么就有人说要带他回家呢。”
“这里不就是他的家吗?”
谢幸今年十八岁,他已经成年了,可以不再需要监护人。
如果他是个正常人,他完全可以自主选择想跟谁一起生活。
如果让谢幸自己选,方锐放一百个心,因为他知道谢幸的选择只会是他,唯一的,百分百的,毋庸置疑的。
可谢幸就不是正常人。
医院开的检查报告里说他有病。
他需要监护人。
这让谢幸无法选择,方锐也从他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变成在法律上的陌生人。
抚养权就算有第一百个顺位也顺不到方锐这里来。
而方锐以后要是想见谢幸一面,还得事先征求沈清的同意,不然就是骚扰,就是别有目的。
能走吗?能跑吗?
方锐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个问题。
要是他狠下心,带着谢幸跑到别的地方去生活。
放下他现在的一切,去一个人比较少的小地方。
可以吗?
到时候沈清可以报警,方锐知道她和谢幸的关系还没经过她的同意把谢幸带走,她能告方锐拐卖,让他去坐牢。
那时方锐是小偷,是人贩子,唯独不会再是谢幸的“哥哥”,不会再是锐锐。
以李家那种家庭的人脉和手段,方锐估计前脚刚带谢幸离开S市后脚就被人跟上了,他逃不掉的。
或者这几天他觉得有人跟踪自己并不是错觉。
可能那边真的有派人在监视他,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会那么放任谢幸在这呢?
不久之前方锐还动过送谢幸去特殊福利院的念头,那时候谢幸仅仅只是离开他一天半。
不到两天的时间方锐就受不了,连夜把谢幸带回家。
十二年了,谢幸的存在已经成为习惯,人最可怕的就是改掉习惯,他不能习惯没有谢幸的生活,也没法习惯。
第40章 污点
方锐很迷茫,很无力,他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二十六岁,人生的一半都在当谢幸的“家长”,这是他头一次因为谢幸感到迷茫无力,前路就像家门口深夜的小巷,怎么都看不清。
在阿嫲牌位前坐了半宿的他到后半夜才躺到谢幸身边睡下,睡的不沉,半梦半醒一直存留着一点意识。
隔天醒来脖子是酸的,脑袋晕晕沉沉,还没睁眼就感觉得到眼睛有些肿。
夜里睡不好隔天醒来是会这样的,一整个早上人都犯迷糊。
他今天没出去,早上跟谢幸一起看店。
平时店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今天好不容易方锐没走,谢幸特别开心,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看电视,眼睛看着别的东西,余光时不时偷偷瞥一下方锐。
方锐看了会儿手机靠在躺椅上打盹,知道谢幸总是转头看过来也没会。
他靠的地方在大门边上,比较宽敞,谢幸坐在收银台里。
半晌后方锐站起来把躺椅拖进去,摆在谢幸旁边。
这里本身就没什么空位置,仅容一人走过的小缝被方锐的躺椅挡着,他坐在这里谢幸要上厕所都走不出去。
就这样两人挤在一起,谢幸眼睛从方锐起身搬躺椅时就一直盯着他,见方锐不是要出门而是坐到自己身边嘴角都压不住,满脸掩饰不住的高兴,还要故作样子问方锐一句:“锐锐你要干什么呀?”
方锐昨晚没怎么睡现在有些头晕,搬完就躺进椅子里闭上眼睛:“我坐近点,你不是要看吗。”
谢幸嘿嘿笑了两声。
方锐躺了半晌也没睡着,困,但是脑子里装着事情,总不可避免地想起。
他睁眼看了谢幸的侧脸很久,之后突然拿出手机给沈清发了条短信。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约人见面。
晚上九点,谢幸在家里,方锐出门。
去和沈清见面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该怎么说,说他要求至少每周见一次谢幸。
其实已经不是要求了,是请求。
他不会离开这个地方,也不会退出谢幸的人生,他想,如果谢幸回去了的话,那么经常见面也是能行的,就像以前他上学的时候一样,谢幸和阿嫲呆在家里,等他周末回来。
这家咖啡店人不多,方锐不知道沈清这人是不是没什么时间观念还是根本没把他当需要自己准时到场见面的对象,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她都姗姗来迟,像在彰显自己的高贵,仿佛别人等她都是应该的。
这次谢幸没在,沈清脸上少了些表情,漠然地拉开椅子径直坐下,将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问了方锐一句:“方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是谢幸的母亲,按辈分她都能直接管方锐叫名字,可她没有。
一次次的方先生拉开了方锐的距离,也像把方锐隔绝在谢幸的世界之外。
方锐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径直问:“您会把谢幸带走吗?”
沈清眉头微微一皱,只闪过一瞬间,方锐却还是看到了,果然,下一瞬他就听沈清说道:“他有名字,叫李昀,是他爷爷取的。”
“他是李家第一个孩子,备受重视,一出生就送了八字去香港请老先生算命,昀字属火,是温暖的意思,他爷爷选这个字是想让他像太阳一样耀眼,我这里有他的出生证明和户口,上头写的都是李昀。”
“你先前不知道他叫什么,给他取个称呼也无可厚非,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就改口吧,我不喜欢听别人叫他谢幸。”
“昀昀是我儿子,我当然会带他走,现在让他还住在那种地方是担心突然带他走他会害怕,我给他点时间适应。过段时间他就会回家,我会给他最好的生活,这点你不需要有疑虑。”
方锐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僵硬,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他到陌生的新环境会害怕,夜里睡不着,除非我在。”
沈清微微抬眼。
方锐继续说道:“我会让他适应,需要做什么我配合,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每周我要见他一次。”
这回沈清露出了表情,她先是笑了一声,而后放下嘴角:“我的别墅里有保姆管家会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他,他很快就能适应,毕竟这就是他从小的生活。”
沈清的意思不言而喻,她自动把方锐说要见谢幸的话忽略掉,变相告诉方锐她不允许。
方锐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听沈清又说道:“方先生,你照顾了昀昀十二年,这十几年你对昀昀的付出我很感激。”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到桌上推给方锐:“这是五百万,就当是十二年的抚养费了,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开个数,只要不过分的话我都给。”
方锐脸色霎时沉下。
别说五百万,这辈子他连一百万都不曾见过。
这是一笔巨款,对他这种普通人来说已经足够生存一生,他想也不想就把支票推回去。
“沈女士,我同意你带谢幸走是因为你是他的母亲,我不想阻止他回家。他六岁来到我家,管我阿嫲叫阿嫲,逢年清明祭日都会祭拜我的父母,他是我弟弟,我是让他回家,不是把他卖了。你的钱我一分不要,更不需要什么抚养费,我的要求只有跟他见面,至少半个月我要看见他一次,否则你别想带他走。”
沈清很惊讶,似乎想不到方锐会拒绝这笔钱,她没把支票拿回去,只是看着方锐,片刻后说道:“方先生,他是李昀,就算有过一些变故他也还是李昀,我会请全世界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疗,他会恢复健康,成为正常人,会接受最好的教育。以后他会是李氏的继承人,家财万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我不想在多年以后有新闻会说李昀是在石鼓区那片地方出来的,不想有人说他以前是个傻子,在破烂的筒子楼住了十几年。你不知道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都是怎么看待这种事情的,这会成为李昀人生最大的污点,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方锐,你只能给他带来无尽的冷嘲热讽,他的未来和以后都跟你不是一路人。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我感谢你,也希望你能为他考虑。”
沈清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这一段话听着发自肺腑,方锐刚才心里燃起的火气和僵持瞬间被一股脑浇灭。
方锐有软肋,只要对谢幸好,他的态度就没法强硬。
在沈清面前,在李家面前,方锐就像一只渺小的蚂蚁。
以前他能撑起一个家,撑起养大谢幸的责任,现在的他就算竭尽全力给谢幸最好的也比不过沈清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一点。
他给谢幸买商场里最好的睡衣,一套三百块。
沈清能给谢幸买一套三十万的睡衣。
他自以为很多的三百块在人家眼里连打发乞丐都嫌少。
方锐沉默下来,咖啡店里在放Olafur Arnalds的《3055》,这首纯音乐方锐以前听过一次就很喜欢,曲调从沉重悲痛到看见希望,似乎能看到一个人从黑暗里垂头走来,再迎面向光奔跑。
他沉默许久,在沈清以为他妥协之后方锐又说:“一个月,让我见他一次就行了,我得知道他过得好才能放心。”
沈清看着他:“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方锐,我不想你和我儿子见面,以后他也会忘了你。钱你拿走,不够我再给你五百万,一千万足够你后半生无忧。人贵在有自知,好处拿了就够了,不要纠缠着不放,那样的话到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而我,也不会让你和那个垃圾场一样的地方成为我儿子人生中的污点。”
方锐指甲掐进掌心,刺得生疼,他说:“我要是不呢?”
沈清悠然自得地像在问你吃饭了吗一样,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不配合,我只好请求法律帮助,我是李昀的妈妈,他不是正常人你知道的,你可以用什么手段跟他见面,甚至能让他自己偷偷出去见你,但没经过我的同意。到时候我会报警,诱骗?还是拐卖?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坐牢留案底是会影响后代的,别为了一个从来就和你不是一路人的外人做什么事,搭上自己和子孙的以后可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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