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推开门,这里很大,不管是石鼓区那个老房子,还是方锐自己在东门屿买的小屋,都比不上这里一点。
和谢幸说的一样,确实都没什么东西。
鞋柜里的居家拖鞋只有一双,偌大的空间一点人气都没有,灰白色的装修让人看着更觉得冷清。
方锐转头看着谢幸,轻轻拥了他一下。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各种高楼,方锐走近往下看了一眼,能隐约瞧见不远处纵横交错的街道和跨江大桥。
这么高的风景他看不太习惯,方锐移开视线,开玩笑似的开口:“真是难为你跟我住了那么久的老破小。”
谢幸站在方锐身侧,拉着方锐的手捏了捏他手心:“我喜欢那里。”
方锐明知故问:“喜欢哪儿?”
“你在哪儿就喜欢哪儿。”
他手心放在方锐后腰上,轻轻向前推了一点:“去看看我们的房间。”
主卧其实和客厅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的灰白色,只是这里多了一些谢幸的物品,看着不像客厅那样冷冰冰的没人气味儿。
衣帽间就在主卧隔壁,中间打通了门可以直接走过去,他们来的突然,这里并没有方锐的物品,方锐刚想转头却看见正对着视线里的那些衣物尺码和旁的似乎不太一样。
谢幸笑了笑:“你要试一下吗?”
方锐带着疑惑:“什么?”
“你面前这一些。我那时候还没找到你,不知道你现在应该穿多大码的,只能按着我记忆里你的身型去买,应该差不了多少。”
其实根本不止这一些,早年买的也很多,但是几年过去款式都落后了,谢幸会定期清掉,再继续买新的回来。
方锐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沉默半晌后突然轻声叫了一句:“谢幸啊……”
像是叹息。
第76章 好久不见刘尾儿
谢幸看向方锐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方锐身型很好穿衣服,大多数衣服只要不是相差太离谱他几乎都能穿,只是谢幸买的好像格外合身,他找了套居家便服换上,就算是最普通的便服也比方锐自己买的好上太多,材质版型全都比他自己的要好。
以前方锐给谢幸买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尽自己所能,在能力范围内给他买最好的,商场里一套三百块的睡衣在以前的方锐眼里看起来就已经是顶天了。
而他自己穿的是在网上买的便宜款,五十块钱买来就能穿很久。
方锐换上之后又看了一会儿,随后就跟谢幸一起收拾买来的东西。
买的时候看着多,收拾起来其实也没多少。
浴室里早前的物品被谢幸丢掉,换上了他刚刚和方锐一起挑选买回来的同款的漱口杯和牙刷,他越看越高兴,又把杯子放到最显眼的台面上,认真看了好一会儿。
谢幸今天不打算出门了,临近中午开始准备午饭,开放式厨房让方锐都不用再偷偷看,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要转头就能看见谢幸忙活的身影。
方锐正看着呢,谢幸忽然转头,他被抓了个正着,冲谢幸笑了一下。
谢幸也跟着笑,半晌后朝方锐说道:“早上沈清打电话来,说过两天就是爷爷忌日了。”
“其实根本用不着她提醒,我每年都记得。”
谢幸顿了顿,又说道:“我很少回李家,一年到头也就爷爷忌日这天会去一趟。”
方锐起身走到谢幸身侧,靠在台面上看他:“应该回去的。 ”
谢幸和李家人不亲近,不管从哪个方面方锐都能看得出来,他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血浓于水应该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才对,怎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如果单纯是因为他他觉得并不太可能。
沈清早年不让方锐看谢幸导致方锐离家许多年是一个原因,但他总觉得不大会全是因为这个。
肯定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但方锐不知情,谢幸从不跟他说。
方锐把这件事放在心底,没有明问。
谢幸看着他:“过两天我可能回去一趟。”
方锐点了点头:“好。”
谢幸停顿一会,没听见方锐再接话,憋了半晌又说:“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方锐愣住。
那是李昀的家,李昀要回他家祭拜已故的爷爷,李昀还让他也去。
方锐愣了片刻才回神,他微微垂眸:“这不太好吧”
“我想跟爷爷介绍一下你,如果他还在的话肯定会很喜欢你。”
方锐下意识回了句:“是吗”
谢幸却十分认真地点头:“是的。他是很好的老头儿,他会像阿嫲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大家族,那天他家里人一定会很多,其实方锐并不太想去,但他也想祭拜一下那个从没见过的、疼爱谢幸的爷爷。
他犹豫了一会儿,谢幸忙说道:“你不想去的话也可以的,在家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谢幸刚才只是脑门一热,他光想着跟老头儿说他找到方锐了,迫不及待地想带方锐去让老头儿见一见,只是突然忘记了那天沈清也会在。
方锐大抵是不想见到沈清的,谢幸自己都不想见她。
是他心急,没有考虑到方锐。
谢幸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地摆摆手:“算了还是别去了,那些人都麻烦的要死,反正我很快就回来了。”
方锐一眼就能看出来谢幸是故意这么说,他扬起嘴角:“我还没见过你爷爷呢,是该去祭拜一下,你方便吗?方便的话我刚好能跟你一起去。”
这下轮到谢幸愣神:“锐锐你不用因为我”
方锐摇头:“确实是因为你,但也是我自己真想去祭拜爷爷,没见过呢,不应该见一下吗?”
他还没回话,方锐又特意强调了一句:“不应该见一下吗?啊?”
谢幸低头笑了好几声:“应该。”
说完凑近方锐耳朵:“毕竟是孙儿婿呢。”
方锐靠着台面,抬手推了一下谢幸将他推开,接着转身走到餐桌前坐下:“开饭了开饭了,师傅快上菜。”
谢幸无奈解下围裙,盛了饭菜端过去,方锐坐着一动不动就等着吃,谢幸看着觉得好笑,在方锐对面坐下:“菜都不帮我端一下,懒虫。”
“你不是喜欢吗?就让你伺候我啊,我都伺候你多少年了。”
谢幸往他碗里夹了块鱼肉:“我以前可没闲着,天天洗碗呢。”
方锐吃下鱼肉:“那怎么办,等下吃完我洗碗好了。”
“有洗碗机。”
“所以你看,不是我不干活吧?”
谢幸抬眼看他:“那吃完下午出门买点东西吧,去看看阿嫲。”
方锐闻言抬头,视线和谢幸撞在一起:“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谢幸摇头:“没事,今天不去公司。”
方老太牌位虽然在家里,但骨灰是存放在龙凤山上的,方锐当年离开前特意把往后十年的费用都给交了,他以前每年清明和祭日都会去祭拜,一晃已经过去那么久,他都好几年没有去过了。
谢幸说要去那就是真的要去,两人吃完饭就换衣服出门,找了好久才找到卖香的佛具店,那个地方不让明火,点不了香。
方锐买了串佛珠。
两人开车到了目的地,方锐知道位置在哪里,也不用工作人员带路,径直走到一间屋子前。
屋子里除了几张座椅什么东西都没有,墙上都是小方格,密密麻麻很多,每个小方格的最里面都有一罐小小的盒子。
工作人员会在小方格里点长明灯,其实那就是插电的小灯泡,一按开关整排都一起开了。
谢幸以前和方锐来过这里,很多次。
他跟在方锐身侧,依照记忆里的方向数着墙上的隔层,第六排,第九个。
方格前有一块小小的木牌挂着,上面写着“刘尾儿”。
方锐走上前去,轻轻摸了一下那块小木牌。
“好久不见呀,刘尾儿。”
“我太久没来看你了,你可别生我的气。”
第77章 最好的方锐
方锐至今还记得那一天。
从医院回家的他开门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已经僵硬的方老太。
那年他才十六岁,一夜之间被迫成为大人,那一天起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方锐早几年还会时常梦见阿嫲,梦见她笑着喊锐锐,梦见她牵着谢幸在小巷的路灯下行走,梦见自己还在孩童时,跟着她围在路边看老头老太太下棋。
那时候的方锐年纪小,喜欢玩,总不想待在方老太身边。
方老太就会给他几毛钱,让他去追骑自行车卖麦芽糖的老板,去买根麦芽糖舔着吃。
方锐一点一点擦拭着隔层,这里其实一点都不脏,连灰尘都没有,工作人员每天都会擦拭,可他就是想擦一下。
人活着的时候那么高那么重,死了全烧成灰,夹杂着碎骨头都被装进这个小盒子里。
方老太信佛,手里经常拿着佛珠,一有空闲就会念“南无阿弥陀佛”,有时候静坐着能念好几个小时,方锐小时候不懂,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念,她只会摆手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谢幸把那串佛珠拿出来,仔细放好。
“阿嫲,我和锐锐来看你了。”
“我们一切都好,身体都健康,过得也幸福,您安心。”
谢幸双手合十朝里拜了拜,嘴里一直在念叨着,说一些关于他和方锐的话。
其实也说不了多少,他和方锐都太多年没见了,能有多少事说呢。
谢幸说想去洗手间,把空间留给方锐,方锐明白他只是觉得自己想和阿嫲独处,说一些不让他听的话,所以谢幸十分有眼力见地自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他出去后这满间屋子就只有方锐一个活人,他也不怕,将木牌取出来。
木牌上的名字是刻上去的,方锐手指摸着上面的痕迹,小声说道:“我和谢幸在一起了,您应该同意吧?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哈。”
“你说你,非要走的那么早,也不等等我。”
“我们家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也不用为什么东西发愁,我和谢幸都挺好的。”
“我知道你指定不同意的,但没法子,是你孙子先招惹人家的,已经脱不了身了。”
“这么些年没来看你是我不孝,你别生我气,我已经好多年没梦见过你了,咋这么狠心不来梦里见见我呢?”
方锐声音有点哽咽:“也别生谢幸的气啊,是我先爱他的。”
他七七八八说了一堆话,前言不搭后语,什么都说一点,木牌上的“刘尾儿”三个字被方锐摸了又摸,反复好多次之后他才慢慢将木牌放回原位:“我走了啊,以后再常来看你,你要是也想我,就给我托个梦吧。”
方锐把东西好,起身走出门。
谢幸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
方锐走近,谢幸抬头看过来,他看见方锐的眼睛有点红,但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了一句:“回家吗?”
“嗯,回家了。”
方锐吸吸鼻子,任谢幸牵他的手,两人并排走出这个地方。
回去路上方锐一直没说话,他情绪有些低沉,额头靠着车窗一直在看外面。
谢幸开着车,车内很安静,许久之后他忽然听见方锐开口说道:“你还记得吧?那时候阿嫲确诊了食道癌,为了不拖累我自杀,她去世的前三天你误食了农药,在医院抢救了很久才抢救回来,差点就没了命。”
方锐转头看着谢幸,谢幸眼睛看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
片刻后谢幸轻声说道:“嗯,记得。”
方锐又开口:“你那时候不是误食农药吧,是阿嫲给你喝的。”
“她怕她走了你也拖累我,所以把农药先给你喝了,想着你喝一半她喝一半,你们俩一起走了,我的后半生就没有累赘,但她没想到我会突然回来。”
“就是那么刚刚好,我突然就回来了,突然就看到你喝了农药,那时候阿嫲自己还没喝的。”
谢幸对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但他一直记得阿嫲哄骗他喝下那瓶东西,他才喝了一点点,只有一点。
太臭了,根本咽不下去,喉咙里像有火在烧。
这件事谢幸谁都没讲,他以为方锐不知情。
方锐像在自言自语,自顾自说道:“我那时候以为你是误食,一直待在医院照看你,我没发现异常,等我再次回到家的时候,就只看见了阿嫲的尸体。”
这些话方锐以前从没说过,谢幸到现在都不知道。
他听到这里呼吸一滞,指尖有些发白。
方锐继续说道:“她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连地板都擦得亮了,所有的脏衣服全都洗干净晾在阳台外,我回到家的时候房间门是紧闭着的,推开门后发现她穿戴整齐躺在床上,混身都是僵硬的。”
“她的手无论怎么揉都揉不热。”
“如果我那时候能察觉到异常,哪怕我早一点回家,或许她就不会那么快就”
“锐锐。”
谢幸突然开口打断方锐的话。
他靠边停车,转头看着方锐:“不要把过错推到你自己身上,不要怪自己。”
“食道癌晚期吃不了东西,要插管,管子直接通到胃里,只能吃流食。那样活着会更痛苦,阿嫲何尝不是想体面地走呢?”
谢幸从不怪方老太想丢掉他,也不怪她曾想过杀死自己。
他不怪方老太,方锐也不许怪自己。
方锐那个时候才十六岁,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亲眼看见至亲自杀的尸体在眼前,还得带着年纪尚小的谢幸生活。
日子那样苦巴巴的。
谢幸想起来只有无尽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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