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捷从抽屉掏出纸笔——其实他一直习惯随身带纸笔,这次匆忙才什么都没带就回来了——他开始逐条写下疑问和事项,一边神游一边记录:
1.心梗?
2.为什么穿道袍?
3.师弟们?(去网吧上Q联系问问
4.家里账本?
5.联系方式(找师伯和师兄的来信地址
6.如何经营道观(去网吧查)
7.助学金申请?(问问老段)
8.暑期工招聘信息/实习工资
靳捷叹了口气,第一次如此迷茫于此生目标,这么多年来怎么还是这么心大呢,他想起凌霄师兄在他10岁的时候说他,心大。
眼睛又扫回第一条,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是不是应该寻找真相去报仇?
报仇这个词,对一个生活安稳不经世事的人来说,实在是遥远又戏剧化。靳捷咬着手腕上的山鬼花钱,无比想念起一直嫌弃他的凌霄师兄,虽然冷漠,但……
这时,靳捷听到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声音,像是,一辆车正开向这边。
院门被推了推,没推开。外面的人毫不客气的就要暴力开门。
靳捷怒了,一边喝止:“谁啊?!”一边穿过院子迎出去。
门一拉开八目相对,三个来人面面相觑,一齐回头望向后面正靠着车抽烟的彪形大汉。
靳捷一看见车更是疑惑加上火。他们这离村里偏,家里一直有辆小五菱,用于采买物资运输,平时就停院里,他刚回来也没发现少了辆车,此时才意识到车被眼前的大汉给占为己有了?
他径直走向车尾,确认了一下车牌真是自家的,便连声发问:“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是想干什么?为什么我家的车是你们在开?”说话间走到大汉面前,那人比靳捷高了半个头,粗壮的身形大概有2个靳捷的体重,左眉心一道疤痕将眉毛古怪的分成两段,面相看着十分不善。
眼神对视上,靳捷感觉对方目光闪烁了一下,以为对方心虚。
不料此人丢了烟头,一把将靳捷搂入怀里,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颇有安抚的意味。
靳捷彻底呆住。
松开人,大汉又握着靳捷的两肩,左看右看,终于开口:
“你就是小捷吧!我听谷虚道长提过你,大学生!不错!谷虚道长的事我听说了,你一个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哥说。对了,我姓熊。你叫我熊哥就行。七八年前我遇到怪事,是谷虚道长帮我解决的,所以我跟你师傅很熟,有些朋友遇到难题我也是介绍来找你师傅。咱们进去说吧,天热,来来来。”
靳捷见这人非常自来熟地招呼着几个小弟就一块进院了,还熟门熟路的直接进了会客室,开始烧水泡茶。虽然内心并不很信任这人,但或许有些疑问他能解答……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的?”
“谷虚师傅是被村民发现的嘛,四里八乡的都知道了,喏,他就是隔壁村的。”大熊指了指三人中一个麻子脸。
靳捷瞟了眼麻子继续问:“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我们家之前很多师弟,你怎么知道我是哪一个,你知道我那些师弟们都去哪儿了吗?”
大熊倒是很配合,老神在在地回答道:“谷虚道长收养的孤儿不就你一个吗?靳捷,是吧。也是道长说啊,靳捷从小长得就有点像帝君们的尊像,单眼皮,眼睛长长的,皮肤白白的,所以啊,我一瞅,这不就是嘛!你那些师弟要么是被家里人送过来一阵子调养心性,要么是为了行善积德,基本不都是三五个月就换一轮嘛,只有你,道长提起的次数最多。”
“不是啊!”,靳捷看他半天说不到关键点,打断道:“那正常不管怎么轮,家里都会有师弟在的,为什么师傅死的时候没人发现,当时家里没人吗?“
麻子脸插嘴道:“道长把弟子们清退好一阵子啦!好像是四五月开始人就越来越少。郑老二说那天发现道长的时候,前门关着,后院里也一个人没有。“
靳捷皱紧眉头,沉默了。
大熊喝了口茶,犹豫几次,最终还是开了口:“道长的事情,我只知道一点,不过呢,之前他说,万一遇上你,什么也别说。但我觉得,还是得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还是得了解了前因后果,你才能接受……”,大熊歇了歇,神神秘秘地一字一顿道:“更,恐怖的事情。”
听到最后几个字,靳捷皱起眉戒备的盯住大熊。
大熊使了个眼色,那三个人识趣的出去了。
大熊于是开始说他也一直没搞懂的实情。
大约3月的某一天,大熊在镇上看到谷虚从一间银行出来,神情看着有点凝重,便主动上前打招呼。谷虚一直是个和煦乐观的模样,见谁都是笑笑的,这样子可太奇怪了,大熊往银行一联想,便主动把谷虚迎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问道长是不是有什么资金上的问题。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壁,谷虚便对大熊说出了自己需要一笔钱,听说银行可以贷款,便来申请,谁知申请贷款是需要抵押资产的,第一次灰心离去。第二次狠心来贷,要抵押道观,前台面有难色表示没有办理过这种,建议他去市里的银行申请看看,问了镇里仅有的几家银行,得到的回复都大差不差被拒。第三次便是这次,他带上了地契文件去了市里银行,说是可以办理,但得回到属地办才行,于是他再次回来,几经沟通,还是没有明确答复。
大熊一听,专业对口了。他对谷虚说,道长你有所不知,我的业务范围很广泛,贷款这事,我们私人公司也是可以做的,不过就是利息比银行要高……不少。谷虚闻言细细与大熊合计了一番,算了算,如果从大熊那公司贷款,所能承受的周期与利息范围。
听到这,靳捷还没反应过来,虽然是个20多岁大小伙子了,脑回路还没受社会规矩的浸染,靳捷只问:“那跟我师弟们去哪了有什么关系。他不收弟子,不是更没钱了。”
“道长说他要干一件大事,人多口杂不方便,5月底的时候把所有人都请走了,需要钱也是为了这件‘大事’,但具体是什么事儿,他没说。”
说着,大熊掏了张纸出来,层层打开摆在靳捷面前。等到靳捷逐字看清纸上的内容时,冷汗才瞬间下来,想质疑,但任何话也说不出口。
大熊似乎是因为没等到问话,于是主动总结了一下:
“谷虚道长以姑安观做抵押,在我们公司贷款借了150万,带利息总共是200万多一点儿,约定每月还17万,一年还清。”大熊点燃一根烟,语气也有些焦躁,“第一个月没还,看着私人情分上,我自己先掏钱垫了,第二个月也没还,道长让我把车开走作为感谢,说再宽限一下,我又自己掏了钱还公司,按说道长也不是这种言而无信的人,他说要全心全力干大事一时无法分心,说好6月干完一定三个月的一起给,结果……哎你看这事!”
“所以你今天是……“靳捷低着头,眼睛仿佛要把那合同盯穿个窟窿出来。
“公司已经知道道长出事,没打算追回欠款,就想直接把观收了,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跟你说一声,过两天可能就要动工了,你收拾一下需要的东西,不然就什么都没了。”
“动工?动什么工?“
“现在旅游很火,公司想推了这块做民宿。”
“不行!”靳捷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哎!讲这种孩子气的话有什么用呢?你看看这纸上明明白白签着道长的名字,按着他的指纹。那……除非你能按约定的按月还钱咯,但我看你恐怕连下个月生活费都不知道怎么来吧!”
“我还!”
第 3 章
大熊明显是不信靳捷有偿还能力,问他要怎么还。
靳捷也不知道怎么还,但他知道今天松口,家就没了。
他想他还有师兄和师伯,虽然要联系上俩人需要时间,到人能回来估计要几个月,虽然他们就算回来了,可能也没这么多钱。但师傅之死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可能就把家给拱手让人!该怎么办?!
大熊见眼前这年轻男孩低着头不说话,又劝道:“你师父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既然他愿意用这作抵押,说明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想通了的。他失算了是他的,你还年轻,不需要为他的失算买单。一旦背上这笔债,日子很难过的。”
“你们不能乱来!”靳捷被逼急了,脱口拒绝后却急中生智,竟然思路打开,拿出了上个月打辩论赛的架势开始威逼利诱胡说八道:
“首先,这道观可是供奉了神灵的,你们不会真以为造了铲平道观这么大的孽还能挣钱吧?’靳捷站了起来走到会客室内门口,手指往内堂遥遥一指,“举头三尺有神明,损阴德的报应可是跟着人一辈子的!快的话,可能还没推完,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死伤难说!”
大熊闻言,表情一敛,目光开始晦暗不明。
靳捷接着道:“其次,就算你们不怕报应,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在这发财你们至少还要继续投入道路交通建设和对外宣传的成本,不然谁知道你这里有民宿?与其无底洞一般的投入,我是建议你们拿回钱就好,利息已经够你们赚得了。”
说到这,思路愈发清晰:“民间贷款合约是否受法律保护先不说,你这份合同里只说一年内还清连本带息200多万,可没说三个月不还就直接回收抵押,换句话说”,靳捷目露狠劲,“你们但凡敢动这里一丝一毫,我报警抓你们合规合理!”
大熊也急了,“噌”一声站了起来:“弟弟,民间贷款当然受法律保护,你少拿学校里那套不接地气的法律理论就在这跟我大喘气。”
靳捷背过身想了想:“大熊哥,我知道你们背景不简单,要是弄上法庭,你们怕是多少有些见不得光的事要被牵连出来,我也不想与你们为敌……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您要是真逼死我,那大家就一起!”
没等大熊消化,靳捷又开始流眼泪,肩膀一抽一抽,哀哀转向面对大熊:“哥,您刚才不是说有事儿愿意帮我吗,我都没师傅了,再没这个家,我可怎么办呀?求你了,还是一年的时间,明年4月我一定凑足钱还您,到时候如果没有,您再收走这道观,想怎么样怎么样,于情于法你们都是占理的……列位帝君到时候想必也不会怪你们!”
大熊狠狠吸了一口烟,冷笑道:“你小子应该去演戏,说不准真半年就能赚几百万!”
靳捷哭出来后感觉抑郁的情绪消散了一些,听到这话摸了摸下巴陷入思考:“这倒也是条路”,抬眼诚恳地看着大熊:“就看熊哥愿不愿意帮我找找这方面的机会了。”
僵持没一会,大熊表示看在道长面子上,回去跟公司商量看看,过几日再来找靳捷确认。
毕竟,“短期内要赚这么多钱,弟弟,你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大熊从车里探头撂下这句话,终于走了。
看着车子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靳捷泄气般,一屁股坐地上。
200万,靳捷疯狂抓头。
认命般冷静下来,靳捷开始地毯式搜索家里的东西。从师傅的房间开始,瞄准那几个上了锁的抽屉和柜子,靳捷也不纠结钥匙了,拿起榔头直接砸开,细密地搜罗有效对象进行打包。家里东西其实也不多,个把钟头,靳捷就确定了自己要带的东西。
现金1500元,分成几份装好,这特么就是他的启动资金了,不管他接下来打算怎么挣钱。
一式两份的贷款合同,确实和大熊那份一模一样,装塑料文件袋里,回去找律所的师兄帮看看。
师伯和师兄的信件,很好,最近一次写信回来一个是五年前、一个是三年前。靳捷叹气。前者地址在东北,后者地址在西南,好,好远。
1个素描本,里面全是师傅的鬼画符,是真·字迹意义上的画符。虽然他看不太懂,先收着吧。师傅曾经说过,任何投入了心力的东西,都是有能量的。这一本手工画,看起来满是心血。天知道,他可太需要能量了!
1个仿佛记账的笔记本,虽然没有写账目金额,但是记录了大大小小的客户遭遇和解决方案概述。靳捷把两个本子结合了一下,一个大胆的思路在脑海里缓缓成型……
念头刚一冒出来靳捷就苦笑了一下,所以那些江湖骗子也是遭遇变故才开始招摇撞骗吗?
问题是,算命一单能赚多少钱啊?靳捷隐约想起路过步行街的时候也被吆喝过,好像是30-50块钱算一次。在步行街摆摊,一天能有1单吗?靳捷不甚乐观。
然后还有,一颗大核桃,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就是隐约觉得很重要。靳捷找了张以前练字的宣纸,把这看起来油光锃亮的核桃包起来。关键师傅也不盘文玩手串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在内堂的供台底下停着,靳捷躺蒲团上时发现的,眼睛往上扫去,和它对视了许久。核桃仿佛一只眼睛,目睹了师傅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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