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夷微笑呵呵地替他解围,“我帮他洗。”
邓若淳:“……人有时候嘴也欠反正。”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撒上了糯米,意图借此驱逐僵尸。到了村委会,村民们把几人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遇到的怪事。乔嘉禾毕竟是外乡人,听不懂本地方言,怯怯地把宁绥和郝思宸拉到身边:
“师父,思宸姐,他们在说什么啊?”
“这个大娘说,她家的鸡一晚上都被咬死,血也被吸干了;那个小伙子说,他爸爸去世当天有只黑猫跳到了棺材上,死者竟然起尸了。还有……”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乔嘉禾背生寒意,连忙摆手。
邓若淳始终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等村民们把苦水都倒尽之后,他才用指节轻叩了叩桌面:“一个一个来,你们到我这边来排队,你们去他们几个那里。吵吵闹闹的,我一句话都没听清。”
然而,认真聆听之后,他们发现,大多数群众都是疑心生暗鬼,甚至不需要实地考察和起卦测算。
“道长,我家炒的腊肉一晚上全没了,炒完就放在案板上的。”
宁绥看了一眼女人领着的大胖小子,那孩子嘴里还嚼着饴糖:“……下次炒完放高点。”
“道长,我银行卡里的余额一下子全没了,那是我们全家好几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宁绥抽了抽嘴角:“家里有打游戏看直播的未成年人吗?去问问。”
“也就是说,在三具棺材被挖出来后,村里就开始出现怪事。那棺材现在停在哪里呢?”邓若淳一屁股坐在被一块大红布遮住的平台上,托着下巴问。
村民指了指他的身后。
邓若淳向身后看去:“哪儿?”
“就在你屁股底下。”
像是火烧屁股一样,邓若淳“嗖”地一下窜起,踉跄着回到众人身边。村长把红布掀开,三具枣木的棺材出现在眼前。村长解释说:“市里的人暂时拉不走,大家又都嫌晦气,只好摆在村委会了。”
宁绥感叹:“这可太镇邪了,党的光辉照我心。”
他环顾屋内一圈,目光停在墙上一面介绍牌上。村长和主要干部他们进村后都见过,唯有牌子上最高处的两个职位是村支书的人员始终没有出现过。
而且,这两个人的照片和名字还被欲盖弥彰地糊上了,但也许是许久没有修补,墨迹有些残缺,隐约能看出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男女。
他暗暗记在心里。夷微紧盯着那两副棺材,发觉了不寻常,走上前去,把手放在棺材板上感应,又从上方环抱着棺材掂了掂,蹙眉问:
“尸体呢?也没了?”
村民们被他的天生神力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
夷微也懒得跟他们多说,径自推开了棺材盖。果不其然,里面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宁绥也上前,拨弄着棺材边沿松动的钉子:“不是自己跑出去的,是有人放出去的。自查一下吧,村里出了内鬼。”
“这样吧。”邓若淳有了主意,“你们不是说戏有问题吗?今天晚上演一出给我们看看呗?说不定鬼也爱看戏。”
“其实是你自己想看戏吧?”宁绥小声戳穿,但默默攥紧了昭暝剑的剑柄。
麻姑山上,煞鬼狱中。
因宁绥提前提醒过,邓向松将斗良弼跟祈、瞽分别关押在了大狱两边,互不得见。斗良弼被雷光缭绕的柔韧藤条绑缚在铁栏后,在他正对的不远处,是一具常年受火炙之刑的飞僵。
他现在有魂无魄,飞僵有魄无魂,且飞僵肉身金刚不坏,无疑是最好的容器。再者,这具飞僵,近日里竟有复苏之迹,缭绕其上的火焰似乎已经难以承担负累,日渐萎靡。
没了孩子们的叨扰,邓向松早早便歇息了。但就这么睡下,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他戴上老花镜,接着刷短视频。
房内忽地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是房门上的法铃,它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迫近的危险,在剧烈地摇晃!
三把剑都不在身边,邓向松坐起身,随手取来搭在床边的拂尘。房外闪过数道黑影,徒弟们的惨叫声隔着房门都格外刺耳:
“啊啊啊啊啊啊!快去叫掌门师父!快给师兄打电话!有僵尸啊啊啊啊啊啊!”
第46章 诡戏
受不住村民们的盛情邀请,几人在村长家吃了顿便饭。这地方普遍嗜辣,群众家里毕竟不比山上饮食清淡,乔嘉禾被辣得直咳嗽,眼泪鼻涕都流个不停。
宁绥忙找村长要了碗温水,帮她把菜都涮了一遍,才夹到她碗里。
“还挺有师父的样子。”邓若淳打趣他。宁绥放下筷子:“这有什么。你忘了?小时候师父每次接了法事下山,都把咱俩拴裤腰上,指着能在人家家里蹭顿饭吃。我又挑食,吃不惯会哭闹,师父就提前买一盒泡面,你们吃饭,我吃泡面——那时候泡面还是新鲜玩意儿呢。”
“也是。”邓若淳点点头,“他一个人,也把咱们两个拉扯大了。”
夷微听了,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他……没有爱人吗?”
“我妈走得早,也是在她走后,我爸才回山做道士的,之前是个国企职工。”邓若淳坦然回答。宁绥在桌下悄悄捏了捏夷微的手,意思是不要再多问。
“抱歉,我不是有意揭伤疤。”
宁绥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把两个人都揽进怀里,低声说:“刚刚在村委会,我特意留意了一下,村里还有两个干部没有出现过。”
“工作忙,没时间露面?”邓若淳挑眉。
“是两个年轻干部,还是村支书。照理说,这种封建迷信活动,他们应该出来制止,但自始至终我们都没听说村支书参与进这件事。”宁绥摇摇头,“我总觉得,这个村子,很可能不对劲。”
戏台很快被重新布置好。虽说近日怪事频发,可村民们一听有道士来捉鬼,一窝蜂全都抱着瓜子干果来看热闹。邓若淳领着村干部跟村民们做了许久的思想工作,恳切地请求村民们回家等候消息,万一真有僵尸被喧闹的人声引来,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保这么多人的安全。
村民们顿觉无趣,转身打算离去,夷微却叫住了人群中的一个小伙子,正是自称“父亲诈尸”的那位。
“你留下。”
“我?”小伙子指向自己。
“对,就是你。”
台下终于变得空空荡荡,几人坐在前排,邓若淳腿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都是从村民那儿搜刮来的零食。
“不是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吗?意思是除了针线都能拿呗?”宁绥问。
“不满意?那你去找紫微大帝告状吧。”邓若淳理直气壮。
这一出唱的是《铡美案》,原先扮包公的演员病还没好,也实在吓破了胆,他们便用控制变量法,又换了个演员。
“怒冲冲打坐在开封府,
尊一声陈驸马细听端的。
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
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
然而,扮秦香莲的演员却迟迟没有现身。正巧乔嘉禾晚饭吃得肠胃不舒服,她主动提出说:“师父,我去看看。”
宁绥颔首:“嗯,注意安全。”
一直到“你要我升堂有什么好”,除了演员因恐惧而声音打颤外,都并无异样,可到了下一句,情况开始有些不对。
“俺铁面无私岂能把你饶、饶、饶——”
台上的演员仿佛是喉咙被卡住,单一个“饶”字断断续续地吟唱了多遍,到后来,声音不断拉长、竟变成尖厉的哨音,演员本人也如风中的枯草一般,被无形的、绳子一般的力量吊着半浮在空中,左右晃荡。
夷微指尖红光闪动,向着台上一点,好似一把刀割断了绳子,演员随即落地,众人赶忙冲上去查看他的情况。夷微将那作祟的鬼影踹倒在戏台前,鬼影全身还在往下滴水,显然是个水鬼。
“抓替身都抓到岸上来了?”宁绥嘴上开着玩笑,手却一把拉住了那个被留住的小伙子,“别跑,他是你爸爸?”
小伙子的手藏在裤兜里。宁绥握着他的手腕抽出来,又扒开他攥紧的拳头,掌心是一个纸团。宁绥将纸团展开来,发现那竟是一张纸人。
一老一小都无言以对,算是默认。宁绥双臂抱胸:“就算真有冤屈,折磨假包公也没有用啊。我们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搞青天大老爷那一套了。我是律师,跟我说说,没准儿我能帮你们告一状。”
*
乔嘉禾捂着胀痛的肚子,敲了敲平房的门,良久没有回应。她从一旁的窗户向内看去,屋内也并没有开灯。她试探地一推,门开了。
可这门锁是只要合上就会自行上锁。事出反常必有妖,乔嘉禾收住了声,没有开口。
只是,她前脚刚踏入屋内,后脚便有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拉倒。
她差点惊呼出声,那只手又捂住了她的嘴。乔嘉禾惊慌之下看过去,屋外泄进来的月光勾勒出了那人的面部轮廓,是扮演秦香莲的女演员。她向乔嘉禾摇摇头,示意屏住呼吸,不要出声。
而在她们身后,是沉重的跳跃声:
“咚、咚、咚。”
会跳、不能呼吸……一霎那,大量的记忆和经验涌上大脑,乔嘉禾只觉一阵恍惚,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用探询的目光凝视着演员。
是僵尸吗?
演员眨了眨眼,肯定了她的猜测。
乔嘉禾抬手掐诀,口中默念金光咒。据宁绥说,上次她和应泊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检察院,有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她无意间释出的九字真言。随后她将掌心的金印打开,尽力安抚着演员的情绪。
僵尸的蹦跳声远远近近,在屋中不停逡巡,除了双脚砸地的声音,她们还能听见僵尸身上纸衾摩擦出的“嚓嚓”声。乔嘉禾打开手机,唯恐僵尸发觉这边的光亮和声响,她没敢拨通电话,只给宁绥发了个“救命”,便迅速锁屏。
等待中的每一秒都有如一年那么漫长。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两个人闭气都已逼近极限,极度缺氧使得头晕目眩。趁僵尸不在附近,乔嘉禾凑到演员耳边低语:
“我去拖住它,你快去求救,他们在戏台。”
不待演员反应,她钻出沙发掩体,凭着声响定位僵尸所在,提高音量大喊:“我在这儿!”
跺地声加快了频率,带着嗜血的兴奋步步逼近。乔嘉禾估量着演员已经逃远,暗自思忖:
“今天不会交代在这里吧?”
宁绥张皇失措地拎着长剑冲进平房时,乔嘉禾正看着自己的掌心出神。那具青面獠牙的僵尸业已倒在她脚下,胸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师父……”她转过身,不敢置信道,“我、我做到了!”
宁绥将她护在怀中:“吓死我了,没受伤吧?”
“没——有——别害怕师父,我好着呢。”她故意拉长了声音,轻拍了拍宁绥的后背。
夷微一脚将那对父子踹倒:“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幸亏她没事,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父子俩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宁绥暴怒地补了一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父子俩是因一起宅基地纠纷,同邻居起了嫌隙,父亲好脸面,受不住村里的闲话,赌气跳了河。儿子施救不及时,白白让父亲送了命。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有用,正巧遇上施工队挖出僵尸的事传开,儿子便动了歪心思,找了个阴阳先生,想靠装神弄鬼狠狠整治整治村人。他们深夜潜进村委会,把枣木棺材撬开,却被僵尸的狰狞面目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结果,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切如常,连被掀开的棺材盖都恢复了原状。
他更没想到的是,术士歪打正着地,还真把他父亲的魂叫回来了。
“多损啊!”在场众人皆是义愤填膺地指指点点。邓若淳的手机嗡嗡振动,他离开人群接电话,电话那边是师弟们的嚎叫:
“师兄!大师兄!观里闹僵尸了!你们快回来啊!”
“又是僵尸?!”他的惊呼让所有人都为之沉默,想再追问,对面却直接挂断了电话,邓若淳急忙掐了个小六壬。
“是斗良弼。”夷微发散神识,已经获悉沐霞观内的情况,“我和阿绥马上赶回去支援,你们留在这里搜捕另外两只僵尸。”
权宜之计只能如此。宁绥跟着他来到屋外的空地,问:“你能带着我飞回去吗?”
“可以。但对你身体负荷极大,一旦承受不住,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在宁绥的感受中,整个过程好似坐了一次跳楼机,心脏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再骤然失重如自由落体,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封闭了所有感官。落地之后,宁绥扶着沐霞观大门直欲作呕,心脏砰砰乱跳。
而那受斗良弼役使的飞僵,已被焚枝钉在了墙上。院内一片狼藉,断裂的柱子上处处可见爪痕,一众弟子或执桃木剑,或执天蓬尺,但无一人敢上前掠阵。
邓向松手执拂尘,俯视着飞僵:
“道爷我年纪是有点大了,但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骑在我脖子上撒欢。才刚进来就想出去,哪有那么好的事哩?”
不同于普通僵尸一样笨重,飞僵集天地怨气于一身,长于飞行,力大无穷,至凶者可弑神杀仙。邓向松早年收伏这具飞僵时便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它不但挣脱了束缚,还有了斗良弼这一凶魂加持,已然成了如“魃”一般恐怖的存在。
焚枝的一击并未致命,飞僵两手握住焚枝枪柄,吃力地将其从胸口一截一截地拔出。它仰起头,向众人轻蔑一笑,随后竟向离它最近的邓向松张开爪牙。
它要挟持邓向松!
第47章 撞煞
38/87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