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传音问:“如何?”
裘弈给萧湘转述道:“顾灼华又疯起来了,魔主方才笑了一声。”
萧湘:“说些有用的。”
裘弈:“魔主说顾灼华的修为没了,而她需要魔尊,正是需要其修为。”
沉吟片刻,萧湘又问:“顾灼华体内有邪祟一事,道君同魔主说了么?”
裘弈点点头,随后又想到萧湘看不见,补充道:“说了,魔主不杀顾灼华。”
魔域内,顾灼华的疯病又开始发作,魔主应当是很清楚真魔发疯就难以沟通,直接施法攫取了顾灼华的记忆。
旧玄清宗被屠的那段时间,她正在魔域内称王称霸,将所有不服的魔都尽数打服,认她为主,身为大师兄的仪宣在外游历,而坐镇宗内的师父顾微尘五感尽失。
当时面对宗内邪祟暴乱、门人相杀的人,只有顾灼华一人。顾灼华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将那个邪祟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以至于当场堕入魔道,被随后听到动静来看个究竟的“正道之人”误会成屠宗的罪魁祸首,还因为初入魔时状态不稳,失手杀了几个修士,变相地坐实了罪名。
之后的事,便是她偏信了修仙界的传言,每次对上疯疯癫癫的顾灼华便出手相杀,没给顾灼华任何解释的机会;而顾灼华为了封印邪祟,一直不肯抛弃肉身,便一直躲躲藏藏,藏了千年。
丰不改在顾灼华的记忆里看到了许多人,顾灼华试图向那些人求救,但那些人不是嚷着邪魔惊恐逃窜,便是骂着孽魔要取顾灼华的性命,没有人肯听疯子的“胡言”。
魔主可感万魔之苦,自然也能感受到顾灼华在千年里的苦楚和绝望。看完了那些记忆,丰不改有些触动,但面上不显,面无表情地将记忆从自己的头中拽出来,一串玄色魔气从魔主的脑袋里出来,又钻入顾灼华的脑袋里。
“顾灼华体内的邪祟,魔主可知要如何根除?”裘弈帮外面的萧湘问当下两人最想知道一件事。
“本尊认识一位专攻此道的除祟犬,稍后便请她来将此邪祟诛灭。”丰不改默然片刻,她能感受真魔的执念与由来,也能感受到与魔相近的邪祟有何执念,从而追溯源头。
她向眼中写着“好奇”二字的裘弈解释道:“此邪祟,对杀尽妖类一事执念颇深,源头来自天神猎战。旧时的玄清宗收徒不局限于人类,因此饱受非议,天神猎战仇视妖类已久,会用这种堪称污蔑的手段来对付玄清宗,倒也不意外。”
除了三清宗门分别供奉的三位天神外,其他的天神裘弈都不认识也不清楚,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问道:“缺少一个魔尊的修为,两界断联一事,要如何做?”
“本尊多废些精力——不必担心,两界一定要断开。”魔主从手心中抽出一条玄色玄色魔气,屈指将魔气弹向裘弈,“拿去罢,你的苦痛。”
裘弈接住那一缕魔气,“这是……?”
“你的心魔是如何来的,答案在那一缕记忆中。”丰不改拎起地上安静了许久的顾灼华,往镇魔塔走,沉哑的声音在魔域的腥风中回荡,“本尊是……尘世万苦与执念的集合之物,谁的痛,本尊都能看见。”
裘弈看向魔主手中的顾灼华,问道:“那为何最初没有看见他的?”
“二师兄实力超群,于法术一道可称天才,千年前便用秘法掩盖了自己的一切行踪,谁也瞧不见。”丰不改回首道,“这一点,玄冥不是已经验证过了么?”
先前萧湘卦问顾灼华之所在,便什么都问不出,原来是因为这个。
裘弈是剑修,对法修一道一窍不通,便也没有妄加评论。
“玄冥是谁?”他又问。
“……”魔主停步,将顾灼华扔进镇魔塔中,“哪来这么多问题?”
“这是最后一个。”裘弈一脚踏出结界,做好魔主发飙他就撤离魔域的准备。
裘弈到底是帮了大忙,魔主决定溺爱一下,好脾气地解释道:“……是此刻与你相牵之人。”
结界外的萧湘正要将手收回,裘弈却突然将他的手握紧,对方的传音随之在脑海中响起:“魔主说你叫玄冥。”
萧湘也传音道:“湘道号幽明,魔主记错了。”
裘弈从结界内走出,与萧湘相视。
杀害太清宗徒子的真凶已死,人间的纳运符文尽数销毁,答应魔主的事也已经办完……此间事了,该回宗了。
“湘要返回太清,道君呢?”
“同你一起。”
第43章 夜月何皎
红天黑土之间,身被血披的魔主将两指并在鬓边,对着虚空开口道:
“庞害,有一只大邪祟在魔域,我不敢贸然动它,你来瞧瞧?”
周遭寂静,一道醇厚的女声在魔主的魔识中响起:“嫂子,有更要紧的……哥他暴露了,已经都打起来了,你上来帮帮忙?”
“暴露?”
“他偷偷杀神被别的神瞧见了,没来得及灭口。”
“这个成事不足的……”魔主叹息一声,旋身化作一团血雾,直冲天阙。
魔主走后,镇魔塔第三层中,一个与顾人还极其相像的红发少年睁开双眼,一双赤眸中含火,将才要从眼眶中淌出的血泪燃尽。
他茫然地环视周遭,试探地出声唤道:“……母亲?”
毫无回应。
封魔泰鼎周遭有母亲的气息,他下到镇魔塔一层,紧贴着泰鼎坐下,不再动了。
……
回到太清宗的萧湘与裘弈继续清修练剑,偶尔教导太清宗内徒子——主要是萧湘在教,裘弈在一旁看着学习。
再有时,裘弈看到修仙界有积祟成灾的预兆,便外出除魔,萧湘也跟着去帮忙;隔一段时间,两人便回上清宗待一会儿,裘弈给李拂衣的新徒妹传授剑术,再问问宗里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能够排除的隐患都被排除了,擎天龟足坍塌一事无可避免,现在整个修仙界就靠仙君骨撑着,所有修士加紧修炼,争取在修仙界不存之日能有着足够的实力保全己身。
但勤奋归勤奋,八卦归八卦,修炼很重要,精神世界的丰富也很重要,大伙今日关心谁跟谁的恨海情天,明日关心某某人的法宝从何而来。机缘不一定非得落到自己手里,但八卦必须落到自己耳朵里。
罗万劫携门人来太清宗中交流学习,徒子们都在轮到大会上各自交流的时候,她和段衍一起无言地看着远处静立的那对……剑。
“太剑了。”罗万劫感叹道,“苍松斗雪,如霜如剑。这两个人也真是,都道侣了,看着还跟不熟似的,像两把归鞘陈列的长剑,能这么相对着放上千年万年。”
段衍现在对于紫微宗给出的谶言已经看淡了,毕竟崩溃也没用,还不如过好当下,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看临场应对。
从前师父就说,让他多跟萧湘学学,学学师弟的淡定,学学师弟的端庄,他曾经觉得那种八风不动的镇定是人家的灵根天赋,旁人怎么都学不来,谁知如今看淡生死后,反倒是学来了几分淡定。
他有气无力地应道:“是啊,每次去红梅落雪看他俩,不是在静坐,就是在练剑,我就没见过他俩花前月下过,跟没谈一样。”
两位宗主聊天没有施加结界,远处那一黑一白两名“剑人”耳力超群,自然听见了,一贯淡然的心中也升起了点心虚,纷纷转眼看向彼此。
“吾与道长如此,不似道侣?”裘弈不解,面带思索。
那如何才算道侣呢?
萧湘断然道:“不应当,湘与道君日日同进同出,亲密无间,怎会……”
裘弈垂眼,看向两人之间那能塞下一个段衍的空位。
萧湘也看向那个“亲密无间”的距离。
两人默默地向对方挪了一步,手肘碰手肘地站着。
“对了。”罗万劫从两名剑修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侧的段衍,“台应秘境的开启时日,紫微宗那边已经算好了,召集众宗代表前去议会,段宗主打算何日启程?”
段衍摆摆手道:“我不去,现在一提起紫微宗我就心惊胆颤,让香……幽明代我去。”
闻言,罗万劫若有所思。
段衍问:“在想什么?”
罗万劫答道:“在想要不要让行神代我去。”
段衍一脸不可置信道:“你疯啦?”
让裘弈去开会,那不相当于什么都没听吗?
“毕竟我们上清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除了我之外,能扛事的就剩明愿和行神,但明愿……”罗万劫抓了抓头发,低声道,“反正在小的都长大之前,裘弈得上去顶一段时间,哪怕是摆着看也好,总不能让宗散了、传承断了。”
段衍惊悚地看着罗万劫,问:“那你呢?”
“我?我……”罗万劫沉默片刻,看了看远处的行神和幽明,最终传音跟段衍说道,“我罗刹经练劈叉了,终有一日要去罗刹国,或者死在不知哪位道友的剑下。”
段衍默然,片刻后郑重地拍了拍罗万劫的肩头。
“我让幽明在会上多多照顾行神。”
“谢了。”
“要谢……就千年之后请我饮酒,不然算你忘恩负义。”
“你倒是会趁火打劫……”
远处的两名剑修还在思考怎样更像一对道侣。
裘弈问道:“方才段宗主说‘花前月下’,何为花前月下?”
萧湘答道:“字面意思就是花前月下,深层意思是适合谈情说爱之处。”
裘弈又问:“何处是适合谈情说爱之处?”
萧湘又答:“花前月下。”
裘弈若有所思,从前李拂衣师姐经常会说要同心上人看星星看明月,看来他与萧湘也得看看星月,才算得上是合格道侣。
于是当晚,两人在小筑内静坐时,萧湘邀裘弈论剑,裘弈没应。
“今夜不谈剑。”裘弈说道,“我们赏月。”
萧湘虽不知为何,但颔首道:“好。”
两人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之后,裘弈奇怪道:“不懂师姐……这月有何处好看?还不如看道长。”
萧湘:“那道君看湘。”
于是裘弈转眼看萧湘,而萧湘依旧望着明月。
两人谨记白日里才记起的道侣人设,为了养成习惯,就算四下无人,也凑在一起,肩头和手肘总有一个得碰在一起。
这就导致,裘弈一转眼,便能近距离地瞧见萧湘。
修士眼力好,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看清一个人的面部细节。可远处见与近处瞧终究是不一样,靠得近了,便能察觉到对方身上泛出的寒凉、嗅到那一段冷香,听见衣料在臂膀间摩擦出细微的声响,伴着寒鸦啼叫,与枝头落雪一同摔碎在阶前。
瞧着此情此景,裘弈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好冷寂的人。
像是在夜月下独坐了千百年——尽管每隔一段时间,太清宗的徒子们便会结伴来红梅落雪,恭敬地向萧湘问道,但那些徒子终究是会离开的人,有些人离开了便不再回来,红梅落雪便还是萧湘独自一人。
师姐曾对他说,道侣就是陪伴,是两个相同或不同的人在同一条“道”上将彼此作为自己的伴侣。他与萧湘算不上是同道中人,虽皆是冰灵根,又同修习剑道,可萧湘的道是育人,剑多为育人而出鞘;他的道还不知是何物,剑多为斩魔而出鞘。
明明是两条道上的人,八百年来也无甚交集,怎么忽然就同行了呢?
从相识之后发生的事太多,多到他们无暇思考对彼此是何种感受,一直在为旁事奔波。
最初……他是怎么注意到萧湘的?
“……”裘弈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萧湘臂弯里的拂尘。
差点忘了,他很早便想问萧湘,这拂尘的麈尾是用什么制作成的,怎会如此诱人相抚?
“道长。”他出声唤道。
“嗯?”萧湘看向身边人。
“流光是用什么做的?”裘弈问。
“柄为乘黄角,麈尾白泽毛。”萧湘解释道,“曾经外出游历,见乘黄为护幼童与凶兽相搏,断了一角,湘上前相助,击退凶兽,乘黄便将断角赠与湘。”
“那白泽毛是如何来的?”裘弈又问。
萧湘答道:“还是游历时,有一白泽幼兽换季褪毛,在粗糙的山岩上蹭身,湘帮它将身上的杂毛都梳理掉。瑞兽毛发,扔了可惜,便同乘黄角做成了流光。”
裘弈大为震撼,竟还能如此。
好一个心灵手巧的萧湘!
对于修士来说,无论是瑞兽还是妖兽,他们的皮、毛、角、鳞、羽,皆是能够制作法宝或法器的好东西,大多数的人妖结怨,多是因为人类修士想要杀妖兽或妖类来取其身用造成的。能被瑞兽主动赠物,此人在妖类眼中也会是个值得接近相交的“好人”。
裘弈在外除魔,也曾遇妖兽赠角毛相谢,不过他跟“心灵手巧”这四个字沾不了一点边,兽角被他拿去当烧火棍了,兽毛他觉得没什么用,还容易飘得到处都是,便全都扔了,若是做这些事时有其他修士在场,高底得骂他一句败家子。
“……”往事不堪回首,裘弈决定不回首,向前看。
“道君若是想抚,便尽情抚摸。白泽毛有驱邪镇煞之效,对压制心魔也有好处。”萧湘将臂弯里的拂尘往裘弈身前递了递,“只是流光不好离手,它不敢离人,湘若是将它放下或交给旁人,它的麈尾便不会如此顺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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