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楚王亲率七千人直扑信永,城破……”
说到这里,哪怕已经听过一遍,仍有许多人轻呼。
“三月十一,合远守将王楚衡轻敌,被诱骗出城击杀……十九,叛军强行渡河直往甸新……”
“为何偏要在此时渡河?”忽而有御史大夫打断了士兵的话,没忍住蹙眉,“舆图上,合远与甸新应当相隔甚远,且左近都有守兵……”
这像是拐了个大弯。
又有兵部左侍郎开口:“为马。”
甸新有精兵良马,尤其后者。
也是趁着左近守军措手不及时狠狠杀了一场。
连他们事后复盘都惊觉楚王的行踪,更别说那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有多少人能捕捉到楚王这兵行险着?
附近的守军不能,甸新的守将亦不能。
甸新破,将死兵降,获马数千匹。
“三月二十八,楚王放出风声欲袭真东,主力却直奔棱台,鏖战三天三夜终破城……”
连福王再听到这里,仍是难以置信。
棱台之重要,不必多言。
这是通往各处的要道,更有最重要的辎重粮草,楚王拿下这地方,就已经有了真正威胁到京城的可能。
他感到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喉咙,几经努力,终于才能开口。
“……诸位爱卿,该如何处置楚王这个乱臣贼子?”
有一说一,福王最初的应对并不算错。
他是没有调动全国的兵马齐齐压向楚王——若不是眼下这战绩,谁能想到楚王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可福王还是及时命令了祁东附近数城形成掎角之势,以楚王区区千人的兵马怎可能突破重重钳制?
哪怕庞泽废物,被夺了兵权,可祁东那地方的兵马也不够精良,顶多数千士兵,又是怎么滚上加滚,到了这等震天骇地的威势?
十七城。
对比泱泱国土而言,甚至没有十分之一,福王本不该如此心惊。
但这是楚王拿几千人打出来的结果,区区数千人!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大殿一时沉默,有金吾卫大将军出列,严肃道:“大王,以楚王叛军的攻势凶猛,且不能等闲视之,烦请大王召集翁志虎,宋留群,梅亦涵等人……”
“万万不可,翁志虎坐镇西北方才能震慑剌氐,轻易调动……”
“那便舍翁志虎,再召南部邰子仓……”
“区区叛军,何至于举全国之力?”
“楚王于军事上的天赋实属罕有,若是再有轻敌之心,今日失十七城,明日便再失十七城,十七又十七,如何能挡?”
文武百官吵得不可开交,于福王而言像是几百只鸭子嘎嘎叫,无名的压力迫得他想发火。
可他清楚现在他的威严还不足以压下这群朝臣,要是轻易发怒,定会失去他们的支持。
“朱爱卿说得有理,李将军也是……”
忍耐。福王内心呕血,面上却露出一副和善从容的模样。
他不会再轻敌了。
他要狠狠斩断楚王的连胜!
…
噗呲——
长刀划破喉咙溅飞血水的声音,在听习惯后,就变作某种熟悉的噪音沉入背景,既不会被忽略,也不会过多在意。
阿蛮用大拇指抹去唇边的血,那腥味叫他皱了皱眉,随手挥掉长刀上的血。
“头儿,都清点完毕,”一个年轻士兵屁颠屁颠地凑过来,“全都死透了。”
阿蛮:“不要这么叫我。”
“头儿,不这么叫你,要叫什么?郎君?那忒是文绉绉,不是我们的习惯。”士兵笑嘻嘻地说,“我说头儿,我们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阿蛮的目光默然扫过地上的尸体看向远方,最终沉沉叹了口气。
是啊,立功。
全歼敌军千余人,这的确是赫赫战功。
可对阿蛮来说,意味着他要完蛋了。
这是阿蛮随军的第……算不清楚多少天,不算了,总之,楚王在外征战的时候,确如他之前所言,将阿蛮带在了身旁。
这是一个荒唐,怪诞的行为。
若楚王真爱阿蛮,怎会将他置身险境,可楚王要不爱阿蛮,又为何会叫人将他层层庇护?
军中带着自己的小情,这说出去着实不好听,尤其楚王在干的还是掉脑袋的事情,懂不懂什么叫声誉?
可楚王不在乎。
他麾下的这些人也不在乎。
无一人敢于楚王面前提起此事,而最初属于楚王的那批精兵也忠心耿耿,更无二话。
到了后来……
行军打仗打的范围广了,便偶尔有分兵之举。
楚王向来敢为人先,每每打仗都必是身先士卒,故而将阿蛮留在后方大本营,也是偶有为之。
这一次便是如此。
留守营地的,是一位叫史路的小将。
此人是祁东军出身,以楚王对他的信任,史路或许一开始就是楚王的人。
一想到这,阿蛮就不免叹息。
楚王看着没心思皇位吧,可这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在皇帝的忍耐边缘暴踩?
这史路对楚王的确忠心耿耿,对于阿蛮这种尴尬身份的人从无懈怠,每日都会将前方的情报送往阿蛮处。
只是史路到底年纪轻,性格飞扬,便也容易冲动。
昨日探子称西北方向有营数千人,似是追击的先遣队,史路点了小队兵马出营追查,在确信无错后,他当即下了决定,带了营中一半的精兵趁夜出击。
这本无过错。
阿蛮听着营地的沉寂,却是有些睡不着。
既是睡不着,他便掀帘外出,两个亲兵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阿蛮踱了几圈?
许是八圈,许是十圈,忽而觉得不对。
那是一种没来由的警惕。
没有原因,也没有征兆,就那样疯狂刺痛着他的神经。
——那是生死一瞬息才有的敏锐。
“敌袭!”
阿蛮暴喝一声,抽出腰间的刀。
寂静营地里,这嗷地一嗓子将原本睡下的士兵吵了起来,有人慌忙钻出来,有人鞋子都掉了,有人忘记拿武器,也有人举着火把照亮昏暗。
咻咻——
那些莫名其妙被叫破了存在的敌军被迫显露身形,奇袭完全失去了效用。他们不得已拉弓射箭,仓促应战。
……这局面颠倒了吧!
明明他们是来偷袭的啊!
阿蛮一刀砍下冲杀过来的敌人,忽而想到了什么,转身薅住身旁的亲兵,“刘副将在何处?”
亲兵:“左前,我方才看到了。”
阿蛮:“快让他带人去盯着粮草,切不可有失!”
亲兵肃然,立刻趁着敌我还未合拢冲杀了出去。
阿蛮杀了多少人?
五人?或者十人?
他杀得越来越顺手,杀得越来越干脆,不知不觉间,营兵竟是形成了以他为首的阵仗。
他们将这奇袭的千余人,全留了下来。
轻点战场的士兵们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竟开始叫阿蛮“头儿”,嬉皮笑脸的,却也远比之前要敬重得多。
有本事的人,总会得人尊敬。
这比之前要心甘情愿得多。
这看起来是一件大功。
所以营地里的士兵们看起来都很高兴。
只阿蛮却有担忧。
在副将找上他后,这种担忧变得更重。
黎明时分,是人最放松,也是最难保持清醒的时候,这些人趁着这个节骨眼来袭击,定是摸准了这营地空虚。
……那史路去的方向,是真是假?声东击西?
副将更是一脸庆幸:“多亏您提前预警,这才护住了粮草。他们果然是奔着辎重来的!”
阿蛮皱眉:“这几日,烦请安抚军心,莫要轻举妄动。且看史将军回来,再看如何。”
副将连连点头,甚是听从。
等这堆不知不觉缠上阿蛮的事务——说起来在这之前根本和他没关系啊——都解决完后,他才软倒在架子床上一动不动。
……完蛋了。
阿蛮慢吞吞捂住自己的脸。
之前楚王要揣着他外出行军,把十三吓了个半死,连夜联系了暗线,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硬是给阿蛮榨多了几个月的解药出来。
之后阿蛮就被楚王揣出门,已经连着两三月不曾回祁东。
现在更是完蛋加完蛋。
他居然还帮少司君打了个仗。
这要是传了出去,他焉有命在?
阿蛮呜呜咽咽地抱着被褥翻涌,将自己蛄蛹到最深处,然后又嗷嗷了几声。
沙沙——
他忽而停下。
咔哒——
是重物放下的声音。
噼里啪啦——
盔甲卸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最后一个护心甲丢下的时候,蛄蛹成一团的被子里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
一手搭在腰带上的少司君停住动作,低头看他,继而露出一个纯粹平静的微笑。
“抱抱我。”
阿蛮坐起来张开双臂。
男人投入他的怀中,阿蛮不仅抱得死紧,他还亲了少司君一口,两口,三口……很多口。
仿佛把这些天欠下来的亲亲都补回去。
第38章
少司君简单用水擦过身体后,才抱着阿蛮一起躺了下来。哪怕精力再旺盛,对于他而言,这连日的奔波到底还是会累的。
阿蛮:“史路便不管了?”
少司君:“卜雍去接应,应当没事。”
他的声音倦倦,将头埋在阿蛮的肩膀上蹭了蹭,看起来是一头乖巧听话的兽。
阿蛮摸着他的头,那种迟来的困顿也跟着翻涌上来,迷迷糊糊间还真的一同睡了过去。
小睡一个时辰,再醒来时,就看到少司君在看他。
阿蛮懒洋洋地问:“你看什么呢?”就算没睁开眼,也能感觉到少司君在看他。
少司君便说:“你的鼻子……”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触摸,“打下的影子。”又缓缓摸到脸上,“喜欢……”
完全没头没脑的东西。
既不知道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是奇怪。
阿蛮被他弄得痒痒的,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早就习惯了少司君这些异于常人的表达,甚至觉得很可爱。
“我喜欢你的鼻子。”
他闭着眼,胡乱摸了一把,等摸到的时候,笑得有几分得意。
“很高挺。”
阿蛮摸到鼻梁处,慢慢睁开眼,对上少司君的视线。
漆黑的眼眸倒映着阿蛮。
“……也很漂亮。”
这下,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在夸赞的到底是少司君的鼻子,还是眼睛。
也许二者都是。
越是喜欢少司君,阿蛮就越觉得他好看。
也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阿蛮收回手蛄蛹着,试图在少司君的身边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地方。
男人的身材是很完美,奈何就是硬邦邦的。想要窝个合适的地方都难。
不过阿蛮最喜欢的还是他的胸肌,嗯,腹肌其实也很完美,紧绷起来的手感很舒服,一旦摸起来,手就跟黏在上面那样下不来。
阿蛮自己也有。
可是摸自己,和摸自己的男人,那能一样吗?
理智被糖浆糊得彻底,阿蛮好不容易才从黏糊糊的情绪里清醒,才想起来问一句战事情况。
少司君只道顺利,便又用自己冰凉凉的鼻尖来蹭阿蛮的脸。
阿蛮捂住他的鼻子,嘟哝着:“不是刚睡吗?怎又凉凉的。”
少司君用脸顶了顶阿蛮的掌心,慢吞吞地说:“比你先醒了一会。”
阿蛮捏了捏少司君的鼻尖,又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还算安静的营地响起了别样的动静。阿蛮竖起耳朵听了许久,方才放下心来。
应当是史路和卜雍回来了。
“听闻阿蛮今日立下大功……”少司君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蛮随手堵住。
“别,这话旁人说来恭维就算了,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别扭。”
“别个说得,我便说不得?”少司君哪怕在阿蛮的暴力堵嘴下,还是将那话说了出来。
他抓着阿蛮的那只手,细细啃咬着手掌的边缘。
这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少司君却偏爱那些地方,肥厚的舌头擦过粗糙处,那痒痒的感觉几乎钻进阿蛮的心里。
阿蛮翻了个白眼,翻身压在少司君的腰上。男人的双手下意识掐住阿蛮的屁|股,仰头看他。
“那点小事,在你面前不值一提。”阿蛮的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带着一些含糊,“不数数自己身上有几道伤口?”
他抽回手,手指在少司君赤裸的胸膛划过,肋骨处正有两三道将将愈合的粉红伤疤,别处便有更多。
少司君的打法,就是拿自己在冒险。
清君侧的名头打出来,谁都想要少司君的脑袋,可他偏要亲自带兵穿行在战场上厮杀,每一次都敢为人先冲杀在最前方。
有时候阿蛮觉得,少司君就是为此而生。
他擅长、并且喜欢此道。
“本是在说你,说我做什么?”少司君平静地说,“我觉得阿蛮厉害极了。”
“就算没有我,营地又不是没人守着。”阿蛮笑了起来,“你就是想说我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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