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间,第三间……情况大同小异,没有奇怪的地方。
商唯的胆子逐渐大了,握着剑的手也稳了不少,开心地抬头冲上方道:“明禅哥,我还剩最后一间啦!”
上面没有传来回应,空气似乎忽然浓稠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楼里像是升起了大雾。
商唯紧张的左右转身,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中,上方的三楼模糊不清,往下看也一样,四周一片牛奶般的白,用手一拨动,似乎还能带起波澜,视线差得只能看清自己前方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屋子。
“明禅哥?”商唯心脏狂跳,又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一般话本里面故事情节到了这个时候绝对会有妖怪出现,直觉告诉商唯这个时候应该转头就要跑,然而就在扭头的瞬间,他看见尽头那件屋子的窗户里似乎亮起了隐约的光。
鬼使神差的,商唯停住了,他在原地定了半晌,只觉得那光像是在召唤自己一样,终于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握着剑朝那屋子走了过去,推开了大门。
吱呀——
屋子里,一个人坐在窗边,正在用紫砂壶往茶杯里添水,茶水氤氲,绕过那人修长的指尖,举手投足之间,贵气优雅。
“谁在那!”商唯攥着剑柄抖得像筛糠,他看到那人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阳光勾勒出窗边那人颀长的身形和清俊的侧脸,商唯忽的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那人坐着的不是椅子,而是一幅轮椅。
商唯不可置信的小声叫道:“皇叔?”
“阿唯,你来了。”烟雾缭绕中,商未离俊美的容颜逐渐清晰,他回头看过来,对商唯的到来好像丝毫不意外,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过来,看看接下来黑棋应该怎么走。”
周围的景象在悄然中发生了变化,雕花大床和房间暧昧的布景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亭台楼阁,闲适的后花园里小桥流水。
商唯着魔似的紧盯着那坐在亭子中的人,呼吸不自主的放轻,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看向那棋盘。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对了,我在后花园和皇叔下棋……
思索片刻后,商唯拿起一粒黑子放下去:“这里。”
仿佛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两个人,一盘棋,园里的梨花开得正香,扑鼻的香气混合着茶香,让人的身体和灵魂都一起放松了下来,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嗯,”商未离赞许地点了点头,“一子点刺,使白棋成为愚形,为后续猛攻做准备。”他笑着拍了拍商唯的背,“没想到阿唯平日里看上去乖巧,在棋局上却凶的狠。”
商唯丢下剑,却连剑落地的声音都没听到,扑上去抱住商未离的脖子撒娇:“皇叔你取笑我,阿唯才不凶呢。”
商未离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商唯舒服得直哼哼,把头埋在他温热的胸口蹭着,几乎醉在其中。暖阳洒在身上,亭台下水波荡漾,花园中说不出的安宁。
如果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商唯想。
商未离笑着腾出另一只手去倒茶,然而不知怎的忽然手指一抖,滚烫的茶撒了一腿。
“皇叔!”商唯一下子跳起来,惊慌的把那滚烫的水从商未离腿上扫下去,“是不是烫到了!”
商未离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轮椅上的双腿一动不动,仿佛被烫的不是他自己,淡笑着安慰商唯:“没事的,我没有感觉。”
残疾之人双腿无感,但是受伤却是和常人一样,商唯的心都碎了,顾不上礼法趴在商未离腿上,小心翼翼的揭开他的衣服:“我给你看看。”
商未离没说话。
商唯全部的心思都在商未离的腿上,低着头一层层揭开那被水浸湿的衣服。
他没有看到,上方商未离的脸一点点扭曲,俊美的五官忽然像是被从下往上揭开,露出了蜘蛛阴冷漆黑的八只眼睛,和两颗毒牙下鲜红的巨口。
……
“商唯!”
——谁在叫我?
四周鸟语花香,可能是杜鹃在啼鸣。
“商唯!!”
商唯疑惑地抬头:“皇叔,你听到有人叫我吗?……”
下一秒商唯魂飞魄散,上方那俊美的人脸早已不见,巨大的蜘蛛张开血红的大嘴一口咬向他的天灵盖!
“啊啊啊——”
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简直是要命的,商唯惨叫着跌倒下去,后背上被人狠狠一拽,刹那间向后退了两米,蜘蛛轰的一口咬在地上,激起巨大的灰尘。
“快跑!”明禅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推向门口,“去找屈前辈和萧前辈!”
镜花水月般的花园环境如潮水般退去,青楼的房间的地板被蜘蛛咬穿了一个巨大的洞,商唯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只听身后轰然巨响,明禅被蜘蛛重重地撞飞出去,砸在了墙上!
“明禅哥!”商唯撕心裂肺地想要扑过去,却被明禅一声怒吼定在了地上,“别过来!快走!池清可能也陷入幻境了,叫他们来救人!”
明禅头发散落,后背都被碎落的屏风扎破了,鲜红的颜色和他鲜红的衣裳融为一体,刺入商唯的剧颤的瞳孔中,然而话音未落那足足有一人高高的黑色巨蛛再次扑来,这次它已经完全从商未离的样子化作了蜘蛛的形态,八条腿如刀子般锋利,直戳明禅的胸口。
明禅就地一滚抓住掉在地上的灵剑,挥剑挡住!轰!——
商唯浑身灰土疯了一样的冲出了房间,向着东南方狂奔而去:“萧前辈!屈前辈!——”
与此同时,南边,三层某间客房浓雾弥漫。
萧璋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死死盯着前方——房间视野的尽头,一个少年正背对着他,歪在榻上看书。
周围的景象仿佛被打破平静的水面,涟漪着变换了样子。
岁月仿佛并未蹉跎,时光依旧停留在天灵山的清风里,房间的摆设都一如当年,角落里还放着少年最喜欢的那把琵琶。
“你怎么又来了?”浓雾中,少年如瀑的长发慵懒地从肩头落下,头也不回地不耐烦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第一个副本!
第16章 朝思暮想
萧璋心脏剧颤,血液直冲大脑,像是怕用力呼一口气那少年就会从面前消失不见,连喘气都屏住了,几乎舍不得眨眼睛。
浓雾中,那少年清瘦的后背随着翻书的动作微微起伏,薄薄的衣衫隐约能看到漂亮的蝴蝶骨,虽说是在学习,但是偏偏坐无坐相,右腿踩在榻子上,右手搭在左膝上拿着笔,身子靠在左侧床头的软垫,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用舌头顶得一晃一晃的。
砚台竟然就放在身后的床垫上,少年时不时拿笔往后随手蘸一下,然后在卷轴上做一行批注。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问你呢,”少年等了半天没回应,终于烦了,放下卷轴侧头,“你又过来干什么?”
那不耐烦的语气那么熟悉,就连语音语调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萧璋死死地盯着他被长发遮挡住大半的侧脸,轻声道:“你那么好看,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年少时稀松平常的一句玩笑的调戏,此时念出来却仿佛魔咒,萧璋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痛得血肉模糊。
“我当然好看。”少年勾起一抹笑,看样子心情好了起来,没有再毒舌讽刺什么,只是把卷轴放到一边,扭了扭肩膀。
烛火在烛台上跳动着,将他迷人的剪影投在墙壁上,少年按着颈窝后方小声抽了一口气:“来都来了,别在那傻站着,我肩膀好酸,你过来帮我揉揉。”
烛火让他整个人笼罩在微醺的光影里,那颈部的皮肤如同羊脂白玉,修长的指尖微微用力压在颈间穴位处,动作竟有种说不出的妖娆。
萧璋向着他走了过去,每一步都用尽全部的意志克制住自己,才不至于让自己扑上去把那少年抓进怀里死死拴住。
“是这里吗。”他按住了那柔软的脖颈,这一刹那仿佛心脏都在狂跳中炸开,从手指酥麻至全身,他用拇指抵住少年后颈的僵硬处,微微用力按揉起来。
“……”少年似乎发出了一声舒适的轻哼,“对,就那儿。”
从上方的角度向下萧璋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少年半仰着头,乌黑的发丝扫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就那么柔若无骨地向后倒来,后脑少自然而然地靠在了萧璋的小腹上:“再重些。”
萧璋却停了下来。
少年不满的动了动:“继续啊。”
萧璋颤声道:“可以让我看看你吗,你的脸。”
哪怕就一眼,哪怕只有一瞬间。
“不是每天都能看见?你又犯了什么毛病。”少年不予理睬。
“阿杨,你转过来,”萧璋用力捏住少年的肩膀,音调徒然拔高又颤抖着落下,“就看一眼……求你了。”
少年似乎终于被他搞烦了,无奈道:“好吧好吧。”
弦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和屋中温热的烛火交融在一起,冷暖色碰撞,形成了奇异的光影,少年缓缓抬起头来,月色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萧璋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浑身的血液凝固成冰。
忽然,啪!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像是谁打了个响指。
嘭!——
少年的身体猝然如同烟花一眼炸开,血肉轰然迸溅,喷了萧璋一脸,肉块如同冰雹一样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幻境瞬间散去,夜晚的天灵山房间重新变成青楼,虚幻的黑夜和烛光纷纷退去,阳光从挂着血肉的窗户洒了进来。
萧璋满脸血污地回过头,只见曲成溪单手叉腰站在门口,左手还保持着打响指的姿势,对着满屋蜘蛛精的尸体碎块和萧璋倨傲一笑:“救了你一命,不用谢。”
萧璋盯了他好几秒,才从血污中站了起来,擦掉了自己脸上的肉块,曲成溪皱眉看着他,这个男人像是被从灵魂里抽去了什么一样,步履沉重,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喂,你怎么回事?被蜘蛛精吃掉魂儿了?”曲成溪盯着他。
萧璋叹息道:“我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这是幻境?
“知道个屁,”曲成溪不信,“我推门进来的时候你正深情地盯着那蜘蛛精,要不是我出手及时,你就和那蜘蛛精亲嘴了。”
萧璋走到楼梯处一挥手,浑身的血污瞬间被灵力净化消失不见,回头看向曲成溪:“从我进那房间的第一秒,我就知道他是蜘蛛变的。我只是……”
只是想再看一眼,那张被自己遗忘的脸。
这样落魄的萧璋一时间让曲成溪觉得有点陌生,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地盯着萧璋看了几秒,觉得这个男人纨绔没正形的时候,自己还可以肆无忌惮地讽刺他,可现在这幅模样,让他都有点不忍心了。
“你在那间屋子里看见的是什么?”曲成溪忍不住好奇。
“没什么,一个永运不会再见的人罢了。”萧璋苦笑了一下,再一抬眼,他又变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萧璋,“没想到这秦淮楼竟然有这种古怪,难不成变成蜘蛛窝了?你呢,你遇到蜘蛛了吗?”
曲成溪耸了耸肩:“遇到了啊。”
萧璋:“看见谁了?”
“谁也没看见。”曲成溪媚眼一翻,“这蜘蛛变出的幻境是一个人心里最深的执念和欲望,我这么潇洒,自然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萧璋:“……”
曲成溪往他肩膀上一推:“快去看看你的小后辈们,再过一会儿他们估计都得成蜘蛛的下酒菜了。”
“我不过散修一个,谁说他们是我后辈了。”萧璋反应得飞快。
曲成溪从他身旁绕过去,哂笑了一声。
萧璋竟然有一种被他看穿的感觉,这个萍水相逢的美人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在意,那种潇洒和恣意像是从他的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无法不信服。
萧璋惑又惊奇地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对一个几乎陌生的人竟然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真是不可思议。
他跟上了曲成溪的脚步,看着曲成溪雪白的脖子的线条漂亮的后背,忽的没来由的想,如果那少年还活着,可能和他差不多吧……不,那少年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
“好看吗?”曲成溪仿佛背后长眼,魅惑回眸。
萧璋:“好……”
曲成溪瞬间变脸:“再偷看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萧璋微笑,“别那么小气嘛,大不了我让你再看回来。”
曲成溪媚眼一翻正要损他两句,忽然觉得腹中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的话音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表面上毫无异状,像是懒得再搭理萧璋,转头抛下他往小辈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阿漾,等等我嘛!‘萧板鸭在后面叫他。
曲成溪装聋作哑,走得更快了几分。
肚子竟然已经开始难受了,那药的副作用已经有隐隐发作的前兆,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早一些,曲成溪心中无声的暗骂,手指却不动声色地在小腹按了一下,此地不易久留,得速战速决。
秦淮楼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蜘蛛的,还能迷惑人心智?曲成溪心里涌起千头万绪。
其实如果不是看到萧璋被蜘蛛幻境所困,他甚至不知道那蜘蛛是用幻境迷惑人的,刚才他推开自己负责的东侧房间门的时候,屋里的蜘蛛正慌乱的摆出攻击的姿势,勉强将周围景致变成了个模糊的江南春景——它根本不知道用什么幻境来迷惑他。
原来自己真的已经无欲无求了。曲成溪暗自叹息。
也是,他对于情爱的执念,在被沈钦抛弃在雪山之巅的时候就已经灭绝了,如今一个人等死,功名利禄对他更是毫无疑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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