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个围着最多人的移动餐车,敞开的窗口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瓶口兜了一圈苍蝇的饮料樽和几小桶像是厨余潲水剩菜一样的东西,就这种餐品色香味俱惨的摊位仍有不少顾客,虽然扫了一圈大家的脸,看不出任何人脸上有掏钱的欲望。
应绵也跟着探头往里看,这才看到右边比即时出售的餐品要规范斯文很多的餐牌,牌子上噱头满满地写着——此处有“军用”压缩饼干和怪味饮料出售。
有人敲了敲他的肩膀,温洵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了他,应绵笑了笑,温洵手里拿着一支小狗型的冰淇淋在吃着,略带沉思地看着那正变换着花哨动作在调配饮料的店主,“你是不是想喝那个?”
应绵摇摇手,“我只是好奇那是什么。”
“那些五颜六色的瓶子吗?”
“不是,后面那个钟,好精细。”
店主身后那个银色的机械钟,悦耳的嗒嗒嗒的声音,分针每过五格就会发出滴滴两声,一个简易闹钟,应绵喜欢这种有规律的声响。滴滴两声之后站在窗口后的店主就会从桶里倒出一杯又一杯饮料,成品看上去像色素勾兑出来的,但上面有黄绿色的不明浮沫,极力证明着那是用某种原料榨取出来的。
温洵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个钟上面,脑袋偏了偏,“你好奇吗?生物园的东西耶。”
那几个瓶子。
这个摊位说是卖怪味饮料的,打着个学校生物园独家赞助的名头。生物园一直是青禾很多普通学生都好奇的地方,不知里面的东西多奇形怪状,眼花缭乱。当然也有纯粹虚荣的成分,毕竟只有已经成年加成绩优异的学生才可以去参观,而符合条件的一年可能只有那么十来个,再多个十年都轮不到大部分人。
但看那摊主一副探头探脑随时要连人带摊位跑路的样子,根本就是骗人的玩意儿。
刚好旁就有两个学生跃跃欲试,很快掏了钱,两个学生一块钱一人一杯,脸对脸喝下第一口,脸色一起青一阵红一阵的。
他赶紧带着温洵跑了,温洵的小狗雪糕还剩半支没吃完,只顾着笑,应绵也张着嘴傻笑了两声。
“你说喝了会不会有东西从肚脐眼长出来?”温洵吓他。
“长什么?”
“我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吃下异化的植物,血管变成绿色的了,那细细的绿血管就像是蛛网一样在腹部往全身生长辐散。”
“然后呢?”应绵很好奇。
温洵向他凑过去一点,表情像在讲恐怖故事,“然后过了几天那人就死了,实验所的人把他给解剖了,你猜那些人把他剖开来看到了什么?”
“他的肚子里是不是有一棵树?”
“我靠!”温洵激动地一跳,“你是不是也看过这个故事?”
应绵笑而不语。
“不仅是这样呢,他的心脏,他的脾胃,还有他的肠,割开看到黏膜上全是发了芽的种子,那种幼芽还会动!”
一阵风吹来,两个人同时起了鸡皮疙瘩。
“你的冰淇淋还要不要吃了?”
“要……”
温洵突然推了他一下,往学校门口张望,“我哥要出来了,你快帮我放放风,我要吃完这个。”
应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有看到人。
温洵已经躲到了一棵树后面,应绵则继续往人群中搜索着,不多时便看到温澈森的身影,温澈森正背着书包慢悠悠地从门口走出来。
学校很大,应绵一次也没见过温澈森,最接近的时候大概他转学过去的第一天,那天中午温洵被叫了出去,那两人就在走廊尽头。可应绵那时还不知道温洵口中的哥哥和那雨天车里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温洵提起他哥的次数很多,如何如何好,但还以为多少掺了点滤镜,直到考试时听到温澈森的声音,才把人给连接起来,确实真有那么好。这两兄弟的性格似乎差很多,气质也没有任何相近的地方,只有五官都端正。温洵是典型的未成年长相,温澈森则是分化得很规准的长相,少年alpha,长得好看身材也很好,和温洵的无忧无虑相比,他更平稳,因为年纪还小,还没太强势,但也冷冷的。
应绵以前看电视光顾着看宠物家园,很少看那种时长很短的美学电影,他想温澈森的长相够当艺人。
学校门口太多人了,稍不注意视线跟踪的目标就会丢失,但是应绵看着温澈森时却能一眼不错,可能是因为他太高了。
他还以为来的那天是他们只能见的唯一一面。
好巧。
温洵终于搞定了,从树后面出来,“我可以了,谢谢你绵绵。”
“我能闻得到你身上还有冰淇淋的气味,你吃完了也骗不了他啊。”应绵帮他掸了掸领子。
温洵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我会告诉他我只吃了一支。”
他跟温洵招了招手,温洵向温澈森那边去了,在温澈森站着的位置旁已经停了一辆轿车,还有司机帮忙开门。在温澈森没回头之前,他回到了温洵刚刚躲过的那棵树后面。
过了十分钟才步行到车站坐电车回花店。
回到的时候天还没黑,他发现这条街很奇怪,一直没什么店开门营业,只有花店和街尾的一家杂货铺有灯光。
布狄坐在门口无所事事,“回来了?”
“嗯。”
“进去吃饭吧,晚点下来把花剪了。”
“好。”
他从柜子里拿出还热着的饭菜,今晚有瘦肉和鱼丸,旁边的碟子里还有几个饭团,跟他前两天带去学校里的饭团是一样的,是用同一盆菜叶子包的。他想班上的人都错了,不是布狄苛待他,是布狄觉得那样吃没什么问题。
今天不是很冷,手机上显示温度是七度。应绵吃了两大碗饭。
布狄拿着一封信进来,放在他旁边,“今天的信我给你取来了,竟然寄了一个星期才到。”
应绵眸色微亮,妈妈给他回信了。
布狄没打扰他,又出去了。
他把信拆开来,只有两行字。
“供暖恢复了,我很好,你也好好吃饭,快高长大。”
眼眶生出一股热气,他起身把信给折好,又打开背包把一个有点重量的物件给拿了出来,这是温洵送给他的本用来装糖的盒子,现在拿来装信刚刚好。
回到二楼他的房间里,把枕头下的东西拿了出来,是几张抑制贴和之前那条已经清洗过一次的飘带,整整好全部放进了盒子里。
在学校里都是穿高领的衣服,腺体和脖子都能藏得很好。抑制贴就只换过一张,秋冬季节腺体不容易有异常,他竟单纯地想着只要不发热就不用换。直到昨天上生理课,生理老师说omega的抑制贴最好是三天一换,当有发热和肿胀情况时就需要立刻更换,发情期严重了可以请病假或者去隔离室休息。
生理老师就只说了这几句,书本里更不会记录这种常识性的内容,他们这学期学的第七册 《生理与健康》集中在讲重工业环境对底层AO平民腺体的影响。
他想他还是有点需要那张《omega腺体保养注意事项》的。
到新一周可以到管理局领取一盒新的抑制贴,终于可以不用那么小气。他站在书桌前换了一张抑制贴,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怪,换下来后真的感觉后颈处熨帖不少。
正准备下去帮布狄叔叔剪花,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却叮叮响了两下,弹出两条新信息,真稀奇,因为他的手机应该就只存了布狄的号码。
——滴滴,发送给绵绵!
——我在登记表上拿到了你的手机号码,你快下载TalkTalk,这样我们就可以聊天了!
因为他上周没带手机去学校,所以有答应温洵回来再加上他的社交账号,差点忘了这回事。他用手背抹了抹额头,拿着手机划拉着,幸而手机桌面早安装了这个叫TalkTalk的软件,只用注册登录就行。
这应该是很流行的社交软件,看温洵平时课间也在玩。注册完他就把温洵的号码给输入到搜索栏里,很快跳出来与其号码关联的账号,温洵的头像是一个小猫。
打了招呼之后,温洵马上给他发过来很多可爱的动图过来,小猫在撒花,小猫在放鞭炮,喜庆得不得了,像在夸奖他第一次使用社交软件。
他也挑了一个系统的小猫鞠躬的表情发过去,看着对话框把两个人的话连接起来,非常新奇。
本想热热闹闹聊两句,但是温洵说了句他有事要做就消失了。
应绵搓着裤腿巴巴等着,等了十分钟温洵还没回复。
他便先下楼剪花去了,剪完花上来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他刚才干活笨手笨脚的,被花刺到手掌好几处,布狄有些看不下去,剪到一半就让他去抄送货单去了。
全部工作结束回来手机也已经有回复了,他满心欢喜点开。
——晚安,十点了,到点睡觉了。
话说得全须全尾的,语气很正式,还有使用规范的标点符号。
他迟疑了片刻,这不太像温洵的风格。
第6章 异乡人
周六应绵盖着棉被暖暖地沉在梦乡里,这几天天气回暖,这一觉终于睡得长了点。难得的闹钟响了两次他才把被子翻开,布狄给他布置的新书桌上放着一个塑胶外壳的闹钟,还有一本日历本。
日历上标记了他回来要做的事,今天是要给小院子里的盆栽和鲜花松土施肥。
——早上好,七点半了,要起床了温洵。
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打开手机,他在聊天栏按着温洵昨晚的语气学舌了一句。
直到刷完牙才看到温洵的回复。
——嘻嘻。
后面还带了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典型的温洵风格。跟昨晚那报时一样冷淡淡的回复完全不一样了,好像活过来了。
——我干活去了。
应绵暗暗放下心,放好手机就下到了一楼,布狄已经去送花了,肥料就放在后门,一小桶。打开来看了一下,猛地被熏一鼻子。这些肥料是布狄从附近集市买来的,一包两块钱,里面是草木灰和湿的羊粪,混在一起散发着阵阵酸臭的气味。
穿上围裙拖着胶桶就往小院子那边去了,布狄昨晚教过他要怎么打理那些体质娇贵的花,花比人重,他蹲在地上仔细地松完土除完杂草才用铲子一点点撒上肥。这小院子旁边就是一条排水沟,他顺手接水冲了一下桶底,还剩下一点点料,气味猛冲了三秒又快速沉寂下来。
刚准备起身就感到头顶有一阵风,一声刺耳的尖利的吱啦声,隔壁楼二楼的窗户打开了,窗开得很快,抖落的墙灰却颤颤巍巍的。
应绵透过那飘着的白灰看到一个男人的脸。
“能不能别那么早就捣鼓这些东西?知道你这行为多恶劣吗?”
应绵嗯了一声。
往周围扫了扫,确实就只有他一个人蹲在下面,但他好像没有在干很坏的事。
“喂!说的就是你学生,你就不能晚点再捣鼓你那屎尿玩意儿吗?”
“臭死了知道吗?”
他看清了那男人的表情,莫名凶恶。
“那只是肥料!”应绵小声反驳道,“不是很臭的。”何况离那么远,他只是站起身拉远接触直径那味道都消去了大半。
这人嗅觉真灵敏,像狗。
应绵一直以为这旁边是没人住的,毕竟门面实在寒酸。窗户和阳台全部破破烂烂,外围墙面潮湿发灰,久无人清理,锈蚀防盗网上放着的几盆盆栽也都枯死绝了,一副死气。窗户倒是一直开着,迎着刺骨冬风,晚上听不到任何动静。也许是这两天才住进来的,又或许是离开了很久才回来的人,应绵不清楚。
“抱歉。”他鞠了个躬。
男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应绵看清了那张脸,年轻又不修边幅的脸,比他大不了几岁,看样子是刚睡醒,又或者是整夜没睡,眼圈浓重,叼着支烟,好像一个流浪汉。
“你是谁啊?”应绵鼓起勇气问他。
“你又是谁啊。”
男人瞟了他一眼,吱啦一声毫不关心地把窗户给重新关上了。
奇怪的人,应绵不想管他,但总归是良心过意不去,还是小跑到排水沟那边用砖头掩了掩气味。
温澈森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坐他旁边的温洵还哈欠连连。学生志愿者不是那么好做的,为了挣那几个学分早早就要起床,背着一大袋子从管理局领来的生活用品从蝴蝶园一路辗转到这些门牌号都没钉的旧居民区。
今天早上这一趟过来可不容易。
这附近几个居民区地形特征复杂,光在蝴蝶园就花去了几个小时。蝴蝶园是这附近人口最密集面貌也最复杂的地方,该园区内部主要的几条大路因为无法征得周围全体居民签名同意,就只有一条大路是通的,其他的则一段段连接不上。小路倒是四通八达,但只便利住在里面的人,不熟悉路的人根本不知道下个转角会滑向哪里,也就更不会清楚哪里违章建筑栋栋,哪里泥泞容易陷车,哪个犄角旮旯抢劫犯最爱出没,出去再离开时紧迫到要叫外援的情况时时有。
覆盖这地方的学生志愿者这几年几乎是招募不到的,不仅是路难走的缘故,还因为里面的人。里面都是些新移民,多数文化低下,在锅炉房工作,锅炉房冬天时为居民园区供暖,园区的人则要勤力工作维持厂房运转,这本也算良性供需,但锅炉房又并不止为一个地方供暖,其余两所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长久下来心理摩擦加深,引人不满。高压环境本就容易压抑内心,近年该区域恶性事件频发,光是针对外来人的绑架抢劫事件一年下来就有好几次,这复杂的地形环境更是滋养罪恶的温床,犯罪率高起来就下不来。
温澈森之所以敢去那里也是因为他记路线的能力一流,他完全是第一次去,但申请之前早拆解地区图来看过。温洵在车里旁观着都目瞪口呆,这般熟门熟路,没迷路不止还几度精确抄了近路,用来参考的是一张被潦草地涂画过的地图。
而且他哥看上去很会说话,并不是他哥平时不善于表达,这里指的会说话是他竟能融入其中,没人对他有防备。看着那些人对着明码标价的物资价格反复挑剔,试图跟少年人拉家常,要他擅自折价出卖,可惜温澈森不是过节时社区来派大米与花生油的,有正经程序要走。
到这时温澈森还能笑脸相迎,本来就长得一副别人家孩子的脸,笑起来更亲和力满分。温洵这才想到他哥平时不怎么爱笑,那时脸上却挂着点诡异的微笑。也不知道青禾是不是偷偷给高年级的开设了素质与教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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