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容从果匣子里捡了两颗松子仁扔进嘴巴里,在牙齿间咯吱咯吱的咬,像是咬着谁的骨头渣子,“这样的男人靠不住,我早知道。”
他话锋一转,忽然看向小段,笑着道:“还是你那位公子好,庄重,看着就是一往情深的人。喜欢谁,就死心塌地。”
小段噗嗤一声笑出来,“可别提他。”
怀容不知道小段在笑什么,道:“我的眼光不会错,他不像没担当的人。”
小段“唔”了一声,道:“你既然喜欢听人说甜言蜜语,那就别盯着他了,他嘴里说不出一句软和话。”
怀容问:“你们是因为这个分开的?”
“我不知道,”小段说:“我只知道,让他承认自己的私心,比让他去死还难。”
小段想,当初衡王就应该逼着裴再说爱我,说不定裴圣人宁死不屈,自己就把自己逼死了。
小段想着想着,乐了出来。
今天的太阳好的出奇,小段站在月亮门边,一个劲的打喷嚏。
裴再和上官姚结伴走出来,上官姚一改初见的生疏,与裴再有说有笑的。
小段眯着眼睛看那两个人,他都快忘了,那是裴再。
哪怕裴再此时的身份不是君子,不是圣人,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别人的信任。
裴再和上官姚在路的尽头分开,朝着小段走过来,小段还没开口,裴再就问:“站在风口做什么?”
小段揉了揉鼻子,“怀容屋里的香粉味太重了,我散散味。”
裴再忽然伸手摸了摸小段的脸,脸颊冰凉。
下一瞬他的手就被小段拍开了,“干嘛呢干嘛呢!谁让你上手了!”
裴再道:“身上都凉透了。”
小段张嘴想骂他,一开口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
裴再把帕子递给他,“先回去吧。”
小段和裴再回了裴府,满院的竹子变成了一种苍翠的绿,庭院里还残留不少积雪,绿竹白雪映照几间房屋,清幽静谧。
裴再动手点了炭盆,盖上铜丝罩,放在床边。
小段坐在床边没精打采的,他脱了沾了雪水的靴子,两只脚靠近炭盆取暖。
屋里暖和,小段坐了一会儿,被暖烘烘的热气一蒸,顿时有点头重脚轻。
不咎配给裴再的药丸子还有,裴再端来热水,叫小段吃了药休息。
床帐放下来,遮住了午后正明亮的太阳,绿豆一直在笼子里扑腾,小段想了想,把绿豆放了出来。
绿豆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轻轻落在小段床头。
“裴再把你养的不错,”小段说:“还认得我不?”
绿豆低下脑袋,贴了贴小段发烫的面颊。
小段的眼睛有点涩,他摸着绿豆光滑柔顺的毛,慢慢闭上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小段再醒来的时候,鼻尖萦绕着柑橘的清香酸甜。
他睁开眼,天已经黑了,屋里点着蜡烛,屋外传来隐隐的人声。
透过床帐,小段看倒桌边一点跳动的火光,火光旁边,裴再挽袖在调枳实香。
小段以前总觉得裴再做什么事情都是有深意的,但他偏偏又喜欢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陪换女下棋,在旅居的客栈里写春联,带小段买雄黄酒,给小段调枳实香。
小段后来想,也许裴再的心就藏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里。
他动了动身子,长久注视着裴再。
床帐随着小段的动作微微起伏,裴再站起来,过来查看。
小段立刻闭上眼睛,装作只是梦中翻了翻身子。
床帐轻轻撩起来,片刻后又放下。小段听到裴再的脚步声,他走向门口,门打开又关上。
再进来的人变成了换女,小段睁开眼,坐起来。
“你醒了呀。”换女有点高兴,她刚进来,小段就醒了。
小段拿茶漱了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换女道:“天都已经黑了呢。”
小段披着件衣服下床,冲外面喊:“怀容那边......”
裴再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我跟他们说过了,今晚先不过去了。”
“哦。”小段站住脚,换女叫小段把衣服穿好,她把吃食和药都摆在小几上。
不鉴和不咎来看小段,不咎给小段把了脉便出门同裴再说话。
不鉴坐在小段对面,把一包姜丝陈皮糖打开,叫小段就着药吃。
“好端端的,怎么生病了。”不鉴道:“发烧吗,头疼不疼?”
小段吃着粥,耷拉着一张脸,“你闭上嘴我就不头疼了。”
不鉴哼了一声,“关心你还不成了。”
小段没理他,把白日里怀容和上官姚之事说了。
“上官姚十有八九就是姚凡松,醉欢楼的老鸨跟他也有关系。”小段说:“怀容跟上官姚关系密切,说不定可以通过怀容劝降上官姚。”
不鉴有点怀疑,“你说他对怀容好,好在哪儿,他都不给怀容赎身,怀容对他未必多重要吧。”
小段懒洋洋地撩着眼皮子,“甜言蜜语做小伏低,怎么就不是好了。”
不鉴说:“你怎么能只看表面呢,太肤浅了。”
小段把瓷勺子撂下,道:“看得见的都不叫好,看不见的不是更不算什么?”
不鉴看了看小段,觉得他这话有点意有所指。
第70章
话题不该再继续下去了,不鉴想,他敏锐地察觉到小段心情不大好,也许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
门外的不咎看向裴再,小段那句话声音不大,但是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
门帘子晃了晃,是段谷冬跑了进来,她径自跑到小段身边,爬上榻看他吃饭。
小段看了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的段谷冬,有点乐了,他把陈皮糖给段谷冬几根,段谷冬就拿在手里吃。
他们两个人像大猫小猫卧在一起,小段给她吃了陈皮糖,又给她吃了粥,最后还让她尝了尝自己的药。
段谷冬皱着一张脸,吐了出来。
小段哈哈大笑,不鉴觑着他的神色,松了一口气。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这儿玩,”小段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去睡觉吧。”
段谷冬不愿意去睡觉,所有人都在这儿,她觉得她也应该在这里,尽管她还听不懂大人们谈论的事情。
小段吓她,“不睡觉长不高了。”
段谷冬不为所动,抱紧了小段的腰——她从来也不是个听话的小孩。
裴再走进来,他在屋外同不咎说话,沾染一身的寒意。
他看向段谷冬,语气很平和,“小段从前的屋子你想去看看吗?”
段谷冬脸上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裴再,又看了看小段,把手松开了。
裴再便牵着段谷冬去后面小段原来的屋子,换女也跟着。
不鉴和不咎同小段闲话两句便散了,裴再回来的时候,屋里只剩下小段一个。
小段百无聊赖地翻着裴再的书桌,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针对各种事情的针砭时弊。这些东西或早或晚小段都能看到,他翻来翻去,找到了几张没编完的琴谱。
裴再在给段谷冬编琴谱,这原来是裴越之的活,后来裴越之掺和进了宗室的事情,这件事便没人提过了。
“你不是说小孩子不需要学太杂吗?”小段问他。
裴再慢慢走到小段身后,他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却十分清晰,安静的夜里,小段偏一偏头,就能看到裴再隽永端庄的眉眼。
“看她自己喜欢吧。”裴再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想学了。”
小段轻笑了一声,调侃道:“裴大人真是年纪大了,做事都变得温和,小丫头片子性格这么拧,你也轻轻放下了?”
裴再弯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道:“大概是当过一回夫子才晓得从前做的许多不好。”
“段谷冬跟你很像,也喜欢缠着你,她又是个孩子,我应对她倒也有几分心得。”裴再站起来,深邃的目光望着小段。
可是裴再遇到小段的时候,小段就是那样的野性蓬勃,裴再于是没有对段谷冬的慎重,他把小段当个铁片子,砸来砸去十分狠得下心。
小段笑了,昏黄色的灯光下,这笑显得很柔和,他说:“那才是你裴再的真面目,这会儿又装起温润来了。”
裴再心里一震,大概没有谁能像小段这样,对裴再的耐心温柔不屑一顾。他总是乐意看到裴再的真实,哪怕是不堪的,与裴再君子之名背道而驰的。
“小段,”裴再轻声问,“你在爱我吗?”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第一句爱,小段像是被火苗撩了一下,他古怪地看向裴再,“发什么疯。”
裴再不语,可是他就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小段在爱着他,连他会伤害小段的那一部分都爱。
醉欢楼里歌舞升平,上官姚和裴再坐在雅间里,一楼厅中十几名歌姬在跳舞,两侧屏风后坐着乐师,怀容便坐在那里弹琴。
上官姚听着琴曲,手指随着调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他旁边坐着裴再,裴再端着茶杯,身上也都是茶香。
上官姚打量他,他一开始同上官姚攀谈,说是为了向上官姚讨教如何讨人欢心。
这多神奇,裴再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气度,一脸的超然物外,居然也能为情所困。
上官姚喝了点酒,面色微红,楼下一曲结束,他立刻站起来叫好。
别人跟着都是称赞舞姬,只有上官姚是为了怀容。
“不错吧。”上官姚问裴再,“公子该是见过世面的人,我家容儿的琴怎么样?”
裴再点头称赞,“怀容琴弹得好,只是此间人能听懂的大约不多。”
上官姚也赞同,“所以我打算给他办场宴会,请京中弹琴大家都来相会,好叫容儿高兴高兴。”
裴再想了想,道:“听小段说,怀容流落风尘也是身不由己,与其为他办一个盛大的宴会,倒不如早早为他赎身,好叫他一心一意钻研琴艺。”
上官姚捡了个果子吃,“赎身,想得太长远了些吧。”
裴再想了想,“是因为钱么?我倒是可以帮帮忙。”
上官姚摆手,“钱嘛,有命挣没命花的多的是。我就是觉得没必要非得赎身,同他这般做一对交颈鸳鸯有什么不好?他也开心着呢。”
裴再不赞同,“你既然喜欢他,就不能不为他多考虑。”
上官姚笑嘻嘻的不接话,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是怀容走了进来。
他听到了上官姚的话,神色有些不同。
上官姚过来拉怀容,“方才那一曲真好,容儿的琴艺又精进了。”
怀容扯了扯嘴角,却问裴再,“小段呢。”
“他染了风寒,近来在家中休养。”裴再道。
怀容兴致缺缺,“还说让他来听我弹琴呢。”
上官姚忙道:“有我呢,我听着呢,容儿每回弹琴我都听着呢。”
他拥着怀容,亲亲热热的说话,怀容兴致不高,敷衍地应声。
上官姚还在说着什么,怀容被他闹烦了,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上官姚摸了摸脸,抓住怀容的手放在胸口揉了揉,“手抽疼了没有?”
怀容挑眉,“不问我为什么打你?”
上官姚道:“容儿想打就打,不尽兴就再来,这次换右脸行不行?”
怀容盯着上官姚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里夹杂着点恨意,“郎君,你可真是没脸没皮,端得下贱。”
上官姚笑着说,“我贪图你,可不就是我下贱。”
怀容甩袖走了。
裴再围观这一出,脸上倒没什么不好意思,只问:“你真的喜欢他吗?”
“当然,十足真心。”上官姚一口气能说出怀容的十来个优点,“他长得好,琴弹得好,性格爽利,力气还大。”
上官姚摸了摸脸颊,道:“从头到脚没一点不好!”
裴再道:“那你该为他做点什么。”
“我愿意哄着他呀,”上官姚道:“他也愿意被我哄,我俩之间就这么点事。”
裴再定定看了眼上官姚,觉得从他身上学不到什么了。
语言对于裴再来说,经常是一种手段,他们都很熟练的用谎言来获得一些东西,所以誓言总不可信。
裴再放下了茶,周身的气息忽然变了,“你刚才说,钱这东西,有命挣,没命花,这话说的不错,不是什么钱都能沾手的。”
上官姚看着他,慢慢变了神色。
怀容找了小段喝酒,裴再进宫没见到小段,问过宫人才知道怎么回事。
他在宫里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小段回来,只好先出了宫。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一进院门裴再就看见门口台阶下坐着一个人,双手揽着膝盖,脑袋埋在胳膊里。
小段坐在台阶上,都已经睡着了。
一件带着枳实香的斗篷兜头将小段整个盖住,裴再将小段抱起来,声音从斗篷外闷闷地传到小段耳朵里,“风寒刚好,你又坐在外面发呆。”
小段两只手乱抓,终于把斗篷拔下来,脑袋露出来,大口大口呼吸。
“憋死我了。”小段说。
裴再把他放到了床上,小段还裹着斗篷。
屋里比外面暖和,小段迟钝的坐了一会儿,把身上的斗篷扔在地上。
“你喝醉了。”裴再递给小段一杯热水。
小段接过热水,愣了一会儿,摇头,肯定地说,“没有。”
裴再不再问他了,他打了热水,将小段的外袍脱下来,给小段洗了脸洗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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