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明熙,下不为例。”
这句话听得明熙,打了一个激灵。
二少爷指名道姓的警告他。
明熙头点地跟小鸡啄米一样,连忙的小声说知道了。
刑宴之拿起床头的摇铃,晃动两下,门口的仆人听见声音,便进来听吩咐。
刑宴之吩咐仆人,把他床上的被子和枕头全部都换了,换下的东西全部拿去烧掉。
他用的东西,脏了就不会再用。
明熙躺在榻上,裹着自己的被子,只露出眼睛,他看着仆人悄无声息的换被子,二少爷则坐在轮椅上安静的等。
明熙头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厌恶,可以表现的这么明显,因为自己害怕,上了他的床,用了他的被子,所以刑宴之要把他用过的东西都烧掉。
明熙知道自己胆小,又没什么本事,可是也不用这样呀,好歹背着他换也行呀,反正他也不聪明,随便支个借口,他也不会发现的。
明熙裹在被子里,不知不觉间,眼泪一直流,这还是他穿进这本书以来,第一次这样难过,难过的得止不住的掉眼泪。
怎么会有这样讨厌的人。
好的时候,对你很好。
坏的时候,又这样翻脸无情呢。
换好被子后,仆人退出房门外,刑宴之撑着身子上了床,躺下盖好被子,他闭着眼睛,大脑里在快速运转,在想接下来的事情。
那两个仆人,等这件事过后,肯定是不能留了,警惕性太差,也不够冷静。
对方既然敢这样做,那下一次他装神弄鬼的院子多半是父亲的院子,毕竟只要刑府这个身份最高的人,看见并且相信就可以了,底下的其他少爷小姐虽然身份贵重,但没有权利。
他该怎样安插人手,到父亲的院子里去?虽然各房各院都有他安插的人手,但父亲那边安排的人,并未进入核心位置,像值班守夜之事,轮不上他们。
捉贼拿脏,时间太过短暂,来不及布棋,得想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才行。
刑宴之正缜密的思考,忽然间听见抽噎的声音,很小声,一呼一吸的。
明熙哭得久了鼻子堵了,边哭边呼吸时也就出了一点声音,他以为蒙在被子里,对方不会发现的。
这屋里就两人,也没什么声音,所以明熙自以为很小声的举动,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刑宴之听着那细碎的声音,觉得心里烦躁,有什么好哭的,他一没打二没骂的,就连光脚上了自己的床,他都没有发怒,只是警告了一次,并未想真的拿他怎样。
换作其他仆人,一惊一乍私自上他的床,按规矩,就算不死也得褪一层皮。
刑宴之侧了身子,打算不理会,就这样入睡。
身后那细细碎碎的声音,一直慢慢传入他的耳朵,让人不得清净,真的是又蠢又笨。
刑宴之掀开被子,撑着身子从床上移动到轮椅上,然后转动轮椅到了榻边。
明熙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连带着被子也一起轻微抖动。
刑宴之伸手抓住被子的一头,然后直接大力的掀开了整张被子,被子里的明熙哭得正难受呢,结果措不及防的就被掀开了被子。
刑宴之看见榻上躺着的人,蜷缩着身子,瘦瘦小小的,这几天不管怎么吃,吃再多的食物和药膳,都不见身体和面上有所起色。
难道是喂养的时间太短了?
眼睛里都是眼泪,两颊边挂着泪痕,寝衣已经哭湿了一大片,鼻涕也流了一点出来。
简直是又脏又难看。
这一瞬间,刑宴之的洁癖犯了,想唤人把这个脏东西带出去,洗刷干净了再带回来。
但下一瞬间,刑宴之目光看到刑明熙的眼睛,那眼睛里含着眼泪,悲伤难过的情绪围绕着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刑宴之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平静了下来,他弯下身子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刑明熙脸上的泪珠。
眼泪是温热的,是水。
也是一个人的情绪宣泄。
刑宴之垂眉,问他。
“哭什么?”
第21章
刑宴之记不清,眼泪是什么样的东西。
从孩童时期明白事理后,他就没有哭过了,眼泪这种东西,他看得最多的是母亲的眼泪。
母亲温柔善良又漂亮。
但她也总是哭。
或许是父亲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太太,背弃了他们当初的誓言,母亲的情绪时好时坏。
有的时候像恍然大悟,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善妒,然后又温温柔柔的对父亲好,有的时候又翻那些陈年旧事,来同父亲吵架。
刑宴之看见眼泪的次数多了,他便越发冷漠了,有时候他看见母亲的眼泪时,他总是在想。
哭什么?
有什么好哭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刑宴之觉得他的母亲很懦弱,想要的得不到,想放下又没有那个手段,整日反反复复的哭泣,最后把希望寄托于神佛之上。
以至于在外出烧香拜佛的时候,马儿发狂,马车不受控制掉落悬崖,尸骨无存。
哭哭啼啼总是惹人心烦,刑宴之也讨厌那些仆人和丫鬟犯错后的哭泣,所以这样做的下人,大多数都是通通赶出去。
哭泣能弥补已经出现的错误吗?
不能。
那么人第一时间应该想的是弥补错误,减少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而不是令人烦躁的哭泣。
明熙缩了缩身子,对于二少爷的突然靠近,有些害怕,害怕得都忘了哭泣,眼泪挂在眼尾,要掉不掉。
刑宴之见刑明熙止住哭泣后,他伸手指捻住被子的一角,然后用被角替人擦干眼泪。
刑宴之的动作轻轻飘飘的,一举一动让明熙摸不着头脑,心里害怕得发抖。
擦干眼泪后,刑宴之松开被子。
“你哭什么呢?”
“是想表达什么诉求吗?”
刑宴之再次问他。
刑宴之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之前的举动有任何问题,他不喜欢有人上他的床,也不喜欢别人弄脏他的床铺,他警告刑明熙有错吗?
刑明熙和他本就身份有别,是他好心收留,难道他一个当主子的,还得迁就对方的习惯吗?
不过看对方哭得这么惨,刑宴之还是想问一问。
明熙听到二少爷一本正经的问他,明熙有些傻眼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熙不回答,刑宴之就这样一直在旁等候着他回答,明熙见他是真的想问清楚弄明白,于是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把被子拉到头顶遮住自己。
明熙躲在被子里,翁声翁气的回答。
“二哥,你嫌我脏,你厌恶我是不是?”
明熙哽咽的说完这句话后,又哭了起来。
刑宴之听见他是为这种小事烦扰,只觉明熙真是孩童心性,于是伸手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
“刑明熙,你的确脏兮兮的不是吗?光着脚在地上踩来踩去的,还上了我的床-榻,眼下又鼻涕眼泪的往自己的被子上糊,这难道不脏吗?”
刑宴之说这话时,十分淡然。
像叙述事实一样,没有掺一点假话。
“至于厌恶,从何谈起,刑明熙,你眼下的一应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我提供的?我若厌恶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你是我的仆人吗?你替我做出贡献了吗?你有什么值得所图谋的吗?就连查案一事,难道不是因为你我才插手的吗?”
“所以你在哭什么呢?”
明熙被二少爷说的话唬住了,他仔细想想,好像是这样的哦,但是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想不出来。
见刑明熙止住哭泣,刑宴之唤了门外守候的仆人,让他去打热水让刑明熙洗漱,随后又吩咐人把被子都换了。
刑宴之洗完手,回自己的床榻休息了。
明熙洗着脸,往二少爷的床铺方向看了一眼,虽然不难过了,但总觉得有些憋屈。
明熙洗漱完,仆人也换好被子了,他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睁着眼睛,怎样都睡不着。
他一直在想刚刚二少爷说的话。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现在已经不难过了,但就是憋屈的慌,一口气堵着,上不来下不去的。
明熙在榻上翻来翻去,像烙煎饼一样。
不知道想了多久,想到整个人昏昏欲睡时,明熙突然大脑灵光一闪,明白问题在哪儿了。
明熙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走到二少爷床边,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推了推二少爷的肩。
见对方醒来,目光看向他。
明熙十分认真的,纠正对方的错误。
“二哥,我喜欢你,信任你,你为什么要辜负我的信任呢?在我心里,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呀。”
“你刚刚的行为,伤到我的心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做,你可以提前告诉我,或者背着我做都可以。”
明熙来这个世界的时间很短,二少爷刑宴之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虽然对方的封建思维让明熙不敢认同,但如今,对方到底算他在这个世界交的第一个熟识的人。
刑宴之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喜欢想和他做朋友这话,莫名的觉得幼稚和可笑。
他知道刑明熙在别扭什么,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不过是糊弄人的,对方翻来覆去大半天,才想到这几句反驳的话。
又眼巴巴的来告诉他。
天下熙熙攘攘,利聚而来利散而去。
这样胆小又好哭的人,有什么值得做他朋友的?
刑宴之没有说真话,只是顺着刑明熙的话,语气温柔的说了一句。
“二哥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明熙听见二少爷这样说,那口气才散去,说了一句晚安后,才心满意足的,回自己的床榻上睡觉。
明熙不知道,二少爷在黑夜中,看着他睡觉的身影,眼神中满是冷漠,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天刚亮,二少爷就出去了,不过出去前,还特意把明熙叫醒吩咐了几句话。
明熙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的被叫醒。
二少爷让他今日不用去前厅了,就在屋子和花园附近,饿了让仆人送吃的。
明熙胡乱应了两声,然后继续睡觉,二少爷见他被子没有盖好,还帮他掖了掖被子。
明熙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醒来后,想起二少爷早上的行为,明熙心里暖暖的,二少爷也是会因为朋友而改变的嘛。
洗漱完毕后,仆人去厨房吩咐丫鬟摆饭,虽大部分是素菜,但许是二少爷考虑到明熙体虚不足,桌子上还是上了三道荤菜,其中就有一道是明熙爱吃的白切鸡。
吃完饭,明熙就在院子里四处闲逛。
昨夜的事,刑宴之压下来了,让仆人趁夜换了窗户纸,一切都做无事发生之态。
等到晚上天黑,刑宴之才回来,回来时,正看见明熙守着一桌子菜没动,脑袋趴在桌面上,一副饿得要晕过去的样子。
“怎么这么晚还不吃饭?”
刑宴之推着轮椅进来,桌上的菜大多数都凉了,没有热气了,平时吃饭狼吞虎咽的,生怕吃不饱,今倒是稀奇了。
“二哥,我等你一起吃呢。”
明熙坐直身子,下午摆饭菜的时候,明熙先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回来,于是问仆人前厅诵经多久结束。
仆人回想了一下昨日诵经结束的时间,告诉了明熙。那明熙感觉也等不了多久,于是想等着二少爷回来一起吃。
谁知道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
刑宴之转动轮椅到桌子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桌子上那一份白切鸡,被人动了两块,然后又欲盖弥彰的摆好。
二十多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等他用饭。
刑宴之笑了笑,让仆人把冷掉的菜都撤下去,换新的饭菜上来,他没有说下一次不让明熙等,只是说了一句。
“明熙,下次等的时候,可以吃点东西垫一垫。”
明熙点点头,说知道了。
很快饭菜又新上了一桌子,刑宴之面前的都是素菜,明熙面前的则多是荤菜。
“二哥,你不吃肉吗?”
明熙见刑宴之都是吃的素菜,有些好奇的问了问。
“明熙,这两日礼佛,我院子里的人都是吃素斋,自然我也不例外,既然做礼佛事宜,我便诚心些。”
明熙嘴里叼着一块白切鸡吃得正香呢,听了二少爷的话,一时间有些犹豫是吐出来呢,还是吃下去呢?
“明熙,你不算在这里面,无妨,安心吃则是,你体虚不用守这些规矩。”
刑宴之看出明熙的犹豫,安抚他。
“谢谢二哥。”
明熙得对方这样说,脸上藏不住的开心。
吃完叼着的这块鸡肉,明熙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疑惑,他有时候总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疑问,然后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二哥,如果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的话,那为什么众生就在府门外,大师却只看见了刑府。”
如果不是二少爷把大师请来,明熙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见过,这样奢靡的讲经活动。
刑府客院还有一处佛堂,想来也定是奢华无比的,那么大师整日在这些金银堆砌的佛堂里,念的是什么经呢?
普渡众生?
还是修自我的心经?
可是不管哪一种,大师都并不在其列。
刑宴之手上的筷子顿住了,他目光看向刑明熙,对方眼里的神色一览无遗,似真的很疑惑这个问题。
刑宴之没有接话。
或许很多人都有过这个疑惑,但只有刑明熙明目张胆的问了出来。
明熙见二少爷不说话,于是歪了歪头去看对方,他想起以前,他在医院照顾母亲时,他也曾把希望寄托在烧香拜佛上,可惜没有任何效果。
“二哥,如果神佛真的有求必应的话。”
“那无权无势的穷人,应该是迈不进那扇大门的。”
明熙埋头吃鸡肉,自言自语的说道。
刑宴之没想到,刑明熙有时候会比世上大多数人都看得通透。
刑宴之放下筷子,看着刑明熙轻声说道。
“明熙,世上唯有自己是最可靠的,你不要相信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包括人心,这也是最不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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