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那么多请立太子的奏折,章和帝看也不看一眼,惹急了还打杀了两个出头鸟,现在几乎没人再提这事。
和越青君说的好听,不过也是画饼,即便越青君真答应了,也绝不会封他为太子。
这也是越青君敢直接拒绝的原因。
章和帝盯着他,幽幽道:“你倒是大度宽心。”
反而衬得他像个小人。
越青君俯身一拜,“近来父皇多受病苦,天下也多有不宁,儿臣自请去法华寺修行,为父皇,为百姓斋戒祈福。”
章和帝一愣,随后才好似反应过来一般,“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越青君抬眸看了章和帝一眼,只这一眼,章和帝便自其中品味到了百般滋味。
他分明什么也没说,眼睛却好似看清了一切,“这些时日以来,儿臣多受父皇恩宠,却未有回报之处,唯有一颗向佛之心,或能回馈一二。”
“还请父皇成全。”
章和帝板着脸,看似一脸不悦,“堂堂皇子,去什么寺庙,难道你还真想出家不成?”
背在身后的手却握成了拳。
他看出来了。
他肯定看出来了。
知道自己在戒备多疑,知道自己是明里看重,暗中针对。
可即便如此,这个儿子依然什么也没说,甚至并未有任何怨怼,便直接表示愿意放弃一切,干脆退出,久居寺庙,不沾俗务。
章和帝先是自己心思被发现的慌乱,随后便是对越青君的决定而生气。
至于吗?
一个侧妃而已,娶了又如何?
在发现越青君是真的忠孝,并无觊觎之心后,章和帝又选择性遗忘了先前对于越青君若是答应娶侧妃的怀疑。
仿佛自己真就是个单纯关心儿子没人照顾的老父亲,而这个儿子非但不领情,还十分执拗。
“朕懒得听你胡说八道,给朕滚出去!”章和帝怒道,只是这个怒多少是恼羞成怒,色厉内荏,却是无人知道了。
越青君也并未纠缠,“儿臣告退。”
直到越青君离开,章和帝才渐渐平静,嘴上骂道:“这个臭小子,真是不识好歹!”
明明是骂,可语气称呼却比刚刚亲近了不知道多少。
张忠海也在心里骂,不过却是骂越青君这个心机狗诡计多端,以退为进。
嘴上还是要附和章和帝,“秦王殿下最是孝顺不过,就是太过年轻,还不知陛下好意。”
两人都以为越青君只是以退为进,去寺庙清修不过是个说辞。
却不知越青君一开始就是认真的。
贤王出使几乎已经定了,届时京城风头最盛,最碍眼的皇子不就是他了吗,即便再刷多少孝顺,章和帝也未必领情,只会越来越看不顺眼,再等贤王回来,谁是孝顺好儿子,那可就不好说了。
出使政绩没捞着,孝顺儿子形象还没了,越青君才不干亏本的买卖。
这段时间,他肯定是要避开的。
当晚,宁悬明回来,便见越青君正在喝药。
“你这是又病了,还是调养身子的药?”
越青君嘴里是苦的,说出来的话也是苦的,“于我而言也并无太大差别。”
“用过晚膳了吗?”话音刚落,二人便听见宁悬明腹中传来一阵清晰的咕噜声。
宁悬明:“……”
越青君失笑:“看来我问得恰到好处,就知道你忙起来总忘记用膳。”
他牵住宁悬明的手,走到桌边,丫鬟将一早就热着的饭菜送上。
“你不吃?”宁悬明问。
越青君摇头,“我用过了,只看着你吃。”
吃饭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他看的只是宁悬明而已。
“今日你进宫,陛下可生气了?”宁悬明也并未冷落越青君,还记着白天的事。
问完,却未听见越青君的回应,宁悬明抬头,便见越青君神色微垂。
“怎么了?”
越青君毫无预兆:“悬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宁悬明筷子夹空:“为何?”
“莫非陛下回心转意,同意你出使和谈?”
越青君扯了扯唇角,摇头道:“我只是发现,父皇疑心之重,远超所想,即便我拒绝娶侧妃,他也并未放心,五哥若走,我必然会成为靶子,不如暂避锋芒。”
宁悬明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你想得周到,挺好。”所以还有什么不高兴?
越青君凑近他,一手揽着宁悬明的腰,头也轻轻抵着对方额头,“我去寺里,宁侍郎却不能也跟着去,你我将分别许久,你竟无半分留恋?”
“新婚未过,翻脸无情,昨夜的那声夫君,竟也是哄我的?”
宁悬明没忍住抿唇笑了。
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哄你的。”
“只一声夫君就心满意足,某人可好哄了。”
越青君端走宁悬明吃得差不多的碗筷,抱起宁悬明就往内室走去:“那在我去寺里之前,悬明就多哄哄我吧。”
宁悬明没想到他竟能抱起自己,一时无措,担心将他伤着,自己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放我下来,小心累着身子。”天地良心,宁悬明说这绝对是好心,就是落在别人耳中有些不对劲。
越青君并不介意在宁悬明面前示弱,但在某些时候,他也不想被对方看轻。
熟悉的青纱帐,上回二人在此,还是一个在帐外,一个在帐里,隔着垂帘相望。
到了如今,却是只影成双,共赴云雨。
当晚,宁悬明不知哄了多少声夫君。
直至沉沉睡去前,宁悬明忽然觉得越青君今晚喝的那碗药并非是治病,而是补身。
并且他有证据。
第52章 化云
翌日,越青君又病了,府上派人去请御医时,章和帝也收到了消息,经过一天的消化,章和帝先前对越青君的不悦已经消散大半,此时得知这个儿子又病了,不由叹息一声。
“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倔强呢,朕分明都是为了他好。”
装完慈父,章和帝大手一挥,便让人送了不少药材去给越青君,好展现自己这个君父的大度。
赏赐完越青君,章和帝转头便下旨:“传朕旨意,令贤王出使突厥,签订议和。”
圣旨送到王府,府上人人喜气洋洋,纷纷向贤王道喜。
众人皆知这是大功一件,且天子只会派遣自己最看重的皇子前去,等贤王回来后,他的人就更有理由支持他做太子了。
只是,相较于其他人的高兴,贤王就表现的气定神闲的多,面对他人的恭喜,只有他觉得讽刺与耻辱。
别人只看到天子的圣旨,却不知他在此之前向章和帝表示过多次想要出使议和的意愿,但之前章和帝一直不曾点头,直到越青君进宫一趟,回来病了,章和帝这才下旨命他去。
他的人早知道章和帝与越青君生出矛盾,可即便是有矛盾,也是等越青君生病后,才命令他去。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他捡了越青君不要的东西。
既如此,又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
他将自己的幕僚叫到书房,“我此去边关少说两月,期间若是发生什么事,无法及时应对,这可如何是好?”
历史上可没少因为关键时候不在京城,而错失时机的例子。
“回王爷,天子身体虽有损,但有御医坐镇,应当不会在这两月出什么事。”有一人答道。
贤王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有心思敏锐的已经反应过来,眼珠一转道:“既然殿下不在京城,也不可让他人专美于前,不如也寻个机会,将秦王也派遣离京。”
贤王心中满意,继续问道:“既然如此,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思路都有,可要说到办法,众人都齐齐卡壳。
先不说有什么事必须一个亲王出面,就说越青君现在还在家中病着,非要一个病秧子做什么,岂不是让别人都觉得是他们在欺负人?
纵然他们有千种办法,在病在家中不出门的越青君的面前,也毫无用武之地。
只是他们也不曾放弃,一直在暗中酝酿,一旦寻到时机,就要发出致命一击。
*
越青君靠在床头,喝着宁悬明喂的苦药,他本可以一口饮尽,但因为宁悬明,现在只能一口一口地喝,等他喝完,这张嘴除了苦,大概也尝不出其他味道了。
有的人看着温温柔柔,真要生气起来,却能让有苦不能言,还不能拒绝的那种。
越青君喝完最后一口,在宁悬明起身要走时,一把将人拉住,揽进怀中。
“我错了,不该起夜吹风,不该明知身体不适还放纵欢好。”
“宁郎君,理一理我?”
喝药时不与他说话,简直是酷刑。
宁悬明瞥他一眼,“殿下身份贵重,怎能向臣子低头。”
“并非是向臣子低头,而是向家中郎君撒娇。”越青君笑说,面上的红晕也不知是因为身体发热,还是因着撒娇二字。
弄得宁悬明也一时也不由软了心。
越青君似乎有一种将一切都变得美好柔软的能力,石头也能化成一片云。
拍了拍越青君的手背,“松开,我去将碗放下。”
越青君十分听话地松开了。
他看着宁悬明将药碗放回桌上,任由丫鬟拿下去,又去书房将公务取来,就在这屋中,守着越青君。
病中难受不能分担,但至少能守在身旁,让人心中安宁。
越青君睡前,宁悬明在,越青君醒来时,宁悬明还在。
唯有那桌上的公务,已经由大半未完成,变成了大半已完成。
越青君醒了,却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宁悬明的背影,从天色尚早,到天色已晚。
宁悬明起身要将灯烛点上,转头却瞧见坐在床上,无声看着他的越青君,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他长出一口气,捂着心口:“怎么醒了也不叫我。”
说完,又十分实诚地走到越青君身边,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在发热,怎么不见好?”
越青君握住他的手,“病去如抽丝,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派贤王议和的圣旨已经下来了,已经定下日子,五日后出发。”宁悬明给他说着白天传来的消息。
越青君:“还是有些慢了。”
“我本想着今日进宫一趟,与父皇道别一番后离开,如今又病一场,也不知能否在贤王离京之前离开。”
“何故这么着急?”宁悬明不解。
越青君把玩着宁悬明的手,丫鬟进来点灯,借着莹莹烛光,越青君也能看清宁悬明手上每一处细小痕迹,一切都真实无比。
“贤王离京,我却留在京城,可运作之处颇多,他们未必乐意见到这番情景,与其他们设计,不如我先离开。”
宁悬明虽希望这是越青君多想了,但心中的预感告诉他,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自太子死后,他的处境竟变得如此危险。
山雨欲来。
他伸手轻轻拂过越青君眉眼轮廓,就是这番病容,越青君也要强撑着身体,为自己寻一条更稳妥,更安全的路。
低头在越青君干燥泛白的唇上送上一吻,轻轻地舔舐着,将那干燥的唇瓣变得濡湿,重新泛上些许血色。
这样瞧着,才算有几分满意。
他笑了笑,神色自然又轻松。
“我曾见过有杂耍艺人,表演上刀山下火海,纵然其中有关窍,却也要数十年磨练才能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我比他们幸运,即便真有刀山火海,却也有人相伴同行。”
“无论是金兰还是夫妻,宁悬明都在卫无瑕身侧,不离不弃。”
越青君定定望着他片刻,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掩住眼中神情。
明月就是这般温柔又明亮,而这份温柔的情意,目前已属于卫无瑕独有,当站在其他视角看这份温柔,又该是怎样的颜色,怎样的美景?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越青君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容美好而恬静。
真期待啊。
*
五日后,议和团队以及和亲队伍出使离京。
百姓围观,贤王骑在马上,自是皇家风范,神采奕奕。
听着周围隐隐传来的夸赞声,心中对于自己捡了越青君不要的差事的不悦散了大半,满心期待起这次议和之后,自己的声名能有多少进益。
相较于贤王的期待万分,坐在婚车里的朝阳公主就全无喜悦可言。
离宫之前,她与皇后见了一面,明明是亲生母女,可二人却全无亲近,即便即将分别,再难相见,此时她们也并没有任何要倾诉母女之情的想法,说话也如从前一般。
只是到底是母女,朝阳公主走之前,还是给了皇后一个忠告:“看在你我也做了二十几年母女的份儿上,给母后一个忠告,不要与虎谋皮。”
“你以为老虎忠心,实际上他先咬死了你的孩子,转头却说要保护你与幼崽,你觉得他怀有什么好心?”
皇后闭了闭眼睛,“去了突厥,你也是卫国尊贵的公主,突厥要的战利品,都是你的嫁妆,但那些都是虚的,多收敛些,不要再向从前一般横行无忌。”
朝阳公主冷笑一声,“知道了,用不着你提醒。”说罢,转身离去。
是啊,用不着别人提醒,皇后如何不知那是老虎,是猛兽,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如朝阳公主一般,明知和亲是耻辱,也不得不答应,因为留下来面对从前被她欺辱过的人反过来欺辱她,她会更难堪。
皇后也一样。
议和一事上了正轨,章和帝心神松懈下来,他觉得这一关过去了,从此朕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天子。
章和帝在此沉迷酒色,然而与往日不同,这一回,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机能的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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