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这么说,那多半是成国公府并没有同意。
因而才要越青君开口,若有越青君赐婚,成国公府不同意也要同意。
越青君神色微敛,作思虑状,半晌,方才道:“若成国公同意,朕自然不会反对,此事待朕问过成国公的意思再说。”
既是询问,而非直接赐婚,此事成功的概率就不大。
太后微微蹙眉,不等她开口继续说些什么,便听天子缓缓道:“便是不同意也不要紧,太子年纪尚小,还不到成婚之时,母后还是考虑过早了,再慢慢为太子相看两年也无妨。”
他显然并不太想继续聊下去,一顿饭还没用完,吕言见状便十分体贴地用还有要事处理为由,给越青君寻了机会起身离去。
等出了殿门,越青君眉头才沉了下来。
他负手离去,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事后,越青君也并未食言,寻了成国公隐晦提起此事。
不等他说完,成国公便连忙跪下道:“老臣孙女貌若无盐,且年纪并不相当,实在不配太子……”
先帝在时,他因为插手立储一事,几次失了圣宠,如今新帝登基,他与新帝也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严格来说,从前还有些过节。
天子一直未曾追究报复,是天子心胸宽广,而非自己有多大能耐。
这一情况,成国公心知肚明,他也不会再像先帝在时那样不自量力。
“臣孙女的婚事,也是家中内宅之人操心,臣未曾过问,但臣的妻子曾多次提过,想要将孙女留在家中,给孙女招赘。”
而堂堂太子,是绝无可能给人当上门女婿的。
如此明显的拒绝,仿佛是在嫌弃太子,越青君听了却也未恼怒,只淡淡笑道:“爱卿庇护儿孙之心,朕心甚慰。”
挥一挥手,便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
他登基后继承了先帝的私库,又不似先帝那样挥霍奢靡,私库里的东西除了落灰,竟少有其他用处,如今用来赏赐人,自然是出手大方,毫不吝啬。
待出了宫,成国公才彻底放下心来。
只是看着那些送来的赏赐,成国公心中忧虑不减,等回到家中,成国公夫人走上前,为丈夫脱掉外衫,成国公却未见轻松,反而将人打发出去,只留下自己与夫人,方才握着成国公夫人的手沉声道:“夫人,改日有空,多多琢磨琢磨秋儿的婚事。”
成国公夫人面露疑惑,“秋儿?秋儿还小啊。”
成国公意味深长道:“不小了,旁人都能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了。”
成国公夫人一头雾水。
询问成国公的结果,越青君让吕言亲自跑一趟,将之告知给了太后。
太后久久未语,半晌方才出声道:“哀家知道了。”
“陛下为太子处处操心,实在辛苦,吕公公回去后,要好生照顾天子,切莫让天子太过劳累。”
吕言低头应下,随后告辞离去。
接下来好些天,太后与天子都相安无事。
直到一个月后,一道召令发了下去,越青君当真下令让几位先帝的皇子皇孙与太子一同读书。
只是不知是否为了遮掩什么,这次一同读书的并非只有皇子皇孙,还有皇女皇孙女。
这一举动模糊了越青君的行为,降低了某些太子党的警戒心。
是的,太子党。
虽然太子刚立不久,且在此前曾遭受众多朝臣反对,然而一旦永乐王成为太子,却也自然有不少势力向他靠拢,其中不乏有从前极力反对永乐王为太子的人,能让人这般转进如风,颠倒从容,也是身为太子的天然优势。
且当今膝下无子,太子地位不可谓不稳,来投效的人自然更多。
只是这所谓的太子党还未成势,如今也不过是有个名头。
从前越青君坚定要立永乐王为太子的行为,让许多人根本没有天子不喜太子,想要改立其他人的念头,尤其是如今太子才立不足两月,他们当真只以为天子这番举动,不过是见太子一人读书太过孤单,才让其他人陪着他一起。
如此关爱,不可谓不贴心。
就连太子本人都这样觉得,看着一同前来读书的叔叔姑姑,堂弟堂妹,心中颇为欢喜,连精神都比从前好上许多,也不觉得上课十分无趣了。
对此,大家都乐意接受,除了太后。
越青君让人一直盯着太后那里的动静,只是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防备一段时间后,难免多了几分懈怠。
直到出春入夏,天气渐热,越青君也渐渐有些难捱。
越青君如今这身体,即便是夏日,也不能用太多冰,寝殿中摆放冰盆,都不能离他太近。
可偏偏宫中格外炎热沉闷,让人憋得难受,看着宁悬明毫无顾忌地吃着各种冰碗冰饮,越青君心里越发难受了。
偶尔向宁悬明讨上一口,还要被自己的臣子兼无名无份的皇后斥责一句不爱惜身体。
堂堂天子,连想吃口冰,都要看他人脸色,实在是颜面尽失。
然而那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眼巴巴凑上去,便是吃不到,能离人近些,凉意便近些。
宁悬明见他如此可怜,不由笑道:“若实在难受,不如去汤山行宫住一段时日?”
行宫不说四季如春,却总要比皇宫好上许多,且那里风景秀美,有景可赏,也能让人心情好上许多。
他见越青君实在闷得难受。
越青君方才还在不满,此时闻言却又道:“算了,如今并非不能忍受,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宁悬明扫他一眼,“方才还在满口哀戚,此时却又并非不能忍受了。”
越青君展颜弯唇,“有人放在心上时,自然处处不如意。”
仗着有人疼,才可劲儿娇气,真到了正经时,自然什么都能忍受。
宁悬明觉得自己是应该恼一恼的,然而看着眼前人,又实在恼不起来,反而将自己气笑了。
既不去行宫,宁悬明还是想其他办法让越青君消暑散心。
御花园转了个遍,湖边莲池也赏玩了个尽兴,二人还去了百兽园,在其中见到了不少只在书上见过的动物。
“说起来,我原想给你的生辰礼,也是在这里。”宁悬明道。
此言一出,原先还兴致缺缺的越青君,眼中当即有了神采。
“哦?在哪里?是什么?”
宁悬明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不经意转头,眼前一幕顿时让他脸色一变,轻松与笑意顿时变成了紧张与惊惧。
只见越青君身后,远处原本关的好好的铁笼不知何时竟开了大门。
笼子里的斑斓猛虎正懒洋洋地站起身,目光直直朝着二人看来。
越青君还毫无所觉,正拉着他询问:“到底是什么?”
猛虎吼叫一声,踢开铁门,走了出来。
霎时间,宁悬明心中想不了太多,二人不喜外人靠近,身边侍奉的人都在远处,赶来的速度显然不如老虎快。
宁悬明反手抓住越青君的手腕,将人往身后一拉,用力往外推。
压低声音:“快走!”
越青君回头,便见猛虎朝着二人走来,离它最近的,自然是宁悬明。
他心头一跳,正要做些什么时,却见对方的视线略过离它最近的宁悬明,反而直直看向自己。
“吼——!”
意识到什么后,越青君反应不能说不快,动作干脆利落地将身上的外衫、挂饰等物皆脱下往另一个方向扔。
但见老虎仍是盯着自己,目标准确地朝着自己而来,越青君的动作仍未停止。
直到将鞋子也扔掉,老虎才有了别的反应。
只见它停下脚步,伸长脑袋往越青君的方向嗅了嗅,又往鞋子的方向嗅了嗅,迟疑片刻后,终于转了方向,朝着鞋子而去。
正在此时,禁军与百兽园的宫人才匆匆赶来,将越青君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番操作只能说幸好这只老虎看上去是只体面虎,就算被引诱试图进食,动作也十分温吞,才让他们没有刚来就要为天子收尸。
“护驾!护驾!”宫人惊慌的声音充斥耳边,吵得越青君头晕。
宁悬明一颗心刚刚放松些许,凑近扶住越青君的胳膊。
感受着身旁人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仿佛还陷在方才的惊慌中未能缓过来。
越青君正想安抚几句,张口还没说话,方才胸口堵住的那口气先吐了出来,沉沉咳了几声后,他只觉有些头晕,眼前黑了片刻,耳边却响起了宫人比刚刚喊护驾还要尖锐的惊呼声。
“快请御医!”
场面顿时更慌乱起来。
越青君缓了缓,视线方才重新清晰,同样清晰的,还有地上艳丽的血迹。
比方才见到老虎还重的惊惧跃上心头,那一瞬间,他甚至不敢去看身旁人的神情。
头晕目眩间,唯有挽住他的那只手,颤抖得更为明显,力道也格外重,丝丝疼意似自手臂刺入心里。
越青君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有一道屏障,将他们与嘈杂的周围隔绝开来,二人自成一个世界。
然而在这个世界里,他甚至听不见宁悬明的呼吸声,心跳声。
死寂的空气压抑得人仿佛窒息。
越青君深深吸了几口气,却也未能缓解此时的气氛。
“悬明……”
低低的轻唤,终究未能等来回应。
第89章 眷我
越青君终究还是被抬回去的。
他坐在肩舆上,身边站满了保护他的宫人,无人再敢让刚才那一幕发生在眼前,便是他们自己死了,越青君也要平安无事。
然而越青君最想见的那人,此时他却丝毫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肩舆颠得他头晕,不得不闭上眼睛,开始假寐,闭目养神。
回到寝宫,御医早已经匆匆赶来等候,越青君躺在床上,没了颠簸的肩舆,此时他至少能睁眼。
只是后遗症还很明显,眼前的画面与景象还有些模糊,大脑仍旧有些类似于缺氧的晕眩。
等他定了定神,试图寻找那道身影,却见那人站在床位,自己根本够不着的地方,便是想伸手牵一牵,都成了奢念。
“……陛下方才气血攻心,以至于旧疾复发,心脉耗损,需要好生调养。”
御医的话已经彻底断定越青君身上有着严重的,能影响身体与寿数的“旧疾”,让越青君百口莫辩。
当然,他也没得辩解的余地。
待到御医施了针开了药离开,伺候的宫人也忙里忙外,生怕天子有任何疏忽与闪失。
吕言正在忙着处理方才猛虎出笼一事,根本不在眼前,此时殿内说话最管用的便是宁悬明。
他挥挥手,“煎药的煎药,不可假手于人,其他人都守在殿外,不要打扰了天子清净。”
有了他的话,殿内宫人们纷纷一改刚才忙里忙外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状态,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在确认越青君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后,他们纷纷向越青君与宁悬明施了一礼,恭敬告退。
待到内殿只剩下二人,便是守在外殿,等候差遣的两名宫人,此时也悄无声息低下头上。
殿内静悄悄一片,耳边再没有嘈杂的声响,越青君方才睁开眼,望着站在自己触碰不到地方的人。
那人静静望着他,面上神色难辨,唯有那双眼眸,是如此专注又坚定。
他缓步上前,站在越青君床边,良久,方才动了动唇,语气沉沉,好似压着唇舌,说出的话除去彼此,再无人听见。
“我且问你。”
“今日之事,可是你亲自设计?”
“病情可是自导自演?”
直到此时,宁悬明心中仍怀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奢望,盼着方才那一出不过是越青君演的一出戏。
越青君嘴唇翕动,他扯了扯唇角,似乎想要对他轻松笑一笑,“我原还想着与你一同出宫转转,如今瞧着却是不成了。”
听着似乎与宁悬明所问的话毫无关系的回答,宁悬明听完,却点了点头,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我知道了。”
“那我再问你。”
“你是何时开始病重到咯血?”
你从何时开始瞒我?
宁悬明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唇色能与越青君有的一拼。
越青君似乎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闻言低头,轻咳两声后道:“我有些口渴。”
他望着宁悬明,一双眼睛皆是祈求。
一个时辰前,二人还在你侬我侬,转眼间却翻脸无情,显然还是太难。
宁悬明很不太愿意伺候越青君,每每见到……便是不见到此人,宁悬明脑海中都能浮现出对方隐瞒他欺骗他的画面。
烈日下的那一抹鲜红如此刺眼。
刺眼到直到此时他都无法忘却。
伸手给越青君倒了杯水,递过去时,却猝不及防被越青君握住手腕,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拉。
宁悬明只顾紧张手中杯盏,忙将杯子换了只手,才幸而免于水洒杯亡的命运。
他微微沉着脸抬头,却对上越青君那双盛满了他的眼眸。
越青君面上的轻松与笑意再瞧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凝与心疼。
他望着宁悬明,说出口的话,终于变成了早就酝酿在心口,迟迟未能说出的一声抱歉,“……对不起。”
满腔怒气好似就这样堵了回去,憋在心里,半晌无言。
不知过去多久,宁悬明方才将那杯幸运的水递给越青君。
“陛下思虑深远,总有些难以诉于他人的苦衷,哪能对臣道歉。”
“臣惭愧。”
语气轻缓,听不出半点怒气。
然而一口一句陛下与臣,再不见方才的你我,如何不是难得在宁悬明身上见到的阴阳怪气?
越青君接过杯子饮下,却并未松开对方。
他也不敢将抓着手腕改为搂着腰身,而是就这样静静握着,不紧逼,却也不松开。
杯子放在床头,越青君缓缓垂眸,望着二人腕间如出一辙的念珠,才稍觉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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