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寻到你,是弟子冲突了师尊。”
少年双膝跪地,不断磕头,声线中夹杂着哭腔:“求师尊不要抛下弟子。”
对方明明没存着心思,不过是被强灌了媚酒。
他怎么会被一夜荒诞干扰?
夜里寒凉,路清淮淡道:“进屋吧,你便睡在榻上。”
听到这话,萧玄卿抬头,额角磕破,鲜血沾惹眼睫。依据人的本能,应当不适地眨眼,可他的眼睛却一错不错,紧盯着路清淮:“是,多谢师尊。”
入了屋,夜风透过窗户袭来,那恼人的红帐微微荡漾。萧玄卿用两侧的半月轻纱钩将幔帐捆住:“师尊,听人说,若是睡前看到晃动之物,夜里便睡不安生。”
金属折射的光在他的眸瞳隐隐跳动,修长的食指挑着弯钩:“刚刚弟子看师尊在回廊处的模样,不知有没有做什么魇梦?”
路清淮的内心好似被对方完全洞察,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底,这让他下意识否认:“为师怎会被一区区红帐侵扰?”
为了证实口中所说,灵力击落半月轻纱钩,叮当坠地,一抹赤色再次落下。
他躺到床上,阖眼养神。
原本静谧无声的屋内多了个人,虽隔三尺,但因为修为强大,路清淮仍能听见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一时半会儿无法入眠,黑暗中,路清淮听见身侧有声音传来:“师尊,你能同弟子说说话吗?”
路清淮以为对方也和自己这般心绪不宁:“你想听什么?”
“师尊只要说“不会抛下弟子”,弟子便信。”
路清淮指尖微蜷,他温声道:“玄卿,为师永远不会抛下你。”
不知为何,说了这话,路清淮的心神放松许多,困意渐生。快要入眠前,他模模糊糊地感受到面上有手轻抚,食指处并蒂莲绽放,克制着病态的占有欲:
“师尊,弟子似乎真的被你魇住。”
但他已撑不住,隔着红纱幔帐,恍如梦境,沉沉睡去。
——
溪水潺潺,玉兰花瓣飘落肩头,水面倒映的是狐耳狐身的模样。
“果然那句话是破除幻境的关键。”路清淮自语,“不论是上一层幻境中小时的萧玄卿,而是长大后。”
“不会抛下……”
想到《傲世仙尊》的结局,他注定要抛下萧玄卿。
胸口酸胀,似乎有吸水的棉絮堵塞,坠得路清淮喘不过气来。
——
天色渐暗,远处有一带乌红蓑帽,披黑色蓑衣的人影扛着锄头,手牵黄牛走近。
看到带着帷帽的路清淮,热情地迎上:“这位贵客,不曾见过,我该早些回家设宴款待。”
路清淮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客气道:“多谢老丈,但我还有人要寻。”
蓑帽人挡在身前,憨厚地笑道:“你想寻的人应当是我的女儿阿音,她正在家中。贵客刚好过来,人多热闹些。”
路清淮心觉古怪,应承下:“老丈,那我便却之不恭。”
“好好好,千万不要客气。”蓑帽老丈牵着黄牛往前走,左右脚落地发歪,因此并不行直线,弯曲着前进,“你随我来。”
两人走了约摸一炷香,出现座竹舍,透过木杆半撑的窗户,可看见妇人低头织布。
“老婆子,来贵客了,快停下手中的活计,烧几碗好酒好菜。”
蓑帽老丈招呼着,妇人忙停了梭子,应声:“哎,这就来。”
她走得很快,同样地扭行。妇人来到面前,凑近仔细“看”路清淮。
脑袋左右摆动,好似虫的触须在摄取外界的信息。
明明看不见路清淮的相貌,老妇人还是笑着点头:“女儿,这次来的客人不错。”
她招呼着女儿,只见苏宛音从竹舍内走出。看到路清淮,吃惊的神情无法遮掩。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面不改色地撒谎:“美人哥哥,你来啦。我本在为萧玄卿取无形针,玉兰幻境却突然震荡,将我们二人吸入。等会儿,你配合我,我们才能早日出去。”
路清淮并不完全相信苏宛音的话,淡淡颔首:“好,但你要帮我寻到玄卿。”
奇怪的是老丈和妇人听到两人的对话并无异常。两人的瞳眸定定,他们更像是没有思想的低等虫类,仍做出往里请的手势:“贵客,快进来。”
很快,几人围坐在一个圆桌前。太阳落下,屋内只点了盏昏暗的油灯 。桌上尽是好酒好菜,可寒冷的冬日,却没见热气氤氲,更闻不到饭菜的香味。
老丈夹起一块带着脆骨的肉,咯吱咯吱发响,对着路清淮道:“我早就听过阿音提起你,她很喜欢你。不如留在这里同阿音成亲。”
说着说着,盯着路清淮的眼神充满饥饿的贪婪,口角流下口水。斟了杯酒,递过来:“你若是答应,就接了我这杯酒。”
担忧路清淮不接,苏宛音立刻接话:“美人哥哥,不要忘记我们先前说的话。”
“我也很珍爱阿音。”路清淮的声线不含一丝情感,伸手要接,“今夜便能成亲。”
他的手腕骤然传来剧痛,让他几乎拿不稳,手背和微凉的木桌紧贴,竟提不起半分的力气。
门砰地被人退开。
萧玄卿见路清淮白玉般的手腕下起伏,隐约透出蛊虫的形状,长长的眼睫将他眸底的阴鸷邪佞皆掩去:“师尊,你要成婚,弟子自然要观礼。”
萧玄卿出现得突兀,老丈却未觉得有任何异常,脖子机械地转过,紧盯萧玄卿:“又来一个,很好很好。”
“老婆子,这下我们不用抢了。”
——
离成婚还有些时辰。
苏宛音身穿新娘喜服,手拿毒植,正逗弄着两只蛊物。
黑青色的蟾蜍已经把通体血红的毒蛇吞下大半,毒蛇在蟾蜍胃内并未死透。隔着凹凸不平的疙瘩皮,仍能看出三角蛇头向外挣扎的轮廓。
蛇尾绞着蜍身,做最后的抵抗。却已丧失了大半力气,无可奈何地被蟾蜍完全吞下。
“乖乖真棒。”
苏宛音不顾上面的黏液,亲昵地伸手抚摸蟾蜍的丑陋蜍皮,“玉兰幻境千千万万,萧玄卿那疯子居然一个不落地寻到美人哥哥。不过快了,玉兰幻境会吞噬他的灵力,他已是强弩之末。”
她看着身上的喜服,眼里闪过垂涎欲滴的欲望:“我要他亲眼看到我和美人哥哥成婚,心神俱裂,然后让这对师徒永远困在这里,都滋养你。”
烛火闪烁了下,门外有人影。
苏宛音以为是老夫妇,起身开门。待看清来人,她步步倒退,跌坐在木椅上。
“你知道我在此处杀不了你。”萧玄卿居高临下地低睨,“为何如此害怕?”
仰头,在她眼里,萧玄卿好似披着美人皮的厉鬼,强压着惧意:“你帮我喂养乖乖,我会好好配合,送美人哥哥出去。”
五指成爪,蟾蜍隔空吸到萧玄卿手中。毒液不断分泌,萧玄卿接触后,张面孔瞬间布满黑纹,连眼白处也漆黑幽深,甚是可怖。
无形针的痛感更是放大数十倍。
许久,蟾蜍心满意足地将毒液收回,萧玄卿脸上的黑纹褪去,往后随手一扔,抬脚走出。
苏宛音忙跑上前,珍惜地接住蟾蜍:“你的修为虽诡秘,但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蛊器,多谢。”
带着挑衅意味,苏宛音道了声谢。
脸上的狂喜无法掩饰,她终于能练成世间最强的蛊。
却听对方轻笑一声:“你这声谢道得太早。”
萧玄卿背对着苏宛音抬手,两指一勾。
蟾蜍肚皮涌动,密密麻麻的疙瘩随之起伏。腥臭的嘴大张,一下咬到苏宛音细弱的手腕,让她吃痛地松手。
薄薄的肚皮撕裂,竟是蛇骨冲破,依附魔气。顺着萧玄卿勾手的方向扭动躯体,爬去。
“你的蛊我收下了。”
苏宛音狼狈地倒在地上,近似疯狂:“若是不完成幻境要求,无人和美人哥哥成婚,他将会永远困在此处。”
蛇肉已溃烂腐尽,截截骨架却闪着洁白诡谲的异光。弯躯缠着修长的腿,盘绕在萧玄卿的脖颈处。压低身姿,叉形蛇须吞吐。
嘶嘶——
萧玄卿回眸,唇似涂朱,猩红的舌尖隐隐显现:“放心,我会代替你,同师尊成婚。”
第20章 成婚 弟子手脚无力,唯有师尊主动
“新娘出嫁!”
喜娘高声吆喝着。
吹吹打打,喜乐奏响,好不热闹。
抬轿的轿夫说着小话:“这新娘个子生得好,当是个好生养的。”
往上抬了下,他们的脚步印比往日更深:“就是抬着重了些,不像个女子。”
轿内,“新娘”斜倚着。因为空间狭小,修长的腿勉强蜷缩,看着倒显得有些委屈。
头上蒙了块绣有鸳鸯戏水的喜帕,帕角各缀了颗泉眼般的夜明珠,稳稳地压住帕脚,让人窥不得一丝容貌。
“这是?”路清淮在摇摇晃晃的轿身中醒来。
他声音沙哑,自喝了老丈的那杯酒,便手脚无力,头脑发昏。再醒时,眼前却是一片红艳。
失去了原本的视线,他下意识想扯下。手中却突然被人塞了一物。
滑滑的,是红绸缎。
“苏姑娘?”
对方一言不发,只牵着他。但即使有红盖头的遮挡,路清淮仍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在灼灼地望着他。
弯身,出轿门,路清淮的额角触到一片柔软。他的个子高,反应过来,是对方帮自己挡了门头。耳边是喜娘的嘻笑,感叹着新娘好福气,遇到个这样好的新郎官。
为了早日离开玉兰幻境,路清淮未做反驳,依着对方的步伐。
对方的脚步不快,配合着他视线遮挡的不便。
“来啦~”前方有老者的声音,不像是儿女成婚的欣喜,更接近看到食物的欢欣,“快快拜堂。”
傧相站在一侧,依言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前面两句两人皆拜得很利索,到了夫妻对拜,路清淮却停了转身的动作,盖头下的眉眼清寒。
明知是一场虚假的婚礼,他的内心仍充满了抗拒。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师尊。
路清淮猛地一惊,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忆起萧玄卿。
而对方感受到路清淮过久的停滞,手中的红绸带轻扯了下,路清淮出神,脚步便不自觉向对方走了两步。
两人相对一拜,大红的盖头轻扬,路清淮隐隐窥得对方上扬的唇角。
礼成。
竹舍内静悄悄的,仍是点了盏昏黄的油灯。
路清淮独坐在屋内,伸手将恼人的盖头半掀。环顾四周,纸糊的窗上各贴了囍字,入眼皆是喜气洋洋的红。
屋内狭窄,空气并不流动,半狐族的形态也使得路清淮的灵力大大减弱。他的胸口有些发闷,起身,去推竹窗。
窗外,夜风须须,玉兰花林在月光下显得越加清晖高洁。
有门吱呀退开的声音。
回眸,夜风顺着窗缝袭来,豆火在风的加持下骤然盛了许多,将对方昳丽的容貌完全映亮。
萧玄卿身着大袖婚服,一根镶玉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线。惑乱众生的容颜在婚服的映衬下潋滟得惊人。
啪啦——
烛芯爆开,浓黑易碎的灯花溅落。火光回归原貌,路清淮从惊艳中回过神来:“玄卿。”
他很快反应过来:“刚刚和我成亲的是你?”
“看到弟子,师尊失望了吗?”萧玄卿走近,仔细地将路清淮的盖头放下,“师尊,新郎官没来,新娘可不能自己掀盖头。”
路清淮冷道:“说得什么浑话!”
“师尊,苏姑娘她灵力不支,在幻境中昏倒。弟子无法,只好代替她来同师尊成婚。”
这时,萧玄卿倒回讨好装乖,语气里皆是迫不得已:“师尊莫气,忍一忍,我们才好离开此处。”
“好。”路清淮生硬道,“我会配合。”
“哎呀呀!”喜娘掩着面,扭着肥硕的屁/股笑着进来,“新郎官看来是迫不及待来看新娘了,酒席才喝一半,就急着回来。”
她将紫檀木盘递给萧玄卿:“请新郎官挑盖头。”
木盘中央,红色的秤杆,秤身上用金粉刻着称量的标尺,象征着事事顺心。
萧玄卿拿起如意秤,心头一片滚烫,近乎神圣地慢慢掀起盖头。
红帕下的路清淮眼眸缓缓抬起,眉目如画。唇上在昏迷时被梳妆的娘子覆了些口脂,透出诱人的绯色。
天地之间,唯有此人。
“继续。”路清淮并未顾及萧玄卿的反应,只是对着喜娘道,“快些结束。”
喜娘误会了,四十几岁的年纪居然羞红了脸:“小夫妻着急,我都知道的。”
“请新妇郎君互换信物。”
喜娘话音刚落,却见萧玄卿直接出门。
喜娘第一次见当新郎官出去的,慌得口不择言:“郎君没成过婚,可能有些慌乱。哎呀,我这是说得什么活,反正绝对不是逃婚!”
“无妨。”
路清淮将心底淡淡的烦躁压下,他一人也能完成婚礼。
“师尊!”萧玄卿微喘气,来到路清淮面前,眼里是期待的神采,“我为你摘了最好的。”
玉兰盛放,带着夜间的露水,皎皎莹华尽在路清淮眼前。
最好的玉兰花都在最高的枝头……
“为师也有一物赠你。”路清淮袖底下的手摩挲,未完全打磨好的微微粗糙,“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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