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焱戴上眼镜就朝门口走，他边走边看手机，祁随也没有给他发消息。刚走下楼梯就在大厅遇到他的大学同学，也是这次骗保案嫌疑人的辩护律师高然。
毕业后他选择了读研，而高然选择直接工作。大学四年他跟高然接触不多，反倒是工作了之后他跟高然的接触越来越多了。从他到法院实习开始算，再到遇上高然当辩护的案子，少说也不低于五个。
傅焱本来是打算直接走的，可高然却喊了他一声，“傅检察官，看见我也不打招呼吗？”
他跟高然虽然都在大厅里但还是隔着一些距离，高然笑着跟正在交谈的人说了几句就朝傅焱这边走。
等高然走进傅焱才说了句：“没戴眼镜，看不清人，抱歉。”
他挂着礼貌的微笑，语气却非常生分。
高然跟傅焱差不多高，他们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接，私下没什么接触，为了避嫌他也不会主动打招呼。
“我刚刚还在想着会不会遇见你，没想到转身就看见了，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高然语气自然得像他们已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傅检察官吃饭了吗？”
“没有。”
“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吗？我听说你们检察官食堂菜不错。”说完高然又笑着补充了句，“仅仅以朋友的身份吃顿饭。”
“没时间。”还没等傅焱回答，祁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推着轮椅脸色臭得要命。推轮椅的速度都快了很多，直直地朝傅焱和高然冲过去然后停在了他俩中间。
“你们这案子都还没完呢，现在正是敏感时期，检察官跟对方律师吃饭算怎么回事？要是被人拍下来过渡解读，职业生涯还要不要？”
“当然你的职业生涯毁了跟我没什么关系……”前半句是对高然说的，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祁随转头看向了傅焱，“别忘了我跟你弟都还得靠你养呢，你可不能没有工作，不然我们喝西北风啊！”
高然脸上挂着的笑容凝固了两秒，嘴角轻幅度的抽搐了一下，又解释说：“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跟老同学吃顿饭。”
祁随偏头不耐烦地盯着高然看了两秒，“我管你什么意思，他中午要跟我吃饭，没空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高然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冲傅焱笑了笑，“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等什么时候我们不负责一个案件了，再约饭吧。”
傅焱礼貌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等高然走了之后，祁随的脸色才缓和了很多。高然这个人他很早就认识了，他不喜欢。想到这件事情祁随就很烦，他把轮椅推给傅焱，“喏，轮椅给你租来了，费用结一下，加上配送费，一共三千。”
“你这跟直接抢有什么区别？”傅焱看祁随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是他爸把他的银行卡全部冻结了，“你现在住哪？值班室？”
“嗯，不住值班室住哪？”祁随叹了口气又说，“你哪里我可不敢去，怕那小崽子咬人。”
“刚刚不是还说让我养吗？”
“别别别。”祁随连忙往后退了三步，“要是被你弟听见了，上估计要磨刀了。我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我可不想死。”
傅焱没好气地说了句：“怎么在你嘴里小雨总是这么小气的人？”
“直觉。”祁随笑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我的直觉很准的，就没有我看走眼的人。”
“上次你喝醉酒还不是小雨把你背回去的，还让你睡了他的床。”
“那还不是他想跟你……”祁随偏头看了傅焱一眼，摇头叹了一口气，“算了。”
傅焱把轮椅放到后备箱了之后跟祁随在食堂吃了一顿，检察院的伙食还不错，但祁随却没什么胃口。
“真的不回去了？”
“嗯。”祁随说，“已经想好了，等下就去重新办一张银行卡，等下个月工资发了就租个房子。反正那个家也容不下我，回去干嘛。”
“真的不去我哪住？”
祁随是他家的常客了，以前每回跟家里吵架都是去傅焱那里。傅焱家只有三个房间，一间他妈妈住，剩下的两间他跟叶雨笙住。
第一次去的时候祁随就嘴欠把叶雨笙吓哭了，到了上睡觉的时候，叶雨笙既不让祁随睡傅焱的床，也不让睡他的床。
两人堵在门口谁都不让着谁，像在玩抓人游戏一样，跑来跑去的。刚开始傅焱还在劝，到后来就随他俩了，最后三人都是在客厅睡的。
傅焱抱着叶雨笙睡在沙发上，祁随睡在沙发前的地毯上。
第二天简瑶起来看见他们三个睡客厅连被子都不盖被骂了一顿。
“等我坚持不下去再去，我总不能一直住你那里吧。”说完祁随笑了声，“万一哪天你谈对象了，我也不至于没地去。”
“谈恋爱？我啊？”傅焱其实很少会跟祁随讨论感情问题，一直以来他也没有想过。虽然身边追求者一直都没有断过，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喜欢的人。
今天需要处的工作比预计的要多，五点的时候傅焱给叶雨笙发了消息让叶雨笙别等他吃饭了，今天他要加班。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开门进去后发现客厅只开了靠近阳台的两盏灯，屋内有些暗。
他把手里提着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径直去了卧室拿了床被子出来。
叶雨笙在沙发上睡着了，手上还拿着一本书，电脑没电直接关机了，茶几上还有几团揉成球的纸团。
傅焱把书从叶雨笙手里接过，轻轻地给他盖上了被子。叶雨笙的脸有点红，傅焱屈膝蹲在了沙发前，伸手覆在了叶雨笙的额头上。
好像有点烫，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他刚准备把手收回来起身去拿温度计就被人拉住了手腕，他垂眸就对上了叶雨笙的视线。
傅焱感觉心上一跳，被拉着的那只手甚至出了汗，他跟叶雨笙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近到都可以看见叶雨笙眼睛里自己的影子。
叶雨笙的表情在他眼里放大了很多，他甚至能看清楚眼神的转变，错愕几秒后转之是惊喜，随后弯着眼睛笑了喊了他一声：“哥哥。”
“嗯。”傅焱应了一声，目光没有从叶雨笙的脸上移开。叶雨笙的睫毛很长眼睛也很大，现在正水灵灵地盯着他看。
傅焱再次对上叶雨笙的视线后下意识地躲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只知道自己的心好像跳得有点快。
他把手从叶雨笙手里收了回来，原本是想像以前那样揉一下叶雨笙的头，可是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他的手愣在了空中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我去拿温度计。”
“嗯。”
叶雨笙乖巧地应着，在傅焱起身之后眸光又黯淡了下来，直到傅焱拿着温度计回来，他才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傅焱给叶雨笙量完温度，像是不确定又用手感受叶雨笙额头上的温度，“等我，我给你泡杯感冒灵。”
没一会功夫叶雨笙手里就多了一个玻璃杯，玻璃杯是温的，他感受着温度源源不断地从手心传来，忽然没由头地开口问：“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傅焱这次没有犹豫伸手覆在了叶雨笙的头发上，轻轻揉了一下，“你是我弟弟，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第6章 006-如果 “你要是不是我哥该有多……
叶雨笙失神地盯着手里那杯冒着热气的感冒灵嘟囔了句，“只当我是弟弟吗？”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傅焱只是隐约听到了没有听清楚，等开口询问的时候，叶雨笙却沉默不语了，只是偏头对傅焱笑了一下。
“哥哥，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很乖吗？”
片刻后叶雨笙笑着看向了傅焱，直直地注视着傅焱的眼睛，“如果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乖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这句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傅焱一阵心慌，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叶雨笙在说后面一句话的时候看向他的眼神好像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说什么呢？你乖或者不乖，我都会对你好的。”
叶雨笙偏过了视线又问：“那如果我做了伤害你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会。”
“为什么？”
“没有原因。”傅焱偏头看叶雨笙，视线忍不住停留在叶雨笙的右眼上，“只是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气不起来。”
尽管现在叶雨笙的右眼现在已经看不出有任何问题了，但是傅焱知道，叶雨笙的这只眼睛现在看他是模糊的。
有些伤害尽管表面看着已经痊愈了，可是去掉那层表皮就会看见伤口并没有痊愈，而是随着时间不停地恶化，最后千疮百孔。
他之所以对叶雨笙这么好，一方面就是刚刚他对叶雨笙的回答‘因为是弟弟’，另一方面是因为自责。
傅焱其实一直都很自责，如果他当时能够放下他所谓的面子和傲娇，能够早一点跟叶雨笙说道歉，能够早一点接受他哥哥的这个身份。那么叶雨笙就不会被欺负，右眼也不会差一点永远也看不见了。
在他十一岁这年，简瑶把叶雨笙领回了家里，并对他说：“阿焱，从今天开始，小雨就是你弟弟了。你是哥哥要保护弟弟知道了吗？”
他记得那个时候是雨季，叶雨笙被简瑶抱在怀里，简瑶头发衣服都淋湿了，可是在他怀里的叶雨笙却一点也没有打湿。
简瑶把叶雨笙抱进了傅焱的房间，放在床上然后对傅焱说：“阿焱，妈妈现在要出去一下，弟弟就交给你照顾了好吗？”
“好。”
傅焱蹲在床仔细的打量这个弟弟，在他的印象里叶雨笙还停留在刚出生的那会，明明那么小一个哭声却吵得他耳朵都疼，个病房都是叶雨笙的哭声。
看着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叶雨笙，傅焱伸手戳了一下叶雨笙肉嘟嘟的脸蛋，轻声呢喃，“还是那个小哭包。”
那天简瑶回来得特别，他守着叶雨笙迷迷糊糊地趴在床边睡着了，他是被吵醒的。
走出房间后看见他爸爸傅衡誉背对着简瑶站在沙发前，客厅里很多东西都被打翻在地上，看起来一片狼藉。一向儒雅的傅衡誉此时眉宇间都藏着怒气，连领带都解开了。而简瑶只是坐在沙发上表情很气愤，但眼神又带着悲伤。
后来傅焱才懂，简瑶那个时候更多的是失望。
傅焱僵硬地站在房间门口，在他的印象里这好像是他爸妈第一次吵架，他正犹豫要不要去劝的时候听见简瑶开口说：“我们离婚吧，不会拖累你们。”
傅衡誉似乎是想挽留，但是转身之后看着简瑶坚决冷漠的表情却改口说，“如果你肯放弃领养那个孩子，也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简瑶，你有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吗？”
简瑶笑了出来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不相干？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都是不相干的人？”
“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辩。既然你要离婚，那么离婚后你选择怎么样的生活都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就因为那个孩子就放弃自己的事业和前途很愚蠢。”
简瑶没有再跟傅衡誉争辩什么，她跟傅衡誉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他们之所以会结婚，只是因为合适，感情基础也不深。
她跟傅衡誉是相亲认识的，双方都觉得年纪到了是时候结婚了，再加上家里的长辈催婚她们交往半年后就结婚了，没什么感情就是为了完成长辈交代的任务。
结婚后一年就有了傅焱，婚后他们一直都有摩擦，争吵不断，两个人根本不合适生活在一起。
叶雨笙就是那根导火索，让他们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婚姻在这一刻被引爆了。
走到这一步，简瑶并没有后悔，反而觉得是种洒脱，以后他不会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字一句说道：“离婚协议我拟好后发给你，财产我都不要，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带走阿焱。”
傅焱那个时候已经十一岁了，已经能充分的解他爸妈谈话的内容。
看着两人针锋相对的表情他默默转身回到了房间里，脱掉鞋子上了床，背对着睡得很沉的叶雨笙，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悄悄哭泣。
刚开始那几天傅焱放学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跟叶雨笙说话，甚至连简瑶都不。
因为他爸爸的话他认为是因为叶雨笙的到来才导致他爸妈离婚的，因为叶雨笙他才成了没有爸爸的人，他甚至对叶雨笙说：“你是没家吗？为什么要待在我家里，你能不能回你自己的家？”
这句话刚好被简瑶听见了，他第一次挨打了，简瑶让他跟弟弟道歉，可傅焱却觉得自己没有错，到最后他腿都跪得没有知觉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简瑶抱着他在哭，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有多么伤人，难怪简瑶会这么生气。
叶雨笙的父母还有奶奶出车祸去世了，爷爷重病不起。可他却对叶雨笙发脾气，还跟说了这么伤人的话。
他不知道怎么缓和关系，非常别扭，不知道怎么道歉。
每天都是等叶雨笙睡着了才悄悄进叶雨笙的房间，蹲在叶雨笙的床头轻声说：“对不起。”
他跟叶雨笙的关系开始转变是发现叶雨笙被人欺负，那是他第一次这么气愤，冲上去跟那些欺负叶雨笙的人打了起来。
一向循规蹈矩的他第一次惹事动手打人，虽然对面有七八个人，，但是傅焱已经气疯了，在场的七八个人都被他打哭了，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脸肿。
在老师赶来把他跟其他人分开的时候带去办公室的时候，叶雨笙抓住了他的衣角，喊了一声：“哥哥。”
他偏眼看过去，叶雨笙的眼睛红彤彤的，眼泪不停地流，右眼裹着纱布血已经浸出来了。明明自己也受伤了但是却因为担心傅焱，紧紧地拽紧了傅焱的衣角不让老师带傅焱走。
傅焱那时候就觉得自己完了，他要保护这个小哭包一辈子了。
简瑶赶过来的时候叶雨笙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傅焱鼻青脸肿的被其他孩子的家长指责，她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后也没有让傅焱道歉，只是教育傅焱：“保护弟弟可以，但动手是不对的，最好的反击办法是让别人找不到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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