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久之前,心魔还猖狂极了。
【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师尊回不来了!】
偏偏此刻只有那该死的离人树,贱兮兮地一无所知地询问他、提醒他。
【沈纵,你怎么这个表情,是在害怕吗?】
怕?
沈纵垂头,看到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的四肢冰冷,气血逆行,几乎要用不出更多灵力了,静心符也瞬间燃烧殆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在温知寒发冷的身体上摸索,试图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温知寒只是温知寒。
在处伤口时,他几乎把温知寒的衣衫都撕坏了,破破烂烂的勉强蔽体,如今摸索起来,也只有一个小小的灵囊。
灵囊大多有简单的禁制,但也只是防范小偷和夺宝之人,温知寒的这一个,很简单就能打开了。
里面放着的东西很普通,只有几个药瓶,一些绷带等常用的物品。
沈纵又翻了翻,一个小小的卷轴。
他愣了愣。
这个卷轴他见过,前几日在琼雾峰时,温知寒曾经偷偷在这上面写过什么东西,当时他没来得及看清。
卷轴被他轻轻展开,几行熟悉的笔迹落入眼帘。
【八年】
【夺舍之人】
【白迟辛】【目的未知】
【残魂碎片,西北方】
【玄玉苍√ 】
【主角——】【白迟辛曾说主角是不会死的】【可能有利益驱使】
【沈纵】
【天道】
……
【邪修会栽赃阿渊,罪证……】
【何人散布了修魔之法?白迟辛?同伙?】
【哀龙谷】
【围剿】
沈纵没有看到最后,手指轻颤,卷轴掉落在地。
大脑的思维变得艰涩,他几乎无法将这一系列词语联系在一起,但那上面的字迹已经昭示了一切。
那是……师尊才有的笔迹。
身份可以冒充,灵魂可以夺舍,但笔迹不会骗人。
他第一次怀疑师尊换了人,便是瞧见那家伙写下的字开始的。
师尊的字清秀如竹,柔中带刚,尤其在写‘渊’字时,最后一个竖总是写的更长一些,收尾时锋锐而轻盈,犹如长剑垂落。
在写‘人’字时,师尊又习惯写得方正大气,曾几何时,还一边写一边与他说,人如其字,要身正方能无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师尊的字了。
他以为自己会忘记的细节,竟然还是记忆犹新的。
他原来从未忘记。
【别怕……】
【有为师在……】
【阿渊。】
耳边忽然出现了幻听,沈纵跪倒在地,像是缺氧般大口地呼吸起来,他死死捂着耳朵,那熟悉的、微微战栗的低语却依然萦绕在耳边。
【阿渊……你不会有事的……】
【你要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师尊都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不。
【为师相信,就算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凭你自己一人,也一定能仙途坦荡,不会有问题的。】
不对。
【沈纵,若是有一日你发现……师尊有事瞒着你……】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阿渊。我很庆幸能有今天。】
不可能——
【沈纵,等这桩事了了,便一起去一趟永静洲吧,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沈纵的眼前一片黑暗,隐约听到了什么人的痛苦嘶喊声。
【你这师尊当真奇怪,一边害得你如此狼狈,浑身是伤,一边又待你这样好,一夜都为你输送灵力、消耗精元地为你疗伤……】
离人树也在耳边低语,一波未平,心魔曾经的话语也在耳边回放。
【温知寒这种东西,还是半死不活、说不出话的时候最好了。】
这不对……
【阿渊。】
最终,他又听到了温知寒的声音。
【已经没事了。】
往日诸多种种,如雪崩般将他淹没,是温知寒的一言一行、欲言又止,是一个又一个被有意或无意忽略的违和。
沈纵像是死死抓住了什么,发了疯地一般诘问、歇斯底里。
那东西反将他推开,叫他别乱发脾气。
【对对就是白迟辛!他就是让我找一个叫白迟辛的残魂,这不是已经抓住了嘛!!】
【关我什么事啊!不想他死了你就救人呗发什么神经!!】
救人?
沈纵这才松开了离人树,黑暗眩晕的视线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沙哑着嗓音,喉头一片腥甜,低声询问,
“怎么……怎么救人?”
离人树嘿嘿一笑,坏心眼地搓搓叶片。
【你答应过我的嘛,等我办成了你要的事,就乖乖修魔。】
【只要你修了魔,自然会实力强上百倍,吊住一个修士的命根本不在话下,到那时候,我就带你们两个出去,怎么样,很划算吧?】
“……修魔。”
听到这两个字,沈纵的表情却变了,他怔愣在原地,竟显得有些局促,甚至慌乱地回头看了眼温知寒昏迷中的脸。
像是被听到干坏事似的。
“不行……”
他下意识反驳道,“师尊不喜欢……”
大悲大喜的冲击之下,他的气血倒转、经脉逆行,双耳双眼中都流出鲜血,自己却浑然不知,只是为了看清东西将眼睛睁得更大了,在惨白的面色衬托下犹如从地狱爬回来的厉鬼。
离人树被他吓得向后躲了躲,沈纵却只是跪着挪了两步,抓住了师尊的衣袖,“他会失望的。”
【但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君子一言,怎能反悔?你不修魔,可是救不了温知寒这条命的哦?】
沈纵捂着疼痛欲裂的头,浑身的经脉都仿佛随时要断裂。
离人树依然在他耳边劝说着。
【你看,就算你不修魔,就算不管温知寒了,也是自身难保啊。】
【道心动摇的这么厉害,我都感觉到了,现在只有修魔能救得了你,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嘛~】
【而且那什么,】离人树绞尽树汁寻找更多由劝他,
【你不是还想洗白温知寒的罪名吗?你修了魔,这罪名才算是坐实了,不然就算他死了,也不一定死得清白啊!】
“不对……”
沈纵眉头紧锁,忍耐着痛苦,死死攥住了离人树,“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早就知道夺舍的事,你知道师尊在做什么,但你从不肯承认,你明明知道……”
【沈纵,我也没办法。】
【这是天道的安排,你们斗不过天道的。】
第22章 殉道
天道。
修仙者没有人不知道天道, 但对于沈纵来说,会用这种口吻、这样的句子提起天道的, 除了记忆中的‘温知寒’,离人树是第二个。
旁人总说天道无情,说修炼要顺应天道,但只有这种时候——天道听起来就像是个蛮不讲的人。
是人,就会有私心。
‘温知寒’曾对他笑着说,天道的私心就是要他生不如死。
可是……
沈纵抬起头,眼底的红光若隐若现, 是心魔即将苏醒的标志。
但这一次,只是瞬息的时间,心魔便又沉寂了下去。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天道?”
有那么一瞬间,离人树以为他终于彻底疯了。
“哈……”
沈纵似乎笑得厉害,颓然跪在温知寒的身边, 肩膀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眼眸在长明灯微弱的火光照耀下亮得惊人,
“天道算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 一道响雷在悬崖上空惊起,轰隆作响。
离人树被吓了一跳,立刻躲到山洞洞口处, 生怕被他牵连。
【哇!!慎言啊!慎言!】
上一世,沈纵在崖底险些丧命,他遇到的机缘告诉他,归天崖是天道的垃圾场,被命运抛弃的生灵才会沦落此地, 想要逆天而行,唯一的办法就是修魔。
可后来他才明白,天道就是要让他修魔,就是要断了他的仙途。
他以为的反抗,本就是天道为他安排好的剧本。
如今,离人树又来告诉他,他必须修魔,这是天道的意思。
那他的重生又算什么?
师尊的回归算什么,他亲手将师尊害得命悬一线又算什么?
沈纵大笑了几声,突然拿出一柄短刀,用力刺破了自己的肚子。
鲜血飞溅出来,离人树惊叫出声,想要靠近,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了。
【喂!你别想不开啊!】
沈纵一言不发,忍耐着疼痛,用鲜血在脚下一点一点绘出禁忌的阵法。
阵眼是他,阵纹连向了温知寒,仅有的灵力流淌,将两人短暂相连。
一道耀眼的金光从他的伤口处流泻而出,将鲜血汇成的阵法镀上一层金色。
“师尊……”
刹那间,沈纵似乎感知到了师尊的识海。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脚下是一片宁静无波的碧蓝之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的师尊站在水面之上,抬头望着星河,发丝随风而起,像是随时都会被吹散。
那果然是他的师尊。
将两人连在一处的阵法生效,沈纵也只是短暂地窥见了师尊的识海一角,便迅速恢复清醒。
这个阵法,他只见过一次,而且是在重生前见过的,此时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和极佳的气运才完美地复刻了。
【住手啊!你这是要把自己献祭了吗?!】
离人树吓得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这样倒是不怕你师尊生气了啊?他好不容易把你的命救下来!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前世,是前辈高人将毕生寿元、千年修为传与他时用的禁阵,名为【归元】阵。
今生,则成了为师尊续命的阵法。
那前辈在用了这个阵法之后,便咽了气。
沈纵看着金色的血液不断从体内流向师尊的经脉,痛苦之际倒也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自己会不会也在这之后死去。
天道让他活,让温知寒死……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轰隆隆——
山洞之外,又有雷声在闷响了。
离人树吓得钻进地底,沈纵却不肯停下阵法。
他的寿元是有限的,金丹刚成,身上的灵力也所剩无几。
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死。
随着肉身的溃败,沈纵逐渐连坐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撑着眼皮抬头望去,却瞧见师尊遍体鳞伤的肉身终于在他的献祭下飞速愈合,骨头也因重新长到一处而发出咔咔的声响,苍白的脸逐渐恢复些许血色。
然而,就在意识要陷入昏迷之前,温知寒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啪的一声,阵,破了。
沈纵被阵法反噬,身体向后被击飞出去,倒在地上,修为因献祭而飞速倒退,早已没有招架之力。
他却顾不得自己如何,惊慌抬头看向师尊,生怕对方突然醒来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还好,还没醒。
这是献祭的阵法,原本是无法中断的,如今却被温知寒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打断了。
长剑嗡鸣声响起,沈纵这才看清,是拂月剑感应到了剑主的心意,强行劈断了阵纹。
一时之间,沈纵怔愣着,竟分不清这是天道在阻拦他去死,还是师尊不愿看他如此。
但他果然还活着……
沈纵原地休息了许久,直到恢复了一些力气,才了自己一番,包扎好伤口,朝着师尊跪下,磕了三个头。
第一次磕头,是感谢师尊的舍身相救之恩。
第二下,是愧对师尊的养育之恩,自知罪孽深重。
第三下,是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提前向师尊告罪。
做完后,他站起身来,仔细将地上鲜血构成的阵法抹去,确认了师尊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后,提着剑一步步向山洞外走去。
【你去哪里?】
离人树只露出一片叶子问他。
“去看看,我的命究竟有多硬。”
沈纵并未说笑。
山洞之外,邪祟横行,它们不会放过任何活人,没有智、没有思想,只剩下吞噬一切的本能。
但它们原本也是寻常的鬼。
沈纵记得,自己上一世坠落此地时受了不小的惊吓,不是怕鬼,而是害怕自己也变成这副模样。
也是为了对付这些邪祟,为了离开这里,他接纳了那个隐藏的机缘,堕入魔道。
堕魔的第一时间,沈纵就将这些邪祟清了七七八八。
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完全相同的路。
黑暗的、浓稠而压抑的影子向他围拢而来,无数亡灵不分彼此地合力吞噬他的力量,贪婪地吸食着沈纵身上的灵气、生气,他腹部流出的鲜血在半空便在晦暗死气的蒸腾下化作红雾散去,他的每一步步履维艰。
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却逐渐感觉不到太多疼痛。
直到他一步步地走向前方,终于来到了隐藏机缘的所在之地。
如图上一世般,存于此地的上古修者将自我的意识和毕生绝学封存此地,只待他这个有缘人前来继承。
沈纵站立不稳,单膝跪下,身上缠绕着的万千邪祟如有山峦般沉重,让他连抬头都变得困难。
“不必……”
他艰难地说着,“我不要。”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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