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师尊发出倒吸冷气的忍痛声时,那犹如烈火般躁动的灼烧感,才稍稍得到了缓解。
几乎是瞬间,沈纵便感觉到鲜血的味道。
……心魔在怀念温知寒的血腥味,于是就这么咬下去了。
温知寒却一动不动,不推开他,反而将他抱紧了,手掌一下下在后背安抚,另一手悄悄地捏出了一张清心静神、排除杂念的符纸。
符纸汇聚了灵力,在碰触到沈纵的瞬间变发出耀眼的光,驱逐着一切杂念。
便是这一张清心符,短暂地影响到了心魔。
脖子和锁骨处的力道顿时松了几分,沈纵眨了眨眼,冒出一身的冷汗,抬头看向温知寒。
“咳咳……”
温知寒得以喘息,却还不太能顺利说话,炼体多年,仅仅是被掐住脖子并不能杀死他,但却并不好受,
“阿渊……没事了。”
心魔哪里肯就此服输。
灵力幻化出一条黑色的薄纱,在沈纵恢复意识的瞬间遮住了他的双眼双耳。
“沈纵!!”
温知寒当即察觉到了异常,连忙抬手想要扯掉他面上的黑纱。
手指向前捉去,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隔着半透明的黑纱,沈纵再次张开了双眸,瞳孔却无法聚焦,仿若梦游一般看向虚空。
“师尊……”
果然……
温知寒以为是自己用的清心符没有作用,连忙又双手掐出法诀,试图驱散沈纵身上的幻术。
一支短箭却从一旁飞射而来,刺穿了沈纵的肩膀,金光闪烁、势不可挡,竟直接将沈纵个人都向后击飞。
金色短箭贯穿到后方的肩胛骨,几乎废了他一条手臂,沈纵脚下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没有就此倒下。
“温知寒,你是不是傻?!”
不等温知寒看向来人,放箭的修士就破口大骂,还是那熟悉的暴脾气,
“你徒弟都他大爷的魔障了,要不是我赶过来了,你是打算让他把你活吃了吗?!”
“多谢陈道友出手相救,但是,还请不要插手我琼雾峰的私事。”
温知寒一手撑着身体,也重新站起,他身体晃了一晃,脸上却没有往日的温和,“我还没有弱到能被自己的徒弟杀死。”
“你……?!”
陈非绝一下就气坏了,好在被其他几个道友前后左右的拦住,才没气得加入沈纵一起暴打温知寒。
“他不是故意伤我的。”
看着沈纵肩膀溢出的鲜血,温知寒的心底越发焦急,话语中都有了几分愠怒,
“沈纵只是遭人陷害才会这样,他中了幻术——你们看不见吗?!”
陈非绝倒是愣了一下。
确实,沈纵眼神不对劲,脸上也好像若有若无蒙着雾气般的黑纱。
之前没有发现,是因为场面太混乱了?或是这幻术太过隐蔽?
“喂,还不快换个剑阵!”
陈非绝跺脚,“管他什么幻术,先给我上个最牛逼的破术阵法,给他清醒了再抓啊!!不然你们抓个疯子有什么用?!”
陈非绝到底是玄玉苍的掌事人,脾气性格再怪,威严地位在这里,很快就让众人听了他的指挥,重新结成剑阵。
温知寒连忙再次掐诀,试图助力破解幻术,下一秒,周身经脉却出现了一瞬的阻塞之感。
糟了,这种关键时候,身体却……
他四肢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呼吸沉重。
温知寒抬头看向沈纵,却剑他再次捡起了自己的长剑。
他连忙抬手,用腰侧的剑鞘挡下一击。
又是一支金色的短箭从身后射来,正好打在沈纵的剑身之上,将他击退。
温知寒连忙回头阻拦,“别对他动手!!”
陈非绝平日里都是用重剑的,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换上弓箭,但温知寒比谁都清楚,弓箭看似小巧,落在陈非绝的手中,却并不比那宽大的重剑威力更小。
沈纵抬头,已然身陷幻术,再次挥动长剑。
“陈非绝!我让你住手!!”
温知寒右手一抬,直接拔出了藏在腰间的本命宝剑——拂月剑。
剑身柔软灵巧,平日里可藏于腰间,银光闪烁、薄如蝉翼,然而当灵力灌注剑身,便会坚固非常,可劈山穿石。
他竭尽全力在地面划出一剑,在地面落下一层结界,将所有人都隔绝在了结界之外。
陈非绝气炸了,“我不管你了!!”
“陈……陈仙尊,真、真不管了吗?”
“你们继续啊!!跟我学什么!破幻术啊!”
陈非绝跳脚,“别傻愣着啊!你、还有你,跟我学啊,能破解一切幻术大力出奇迹的剑阵就这么一个!还不快点!!等会不知道他俩谁就先死了啊!!!”
“……多谢。”
温知寒低声道。
在他身后,沈纵已经深深陷入了心魔为他打造的幻境。
心魔之所以是心魔,正是因其害人害己,对修士而言,心魔与道心的作用截然相反。
道心若稳固,便仙途坦荡,悟道精进都得心应手。
心魔若初生,便执迷不悟,运功修炼都事倍功半。
几乎没人能在心魔不除的情况下表现如常,修为还能有进益,更别说带着心魔抗下雷劫、突破结丹的了。
这样反常识的事情,也只有被天道眷顾的沈纵能做到。
这也导致谁都没有把他的异常和心魔联系在一起。
凡人尚且能因一时糊涂而害了自己,心魔在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编织的幻境,恰恰是沈纵重生前的亲身经历。
悬崖之上,寒风凛冽,灵气如洪涛奔涌不休,轰隆一声,惊起山中飞鸟。
沈纵看到了前来围剿自己的千军万马,看到了每个人看向自己时的厌恶,仿佛他是一个罪该万死的恶人。
所有人都想让他认罪伏诛,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他又看向了他的师尊。
温知寒横眉立目、对他拔剑相向,用诸多罪行声声质问他。
……他的师尊也想让他死。
不知战了多久,他浑身是伤,狼狈不已。
师尊的拂月剑缓缓抬起,长剑带着杀意与他相撞,锋锐的剑身几乎擦出电光。
他心中一片疲惫,忽然觉得这样打下去也没有意义,赢了或是输了,死在这里,或是苟活下去,都没了区别。
这不是他的师尊。
沈纵提起长剑,最后一次挣扎,然而温知寒却毫不留情,直接将他的佩剑斩断。
剑,断了?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断剑,再次后退了一步。
他看到‘温知寒’神情冰冷,眼底还盛着点不耐烦,似乎他因为被围剿、被抛弃背叛而生的痛苦绝望都是令人厌恶的麻烦事。
他听到‘温知寒’如他前世那般将他一步步逼到悬崖边沿,对他低声威胁,
“不然呢?沈纵,这么多的人死了、疯了,这么多的宗门被冒犯了,所有证据都在这里,如果这些不是你做的,难不成……还能是我吗?”
沈纵猝不及防地显露出惊慌之色,“不……”
“难不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琼雾峰峰主温知寒虽然修行多年、受人敬仰又救人无数,但其实私下里不过是个自私的伪君子,平日里做好人只是装的?”
‘温知寒’像是早就看穿了他,深深厌恶着他这个徒弟心底的珍重儒慕,又要忍着恶心、利用这份少年人尚且懵懂的心思,小声地威胁逼迫,
“你觉得,有谁会喜欢这样的【真相】呢?让你师尊我来替你顶罪……你就能得到所有人的鄙夷或怜悯,带着天下人的同情,从此前路坦荡、幸福顺遂了吗?”
沈纵心神俱震,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紧绷了多年的弦骤然崩断,他用力喘了一口气,试图压制住什么,却猛地喷出一口热血。
“啧,真脏。”
沈纵低垂着头,终于将手中的断剑也扔了,肩膀微微发颤,忽然笑出了声。
“师尊啊,师尊……”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难道只有徒儿死了,您才会满意么?”
【不是的。】
真正的温知寒站在他的面前,伸手想要拉住他,沈纵却一步步向后退去。
幻术阻隔了他的声音,伪造了他的言行举止,他不知道沈纵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明白为何他只是挡下了一剑,沈纵便丢掉了手中的长剑,面露绝望。
温知寒呼吸一滞,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沈纵望着他,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边沿,战意散尽,那双尚且青涩的眼眸也没了丁点光亮,只剩下空洞的暗色。
他望着前方,视线却没有落在任何人的身上,仿若只是喃喃自语,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沈纵的命是您救的,如今,便还给师尊,从此,两不相欠。”
“不要!!”
站在崖边的少年终于闭上双眼,绝望地向后退了半步,轻飘飘向后坠去。
“剑阵已成!!”
不远处的后方,一道金光从二十七人组成的剑阵之中迸发而出,如流星般冲向他们。
障眼的黑纱随环境消散,就连心魔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削减了一半,沈纵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却已经失去平衡,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像是要抓住些什么。
“阿渊!!”
温知寒连忙朝他冲了过去,冰冷的指尖却恰好错过了,最终只碰到一缕发丝,眼睁睁见着爱徒坠向深渊,头脑瞬间空白一片。
【来不及了,温知寒。】
与此同时,不知藏了多久的残魂再次出现,藏在他的影子中,发出诅咒般的低语。
白迟辛就像是等待生命流逝食用腐肉的秃鹫,兴奋而期待地等着看一场好戏。
【天命不可违。】
不。
不可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都被放慢,他无暇多想、奋力向前追去,随徒儿一同跳下悬崖。
“温知寒!!”
在他身后,似是有什么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喊,连声线都破音了。
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失重感令人心脏紧缩,情急之下,温知寒连灵力都忘了用,只本能地一把抓住沈纵的手臂,用力拽进怀中抱住,在半空紧急翻了个身,将自己垫在他的下方。
“别怕,”
不知是吓得还是被冷风吹得,温知寒紧紧拥着他,浑身都在发抖,口中却吃力说着安抚的话语,“阿渊、别怕……有为师在,你不会……不会有事的。”
紧张地坠落中,温知寒来不及注意太多细节,更没发现怀里的人僵了一瞬。
远去的悬崖之上,阵法金光笼罩了一切,活捉了那险些夺舍成功的白迟辛残魂。
温知寒感应到了这个变数,听到了陈非绝的怒骂,又瞧见了一把把长剑也冲出了悬崖,飞速朝着他们坠落的身影追来,妄图追上两人坠落的速度。
这是《归途》的原文中绝对不会出现的场景。
在那原著中,归天崖是千百年来都有去无回的深渊,无数修士大能都曾经在此处陨落,没有人知道这个悬崖究竟有多深,崖底又藏着什么,只知道这是有来无回的死地。
没有人会试图拯救一个坠入归天崖的人,没有人会试图与这样既定的命运抗衡。
但是他做到了。
他及时抓住沈纵了,他成功让众人与他一起与天命抗衡,他终于证明了仙门众人并非是冷酷无情的乌合之众。
他可以改变这一切。
温知寒顿时心中一松,忽然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阿渊,其实我……”
话语未尽,沈纵却感觉身体被猛地向后一推,一道温和的灵力似乎将他托举了一瞬。
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尘土飞扬。
温知寒浑身是血,重重摔落在地,没了声息。
第20章 崖底
人体坠落发出的撞击声并不大, 却停留在沈纵的耳边嗡鸣着。
对比前世坠崖的那次,他几乎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 就连心魔都彻底沉静了下来。
脸上似乎有些温热的液体在流淌,沈纵抬手一摸,是血。
不是他的血,是温知寒的,在坠落的那一瞬间,从身上的伤口迸溅出来的鲜血,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上。
只不过眨眼间, 那些血就冷了。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触碰温知寒身上的血。
手指刚刚碰到鲜血时还是热的,但很快, 也在崖底的阴风吹拂下迅速变冷。
“……”
沈纵想要像过去那样,用嘲讽的语调唤醒温知寒,叫他别再装了, 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大口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竟然震惊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也太可笑了。
不过是温知寒的新把戏而已, 他装死苦肉计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吗。
沈纵扯了下嘴角,竭力从混乱一团的思绪中找出新的推断,找出‘温知寒’做到这一步的由, 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脑海唯独回响着耳边最后听到的低语。
【别怕。】
【阿渊,别怕。】
【有为师在……你不会有事的。】
【其实我……】
沈纵大口喘着气,心跳快如擂鼓,噗通一声跪在了一动不动的温知寒身前, 他低头看着满目的血迹,明明什么都没有思考,没有推论、没有证据、没有求证任何事,心脏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其实什么?
温知寒把他竭力推开的时候,到底想说什么?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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