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莫急。”木良漪打断他,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木良江不解。
……
“陛下,陛下?”喜云惊慌呼叫,“快来人呐!陛下昏倒了,快来人传太医!”
争吵声持续了一天没有断绝的宸元殿顿时陷入了更大的慌乱之中,内侍宫娥们跑进跑出,将原本聚在殿内的大臣们挤的差点儿没地方站。
经御医诊治,谢昱是内虚火旺,气急攻心以致昏迷,着重强调需要静养。
“陛下,他们都走了,可以起来了。”
谢昱睁眼的瞬间,病容一扫而光:“都走了?”
喜云重重地点头,道:“都走了,奴婢亲自出去查探了一遍,大殿内外没人留下。”
谢昱缓了缓,掀被坐起。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见谢昱低头,喜云忙将鞋子找来跪在地上服侍他穿上,“夜已深了。”
“去皇后那儿看看。”尽管十分不情愿,但谢昱觉得此时应该去见木良漪一面。
“不必惊动许多人,你陪朕走过去就行。”
“哎,是。”
然而当两人沿着不常走的小路晃晃悠悠来到垂拱殿外的时候,却见方才才从宸元殿离开的那批大臣此时竟都聚在了这里!
谢昱连忙找了个角落把自己隐住,小心翼翼地往外够头,确认没看错之后,低声疑惑道:“他们没出宫?”
难道是见在他面前吵没用,直接逼到了正主跟前?
敢到木良漪面前叫嚣,他们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你。”谢昱对喜云道,“去瞧瞧怎么一回事。”
“别让他们知道朕来了。”
“陛下放心,奴婢明白。”
喜云来去很快,小跑着回到谢昱身边,禀报道:“回陛下,奴婢打探清楚了,大人们聚集在这里,是因为娘娘让人封了宫门,他们出不去了。”
“什么?”谢昱直接听愣了,反应过来,嘴角压都压不住,但又不敢笑出声,唯恐惊动了对面那帮人。
“那他们怎么不进去?”他笑完了,接着问道,“聚在外面有什么用?”
“因为青儿姑娘堵在大殿门口,无人敢上前。”喜云没说的事,第一个不管不顾冲过去的丁坤被青儿轻轻一推就吐了一大滩血,此时正在太医院躺着呢。
第110章 追随
滇南大军围城的第二日,木良漪晨起梳妆,怜娘来报:“部分官员听了娘娘的劝说,昨夜就去悬玉阁偏殿里借住了。但是还有将近一半的人不肯走,固执地跪在殿外,今早奴婢过去点人,有两个年纪大点儿的撑不住昏过去了。”
“照娘娘的吩咐,派了人在旁守着,人及时送去了太医院,现下已经无碍。”
木良漪挑了对珍珠耳坠让侍候梳妆的宫娥替她戴上,听完怜娘的话轻轻“嗯”了声,又问道:“海相呢?”
“还在外头站着呢。”怜娘道,“瞧着脸色有些不好。按娘娘的吩咐送了椅子给他,但他一直没坐。”
“有骨气。”木良漪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接着道,“陛下想必有话要说,但他们在门口挡着不方便过来,你去将喜云叫过来,就说我要询问陛下的病情。”
“是。”
……
滇南大军围城的第三日,堵在垂拱殿门口的众人终于在酷暑面前服了软,要么昏倒被人送去了太医院,要么自动去了悬玉阁。
确定没人挡门了,谢昱在入夜后从小路悄悄来到垂拱殿,终于见到了木良漪。
“按理说这个时候消息应该已经送到了边关,离这里最近的襄城该做出反应了。”谢昱直奔主题,“你如此镇定,是不是料定瑞王只敢围城,而不敢轻易进攻?”
“你在等援军,是吗?”
“摇头是什么意思?”谢昱见木良漪的反应,渐渐无法维持淡定了,“难道朕说的不对?”
“陛下觉得派去求援的人真能请来援军?”
“为何不能?”
“因为他根本到不了边关,见不到镇南王。”
谢昱惊起:“你……”
“你的意思是,有人胆敢拦截信使?”谢昱瞬间明白木良漪是什么意思,狠声道,“是谁?!”
“朕……”
“娘娘,不好了!”殿外一声疾呼,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随后见怜娘疾奔进来,“方才万指挥派人来报,不知是谁将消息散播到了宫外,眼下御街上挤满了请命的百姓,人数过多,禁军也不敢轻易驱赶。他们要求……”
“继续说。”
怜娘双膝跪地,只敢盯着地板:“他们要求陛下废后,将娘娘交出去,换取瑞王退兵。”
“……谁干的?他们都被困在宫里,是谁散播的消息,是谁在教唆百姓?”谢昱又惊又怒又无措,“现在有多少人?怎么才能想办法驱离?”
他看向木良漪。
木良漪也看过来,问道:“陛下想怎么做?”
谢昱沉默了。
大殿陷入了寂静。
怜娘跪在地上,青儿立在一旁,大周的帝后对坐在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灯花不合时宜地发出两声笑,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谢昱张了张口,又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发出声音:“眼下的情况……要打的话,我们胜算有多少?”
……
时间来到第四日天亮,皇宫四面都围满了请愿的百姓。他们起初只是聚集在宫门外,后来见禁军只是挡在前方而未做出任何驱赶,逐渐就有人开始发声。
他们盘坐在街道上,将进出的道路堵的水泄不通。他们一起高喊着废后,叫皇帝交出皇后,换取永安上百万百姓的平安。
“娘娘!”官员们再次聚集在垂拱殿外,有人在哭嚎,“求娘娘怜悯城中百万生民,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其中,以御史大夫郭怀礼哭得最为标准,既哭出了为官者的大义凛然,又哭出了为臣者的身不由己。他声泪俱下,将“国母”二字一笔一划地刻在了木良漪身上。
为国母者,当为百姓牺牲。
事态走到这一步,连原本支持木良漪的许多官员也不好再发声了。毕竟,谁都不想成为千古罪人。
木良漪开着窗,任由那一声声的哭嚎传入耳中。
直到,烈日下的风送来一声鹰唳。
紧闭的殿门忽然大开,脸上挂满涕泪的官员们闻声抬头,首先见到两列朱衣宫娥鱼贯而出,分列两侧,其后是掌事装扮的怜娘与一身青衣的青儿来到高高的门槛后。
木良漪身着简便的黄衫绿裙,抬步迈过门槛,袅袅婷婷地向着众人走来。
“诸位大人不必哭了,本宫答应你们,开城门,出城受俘。”
海山青抬头,木良漪俯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成败,往往只在瞬间。
海山青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看着木良漪逐渐走远。她方才的眼神,叫他看不懂,也叫他忍不住心生波澜。
成败已定,她在虚张声势而已。海山青如此在心中告诉自己。
……
殿前司禁军在宫门外之上开出一条窄道,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几名侍卫抬着一架辇舆自门内行出。前方无开路之人,后方无随侍之队,只有抬着辇舆的侍卫并一名青衫少女,当朝皇后身着家常衣衫端坐辇上,她似乎是有意为之,让途径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清她的容颜。
“娘娘!”宫门即将关闭之时,一名身着绯红官袍的年轻官员自内奔忙而出。
木良漪回首,看到了跑得满头大汗的木良江。
“七哥?”
“微臣随娘娘一同去。”木良江在辇舆旁驻足,喘着粗气。
“你……”木良漪话未出口,忽闻后方再次传来声响。
“别关门,叫我们出去!”
“娘娘等等微臣,微臣也去!”
众人扭头回望,只见原本即将关闭的朱红色宫门被许多只手再次拉开了。随后便见十几名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从洞开的门缝里挤出来,纷纷提着袍摆往前跑,生怕慢一步就要被落下。
“娘娘,微臣谭万年,誓死追随娘娘!”
“微臣林如晦,誓死追随娘娘!”
“微臣谷……谷满仓,誓死追随娘娘!”
“……”
最后出来的是齐辙,他来到时辇舆旁已经跪了许多人,但他不慌也不忙,撩开官袍前摆跪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微臣齐辙,愿与娘娘同去,誓死追随娘娘。”
辇舆上的木良漪未开口,跪在地下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之后,不知哪个十分不庄重地来了句:“哟,小齐大人,你家老太傅愿意放你出来了?”
“祖父在悬玉阁与周老先生对弈,唤在下过去,不过是见我闲来无事将我叫过去指点几招。”齐辙从容应答道,“如今有了正事,自当以正事为主。”
他说完,众人都笑了。
“我等意已决,娘娘不必再劝。”木良江道,“走吧。”
“是啊娘娘,走吧!”谭万年大袖一甩,天命之年突然有了少年狂气,“说句以上犯上的话,士为知己者死。臣遇娘娘,如遇伯乐逢知己,自当效死。”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纷纷沉思,想着万一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两笔,也该有个叫后人好读的遗言。然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最适合留在史书上的话被这厮抢先说了!
“老谭。”林如晦猛拍有一巴掌,拍的谭万年咳嗽不止。
在谭万年不解的目光中,忽然笑开了:“你老兄怯懦了半辈子,这时候抢我们的风头。”
谷满仓在旁偷笑,木良江与齐辙相视摇头。
“诸位情重,木良漪谨记在心。”木良漪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道,“但此行凶险……”
她自称大名,众人纷纷躬身。
但话没说完,便被木良江打断道:“小九,抛开君臣,这一趟,我也是一定要陪的。”
“抛不开!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后,娘娘,这一趟,微臣也是一定要陪的!”终于叫林如晦抢到一句话。
嘿嘿,这句话写到史书上应该不错。
做临终遗言也不错。
他说完,其余人纷纷附和。
“娘娘。”齐辙道,“走吧。”
辇舆上的人望着他们,如以往一般缓缓露出微笑,用温柔而不失坚定的声音道:“好,那便一同走吧。”
第111章 落雨
滇南陈兵十万,像四片巨大的黑云紧紧堆积在永安城东西南北四面。虽未动,却有无形的威压将城池深深笼罩。
越接近城门,这股威压就越明显,压得人不得不降低喘息的频率。
双方交涉过后,南门洞开,木良漪弃了辇舆,选择步行出城。
瑞王骑马立于众将之前,亲眼看着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从里头走出一个纤弱身影。女子十分年轻,虽因距离太远尚看不清面貌,但只观她行走间衣袂翩翩的姿态,便会让人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美人的轮廓。
难怪哄的官家晕头转向,这是谢庭的第一想法。
他继续盯着前方,当看到追随在木良漪身后一起从城中出来的十几名官员时,他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木良漪停在了谢庭刚好能看清她的地方。
木良江等人呈两排立在她身后。
无侍卫护法,无官兵保护,他们就那样昂首挺胸地立在数万大军之前,无畏无惧。
“你就是木良漪?”
“初次见面,幸会。”
谢庭稳坐马上,居高临下,睨着前方这名过分年轻且过分美貌的女子。
心狠手辣,妖媚惑主,野心勃勃,传闻的每一个词都跟眼前的这个人相去甚远。
她过于坦荡,过于无畏,以至于叫谢庭忍不住怀疑,这人并非真正的木良漪。
他的视线向后扫,站在她身后的这十几名官员也大都是年轻的生面孔。逐个看过之后,终于叫他找到了两个熟人:“林尚书,谭尚书。”
“下官见过瑞王殿下。”二人该有的礼节一分不少。
“听说你二人在木相去后转头皇后麾下,本王之前还不信。”谢庭讥讽道。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想象中的恼怒或辩驳,林如晦与谭万年极有默契地无视了他。
“哼!”谢庭恼了,“本王只叫木良漪出来,你们跟出来作甚?一起受死吗?”
“我等一同跟来,是想当面劝说王爷,莫要听信片面之词误会皇后娘娘。”木良江开口道,“王爷若一心为社稷,为百姓,为大周,就应当看清真相之后再做决断。”
“你是谁?”
“下官刑部侍郎,木良江。”
“你就是木良江?”
“是。”
“木嵩是你老子?”
“是。”
“卖主求荣的本王见过不少,卖父求荣的,你是头一个。”谢庭嘲讽道,“你老子死在了她手里,你却转头效忠于她,本王养的狗都没这么听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木良江不恼不怒,不卑不亢道,“下官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无愧于圣人之训,无愧于君王所期,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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