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流言的威力,一旦相信的人多了,真假已经不重要了,人多势众者便是对的。”木良漪道,“好在只是商人逐利之举,不必理会,由他去吧。”
“娘娘,赢公子来了。”正说着,宫娥进来禀报道。
谢赢还未被正式封为太子,宫中上下暂称其为赢公子。
“姨母。”他由宫人引着进来,向木良漪行礼,“找赢儿过来有何事?”
木良漪示意他坐,然后道:“两件事,一件私事,一件公事。你略坐一会儿,你三姨母同七舅舅也快到了。”
“是。”
谢赢落座,姿态松弛而不轻佻,一举一动无不合乎礼仪,且赏心悦目。来到宫中半月,他每次到访,总能让宫娥羞赧红颜。
其余宫人只敢远观而不敢有丝毫逾矩,青儿见他坐下,却立即拿着画凑了过去,问道:“小公子,要看画吗?”
“什么画?”
“画的是姑娘。”
木良漪刚要阻止,她将画重新展开。她无奈,只得由他们去。
“这是谁画的?”谢赢看后,问道,“借用姨母的样子画的飞升图吗?”
“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觉得和咱们观里的女仙飞升图十分相似。”青儿闻言哈哈大笑,接着详细地同他解释这幅画的来源。
谢赢听后,不禁失笑。接着评价道:“可见舆论之力,若操纵得当,其威力不输千军万马。”
木良漪闻言抬头望了他一眼,眼中漫上笑意,怜娘和青儿则愣了愣。
“小公子。”青儿道,“你不愧是姑娘亲自教出来的。”
谢赢一听,便猜到大约是他说出了与木良漪相似的话。
他微笑以对,不多解释。
不多时,木良江和木良清先后来到。
怜娘驱散殿中闲杂人等后,木良漪首先开口道:“七哥,有件事你尚且不知道。”
木良江闻言面露疑惑,等着木良漪为她解疑。
然而却是一旁的木良清接话道:“七弟可知,赢儿此次入宫身边还带着一名孩童,名唤阿归?”
“臣略有耳闻。”
谢赢带了一名孩童的消息在他入宫当日便传开了,对此,垂拱殿对外的解释是阿归是谢赢在越州收养的一名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孤儿。
木良江对此没有丝毫怀疑,他也没有理由去怀疑。毕竟谢赢的年纪摆在那儿,阿归不可能是他的私生子。
“阿归不是孤儿。”木良清道,“他是我的孩子。”
“……”木良江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失态,过了一会儿,才尝试着开口询问道,“难道,是先帝……”
“是。”木良清道,“泰和十年被所有人认为生下来便是死婴的那个孩子。当初局势所迫,我不能让先帝拥有继承人,所以只好联合小九,设下了这么一个障眼法。”
“阿归自生下来便送去越州,一直长在赢儿身边。”
听木良清说完,木良江又看向木良漪,最后又转向谢赢。
想说他们胆大包天,又不合身份。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今阿归回京,我本欲对外宣称认其为义子,以义母的身份将他抚养长大。”木良清道,“但是考虑过后,觉得此举太过引人注目。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的事经手者有数人,阿归抵达越州的时间又太过巧合,只要下功夫,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并不难。若将来有心人拿他的身份做文章,不论是对他还是赢儿都没有好处。”
“所以我提议,让七哥你来认下阿归。”木良漪道,“让他做木家的义子,木归。”
“你尚未娶亲,将他放到三姐姐膝下教养也合情合理。”
“臣,领命。”
木良清面露喜色,听木良漪提到木良江尚未娶亲,便打趣道:“虽说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但你也不能只忙公务,自己的终身大事总要上点心。若是实在腾不出空,我来替你张罗,如何?”
“多谢太妃好意,但眼下臣并无娶亲的打算。”木良江道,“不必劳烦太妃费心了。”
木良清闻言还要说话,却听见木良漪忽然咳了两声。
她看过去,见木良漪冲她摇了摇头。
木良清会意,猜到此事大约有不便提及的隐情,便歇了催促木良江的心思。她顿了顿,道:“你一心报国,我自然高兴,也替大周跟小九高兴。至于其他的,便随你自己吧。”
“多谢太妃。”
“阿归的事,待我让钦天监择一个好日子,尽早办了。”木良清起身,道,“你们应当还有公事要谈,我先回了。”
三人起身相送。
“七哥再留片刻,户部跟工部的人待会儿要来。”木良漪道,“咱们谈一谈开修运河的事。”
“运河?”木良江讶异,想了想,然后道,“为北伐做准备?”
木良漪示意他与谢赢一起上前。
只见她面前的桌案上铺着一张大周舆图,木良漪的手指落在了已有的一条运河之上,起点是越州,经过永安,最终抵达梁京。这条运河从大周立国时开始修建,连通了数条历朝历代留下的小型运河,历经五年方落成,一举沟通南北。
然而如今,北半部却随着国土一起沦落到了敌国手中。
木良漪的手指先点了点永安上方,而后一路划到襄、繁二城之间的涵江流域。
不需木良漪开口,木良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在已经存在的运河基础上开出一条分支,从而保证产自中越大郡的粮食能全程经由水路以最快的速度运抵襄、繁二城。
开战之后,只需将涵江的控制权全部把控在手中,就能通过涵江将运抵襄、繁二城的粮食再分别向东西两方输送。届时的襄、繁二城将不止是防御要塞,还会充当三路大军的辎重集散地。
木良江用他自认浅显的军事常识合理猜测,木良漪或许计划将由萧家军驻守的这两座城池,或者说是有萧燚率军驻守的地方当做北伐军的大后方及指挥中心。
第124章 难题
愿景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运河还没开始修,木良漪就碰到了一个大难题——钱不够用了。
“泰和十一年的郊祀花费巨大,直接腾挪了第二年的预算。今年除了必要的军费开支之外,又挪出了一笔买马的钱以及开了一场恩科。恕微臣直言,眼下,实在是凑不出足够的银两来修建运河了。”谭万年既为难又小心地禀报道。
木良漪闻言一阵头疼,她预料到很可能会面临银子不够用的情况,但没料到这么早就要面对。
“账上确实没有盈余了吗?”她再次确认道。
“有倒是有,就是……”
“说。”
“是。”谭万年不敢再犹豫,直言道,“年底三大驻地就要派人来要明年的军饷,且娘娘不久前才将军饷在原来的基础上往上提了两成,我们不得不提前做打算,将给各地的军饷预留出来。”
“军饷不能动。”木良漪道,“除了军饷还有什么大的开支?”
“近期的话,下月初九册封太子,还有一场小型郊祀,礼部与工部正在筹备。此外便是正旦以及明年元宵两场盛会,年底官家与娘娘要率领群臣拜祭天地先祖,元宵那日按照旧例要出宫游街与百姓共贺佳节。”谭万年想了想,道,“还有分别在二月初与三月初的官家与娘娘的华诞。”
“本宫与官家的生辰一切从简,无需特意庆贺,告诉礼部不用准备了。”木良漪道,“正旦与元宵的祭祀与庆贺保留,但一切从简,所有预算在原本的基础上降低五成。”
她看了眼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谢赢,接着道:“太子的册封仪式也从简,省略郊祀环节。”
“是。”谭万年自然不会说出反驳之语,“微臣今日回去,便重新核算。”
“但即便按照娘娘的意思将这些的预算全部缩减,恐怕还是无法凑足修建运河的费用。”于林甫出言道。
林如晦也跟着点头。
“其实也不必太过焦急,先解决眼下的难题,让运河开始动工。后续所需花费,不一定现在就要预备好。”木良江道,“待各地将明年的税收交上来,再从中分出修建运河所需的费用即可。”
“木大人所言也有道理。”于林闻言道,“循序渐进,分批次将银两备足,只要不影响运河的修建速度即可。只是,采用此方法的话,就需要户部多出费些功夫精准核算开支了。”
“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微臣自会尽力。”谭万年道。
众人讨论时,齐辙站在木良江身侧,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直到此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娘,臣有疑,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纷纷看向他。
“小齐大人但讲无妨。”
得了木良漪的应允,齐辙又与木良江对视一眼,方开口说道:“今年只是增添了购置马匹与开修运河的支出,户部便已经捉襟见肘,需要将开支预算挪到明年的税收之上。若日后再添旁的支出,又该如何应对?”
此一问,让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心里都明白他说的旁的支出是什么,如今虽还未昭告天下,但在座诸人心中却都无比清楚,北伐已经提上日程,开战只在早晚。而一旦战事开始,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届时军费上的开支便不是如今的数目了。
“小齐大人既然提出此问,是否已经想出应对之策?”木良漪反问道。
“微臣确有一策。”齐辙道,“要解决银钱不足的问题,无非‘开源’与‘节流’两种方法。前者谭大人已经给出了最佳的提议,只是时间不足,尚且无法摘取成果。既然暂时无法开源,那么便只能先节流。针对后者,微臣有一计。”
“希文。”木良江猜到他要说什么,小声唤他。
齐辙却充耳不闻,接着道:“方才谭大人谈到朝廷开支,有一项重要支出没有提及。”
谭万年闻言瞬时瞪大双眼,震惊地看向齐辙:他难道要打朝臣俸禄的主意?
大周建国百余年,往西并非没有因国库拮据而暂停官员饷银发放的先例。但那都是战事吃紧之时,官员自发提出暂停发饷,甘愿贡献出自己的俸禄以供养前线为国拼杀的士兵。
现在,还远远不到那个时候啊!
“小齐大人指的是什么?”木良漪问道。
“俸禄。”
齐辙话音未落,殿内诸人就纷纷变了脸。
众人面面相觑,同时都去留意木良漪的反应。
她的镇定与平静,让多数人心里一震。
“娘娘,百官俸禄不到必要之时,不可轻易改动啊。”升任宰相之后一直秉承多做事少说话的林如晦终于没忍住,第一个开口道,“此事事关朝局稳定,还望娘娘三思。”
“林相所言极是。”于林甫紧接着道,“小齐大人一心为国,但此提议确实不够慎重。即便要节省开支,也不该在俸禄之上动刀。”
“其他人呢,怎么看?”木良漪并不急着给出自己的看法,而是问道。
谭万年踌躇不定,不敢轻易发言。
木良江却道:“二位大相公应该是误会了小齐大人的意思。”
“木大人此言何意?”
“于相继续听小齐大人说下去便明白了。”
众人疑惑地再次将目光聚在齐辙身上。
“诸位确实误解了下官的意思。”齐辙道,“下官本意并非削减所有官员的俸禄。”
“那你的意思是?”谭万年问道。
“娘娘,微臣提议一共有三。”齐辙道,“第一,裁撤冗员。圣上每三岁一亲郊,大小官员皆得荫子。每逢亲郊之岁,便有数千官宦之子得以封官加职。拿泰和十一年亲郊为例,臣亲自倒吏部查过相关记档,那一年得恩荫者多达一千九百余人。而这些人中,超过五成人所担任的职位是可随时裁撤的闲职,另有二三成人员,根本不具备与其所担之职相匹配的能力,导致人在其位而其职如同空悬,人享其禄而不谋其事。这些人空领朝廷饷银,同时也占据了本该属于有才之士的位置。除此之外,还有圣节荫补、致途荫补、遗表荫补,堪称冗滥。”
他的表达实在算不上委婉,尤其是对于家中正好有走恩荫的途径入朝为官的子弟的人来说。例如林如晦和谭万年。
林如晦一子一孙,具是恩荫得官。谭万年的独子谭致远,是在泰和十一年得的官职,刚好是齐辙用来举例的那一千九百余人当中的一个。
而于林甫有三子,长子从军,三子于敏之参加了本届科考,次子走得也是恩荫的路子。
齐辙却不管他们怎么想,接着说自己的提议:“第二,废除祠禄之制。我朝设置祠禄之官本为佚老优贤,然历经十余朝,如今在册祠禄之官数量之大,俸禄开销之多,早已形成财政负担。此外还有种种不良影响,臣会在奏章中详细说明。”
“第三……”
“小齐大人……”
“林相。”
木良漪出言,林如晦只得闭口。
“你继续说。”
“是。”齐辙接着道,“第三,削减郊祀赏赉……”
木良江只能不断在心中替齐辙祈祷,希望自己的挚友出了大内能顺利回家,不会被人半路套麻袋。
……
齐辙提出的节流之策,成功开启了一场辩论。当今大周朝堂上最具话语权的几个人在垂拱殿里唇枪舌战,引经据典,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争了一下午也没能争出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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