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下来有大佬们顶着,问题不大。
苏景殊看了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搓搓胳膊关上窗户,然後猜想他爹他哥这时候在干什麽。
他们在客店只是暂住,万能的娘亲在进京之前将家里的生意处理的干干净净,还提前打听过汴梁的房价,带的现钱足够在城里买一座宽敞舒适的大宅子。
名义上的一家之主:书中自有千钟粟,夫人今天吃什麽?
实际上的一家之主:温柔,贤惠,生财有道,治家有方。
说真的,要不是他娘这些年经营纱縠和食肆能赚钱,别说在汴京买房,他们租房都租不起。
京城的房价之高令人咂舌,据说连宰相都得租房住。其他朝代的官员租房住也就算了,这可是文人俸禄高的离谱的宋朝,由此可见居京城大不易。
苏景殊叹了口气,再次确定这个家没有娘亲是真的不行。
程夫人入住客店时便托店家寻牙行看房,临近年关,庄宅牙人手里的空闲宅院颇多,最好在年前便将房宅定下,在客店或是别处过年总归没有自家宅院舒坦。
牙人消息灵通,正好帮那可怜的秦娘子打听她夫君的消息。
如果没有遇到秦香莲母子,苏景殊可能到京城之後立刻跑去大相国寺找他爹和他哥,现在遇到了秦香莲母子,那就更得去找他爹他哥打听情况了。
他知道陈世美是秦香莲的丈夫没有用,证据不足说什麽都是虚的。
《铡美案》是妇孺皆知的苦情剧,秦香莲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汴京已经很不容易,後面那些磨难能省还是省了吧。
牙人有牙人的渠道,读书人有读书人的人脉,京城那麽多读书人,总不能一个陈世美的老乡都找不到。
真要一个都没有,那均州的父母官也太没本事了。
苏景殊挤到程夫人跟前,“娘,您明天带两位嫂嫂和姐姐去看房子,我去大相国寺找爹和二哥三哥。那陈世美三年前进京赶考,让爹去问问他的朋友们看看能不能帮忙找人。”
程夫人眉头微蹙,很不放心,“大相国寺离客店颇有一段距离,你一人出门,遇到拐子该怎麽办?”
小小苏:???
“娘,我今年十三,不是三岁。”
他那麽大的人了,人贩子脑子有问题才朝他下手。
程夫人轻叹一声,“过些天安定下来雇些力士女使,再给你挑个书童,以前在家的时候不要人跟着,如今到了京城,身边总得有人照看才行。”
二嫂王弗掩唇笑道,“我们景哥儿这般俊俏的少年郎,出门的确要小心,景哥儿要不要嫂嫂陪着?”
苏景殊撇撇嘴小声嘟囔,“二嫂想去找二哥就直说,不用拿我当借口。”
王弗被说中了小心思也不恼,落落大方的点点头,“既然景哥儿需要,那明日嫂嫂就陪你走一遭。”
苏景殊:……
王弗:“开玩笑罢了,景哥儿明日自行前去,嫂嫂还要和娘一起去看宅子呢。”
他们今後要在京城安家,银钱都准备好了,总得选个大家都满意的宅子才好。
如今已经到了京城,夫君和公爹早见晚见都是见,不强求这一天两天。
程夫人笑着摇摇头,分配好明天的任务後便叫上小儿子去隔壁找秦香莲询问情况。
京城人口过百万,寻人不易,知道的越详细越好。
次日一早,程夫人带上两个儿媳和秦香莲去牙行,苏景殊租辆马车去大相国寺,苏八娘不太想出门,便留在客店照看两个孩子。
他们住的客店在州桥东街巷,京城的旅馆业非常发达,城里到处都是客店,南方来的官员商贾大多住在州桥附近。
这地方离大相国寺并不算远,只是程夫人忧心小儿子来到生地方独自出门不安全才说远。
昨天进城的时候直奔客店,今天一大早出门,街上酒旗招展高楼林立,看的苏景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三四层的楼房对他而言不稀奇,放到上辈子,三四十层的高楼也随处可见,他稀罕的是这古香古色烟火味儿十足的汴梁城。
本朝没有宵禁,城里的热闹通宵达旦,街道两边摆满了桌椅板凳,走到哪儿都是车马如龙,时不时还能看到几个衣着华丽的胡商。
马车穿过东大街,再往北走就是大相国寺。
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就是在这儿,很好,又来到了《水浒传》的片场。
寻常寺庙都在深山远郊,大相国寺不一样,人家就在京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
西边是御街,北边没多远是宫城,雕梁画栋云霞夫容,千乘万骑流水如龙。
这是皇家认定的大宋第一寺院,没有深山古寺的超然世外,却别有一番入世的繁华热闹。
这年头寺院的産业涉及面很广,大相国寺身为汴梁最大的寺院,名下的房産非常多,外地的读书人进京赶考就喜欢租寺院的房宅。
苏景殊跳下马车,环顾四周决定随便挑个幸运路人问路。
前面这位身高八尺器宇轩昂,很好,就你了。
幸运路人:“苏明允啊?知道知道。在下正要前去参加今日诗会,苏君与其二子皆受邀前往,小郎君可要同行?”
有人主动带路,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苏景殊行礼谢过,邀请幸运路人上车同行。
幸运路人和车夫说了怎麽走,然後一本正经的自报家门,“在下王韶,字子纯,小郎君如何称呼?”
苏景殊:“在下苏景殊,尚未取字。”
“小郎君竟和苏君是本家,有缘有缘。”王韶是个自来熟,得知对面的小郎君姓苏後两眼发亮的说起最近文名大盛的苏洵苏明允。
早些日子那苏君明允带二子进京应试,一代大家翰林学士欧阳永叔爱其策论,盛赞其文可与刘向、贾谊相媲美。
盛名之下无虚士,他先前有幸和苏君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其文着实令人钦佩。
如今京城公卿士大夫争相传颂苏君之文,今日诗会有苏君到场,寒冬腊月也挡不住趋之若鹜的文人。
正因如此,他对走在路上遇见个半大少年打听苏君毫不意外。
苏景殊没想到随手一挑竟然能挑到他爹的迷弟,一路上数次想开口都没找着机会,等马车慢悠悠停在开诗会的园子门口,看到外面摩肩接踵的人群,两眼一黑差点没调头就走。
——穿到北宋,我爹竟是大明星。
王韶眸光锐利,亲儿子还没找他爹的踪迹呢他已经从人群中精准的定位到老苏。
今日诗会大部分人都是冲着苏洵来的,大庭广衆之下他也挤不进去,于是退而求其次,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子瞻子由——别来无恙——”
不远处,苏轼苏辙兄弟俩听见有人喊齐齐擡头,第一眼看到海拔高出常人的王韶,第二眼,诶?王兄旁边站着的那个小豆丁怎麽看着那麽眼熟呢?
——景哥儿?景哥儿是你吗?
苏轼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就往那儿挤,“景哥儿,你怎麽才来呀?”
出蜀时走的太急不小心将准备好的辣椒面儿落在了家里,几个月不吃、不是、几个月不见真是想死他了。
苏辙慢了一步跟上,先和王韶打招呼,然後熟练的拽开兄长救出小弟,“景哥儿什麽时候到的?怎麽到汴京也不送个信告诉我们?”
王韶:???
“小郎君也是苏君之子?”
快想想快想想,路上都说了些什麽?没说什麽出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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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朝可怜的幸运路人露出一抹尴尬的微笑,然後才小声和两个哥哥说话,“昨天刚到,本来准备买好宅子再说,只是路上遇到了点事情,所以才一大早就过来找你们。”
兄弟俩听到这里大惊失色,以为他们路上遇到了劫匪,吓的脸色都白了不少,“可曾受伤?”
“不曾。”苏景殊刚要解释刚才说的“路上遇到的事情”和哥哥们想的不一样,苏轼已经火急火燎的从他们家老爹身旁拉了个温文儒雅的中年文士过来,“景哥儿,这位是开封府的公孙先生,有什麽事情但说无妨。”
苏景殊:!!!
苏景殊看看斯斯文文的公孙先生,再看看旁边的两个哥哥,见到秦香莲的时候只是震惊,这会儿却是直接大脑宕机。
哥啊!次元壁真的破了!
第3章
*
苏景殊知道文人的关系网很强大,但是没想到他爹的关系网能这麽强大。
秦香莲那边可能还没打听出陈世美已是当朝驸马爷,他这边已经和开封府的公孙先生搭上线了,谁见了不说声他效率快?
公孙策趁旬休出来参加诗会,结果没轻松一会儿又疑似遇到案情,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也就是这个时候,衆人关注的焦点苏洵终于察觉到现场多了个小儿子,“景哥儿?”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苏景殊赶紧解释他们进京的路上没有遇到劫匪,“事情不好大肆宣扬,爹,您能找个清静人少的地方吗?”
苏洵面色一肃,立刻找主人家安排个空房间。
事情不好大肆宣扬?难不成比遇到劫匪还要棘手?
苏景殊:……
的确很棘手,但不是爹你想的那种棘手。
小小苏三言两语略过从眉州到开封的行程,着重描述在汴京城外遇到的秦香莲母子,然後郑重其事的问道,“公孙先生,秦娘子的丈夫姓陈名世美,是湖广均州人氏,他进京三年杳无音信,您在开封府见多识广,可曾听过这个人?”
“陈世美”三个字说出来,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古怪了起来。
读书人进京赶考很常见,但是足足三年没有消息却很不正常,按照常理来推测,那位秦娘子的丈夫很有可能是落榜後想不开自寻短见,但是她又说她丈夫叫陈世美。
王韶震惊之下脱口而出,“均州陈世美?可是三年前的状元郎、如今的乐平驸马陈世美?”
陈是大姓,京城陈姓的读书人多如牛毛,可姓陈名世美,还是湖广均州人氏,这正好和三年前的金榜状元重了啊。
苏轼啧了一声,“莫非这位状元郎贪图荣华富贵,高中之後便不认家乡的糟糠之妻,扭头去当皇家的女婿了?”
苏辙皱紧眉头,“二哥,不好妄议皇亲。”
公孙先生还在呢。
苏轼平时没少被念叨,当即笑笑不再言语。
公孙策沉吟片刻,“世间同名同姓之人不在少数,那位秦娘子只道她夫君三年前离家赶考,均州到汴京近千里路,秦娘子之夫陈世美是否抵达京城、是否参加考试都说不准,实在不好妄下断论。”
世美、仁美等带“美”字的名字在读书人中很常见,陈又是大姓,未必没有同名同姓还同乡之人。
苏景殊眨眨眼睛,“先生,秦娘子母子三人一路乞讨进京实在可怜,您能不能打听一下京中还有没有别的陈世美,也好让他们一家团圆。”
公孙策不介意帮这点小忙,开封府的职责之一是维护京城治安,这种寻找失踪人口的案件也归他们管,回去和包大人说一声不妨事。
王韶拍拍胸口,“我去问问我的同乡,看他们有没有熟识的均州举子。”
苏景殊一一谢过,正事说完,气氛很快轻松下来。
说到这里,苏轼苏辙也反应过来他们家小弟为什麽来找他们。
老爹带他们兄弟俩进京赶考,来到京城後不可避免要和其他举子打交道。
他们俩要准备考试出去的少,老爹不参加春闱,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参加各种雅集文会。
春闱不是考不上就不能再考,落第举子在京城复习三年又三年的比比皆是,让他爹在读书人中打听消息没准儿比公孙先生在开封府查的还要快。
苏洵松了口气,妻子儿女都平安就好,找人而已,问题不大。
他许久未见幼子,见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于是心情极好的将儿子介绍给京中好友。
幼子虽小,心性颇佳,家有麒麟儿的快乐谁懂啊!
苏爹领着幼子灵活的挤进人群,宛如游龙入海猛虎归山。
“介甫兄,这是幼子景殊,昨日刚刚进京。”
“进京赶考?不是不是。”
“虽说景哥儿天资聪颖,但是孩子年纪太小,怕他太早高中会骄傲便压了压,过个四五年再考也不迟。”
“介甫兄先前写过一首《伤仲永》,在下初读时便欲引为知己,孩儿太聪慧,当爹的也愁啊。”
後知後觉被炫了一脸的王安石:……
“子京兄,这是幼子景殊,景哥儿快来见过宋先生。”
“不是赶考不是赶考,孩子年纪太小,还是压一压比较稳妥。”
同样被炫了一脸的宋祁:……
炫耀儿子这种事情,连讲三遍也不会累。
“公序兄,这是幼子景殊,诶诶诶你别走啊!”
苏洵故技重施,然而这次的目标任务却很不给面子,宋庠走到他们的共同好友之中,和好友们共同唾弃这惯会紮人心窝子的苏明允。
一衆好友:呵呵.jpg
苏景殊一手捂脸:爹啊,人家为什麽走你真的不明白吗?
老苏自认为很矜持的炫耀儿子,然而他以为的他以为并不是他以为,短短一会儿的时间,他就从万衆瞩目的文坛新星成了猫嫌狗厌的宝爹。
苏轼苏辙庆幸不已,幸好他们两个已经长大成人,此等磨难只好委屈小弟一人承受。
苏·宝爹晒娃工具娃·景殊:为了提前找出此陈世美就是彼陈世美的证据,忍了。
今天诗会人多,以这些人传播消息的速度,最多三天全城的读书人都得知道有个均州的陈世美离家三年一去不回,媳妇孩子在家乡过不下去只得进京找人。
就算此陈世美不是彼陈世美,他的名声也得一落千丈。
举业不顺的人多了去,没见谁一去三年都不和家里联系。
均州连年灾荒,那秦娘子说公婆接连饿死,她草草埋葬两位老人带上儿女乞讨进京,家中如此凄惨,他陈世美一走了之可还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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