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年轻的女声。
“什么事?”陈鹤年回道,“我得先听听。”
“我叫李勤勤。”她说,“你能带我去找我妈妈么?我还有话没对她说,就这样死了,她会伤心。”
“李勤勤?”她一说完,死前的模样也露了出来,她额头有血迹,样貌年轻,身上是脏了的校服,有个校徽,正是青平二中。
“你是李勤勤?跳楼自杀的那个?”
她点头。
这样一看,她确实更像个学生,她是真的李勤勤,那之前那个黑裙女鬼又是谁?汪敏找了个假鬼来哄骗他?
“有人来了。”镜中鬼提醒说。
陈鹤年朝楼底的出口看去,那道黑影越来越清晰,他知道是谁。
汪敏。
只不过再见她时,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站在他对面,冲他招招手,笑着说:“你好呀,太阴之体。”
第33章 校园幽魂(七) 太阴之体,千年一轮回……
“真恶心。”汪敏呸了句, 手插着口袋慢吞吞地跨过地上的湿木头,她眼睛胡乱看了几眼,这地又脏又臭充满了凶煞遗留的血腥味, 能冷得人冻住牙齿,但就这样,她也能平静地微笑,“没能力的男人就喜欢压榨别人,压榨不了人,就开始压榨鬼,那道士还想饲鬼,可笑可笑,你已经干掉他了, 他的尸体呢?”
“哦……”她注意到了镜中鬼,“是被你给吃了啊?”这样一说,她好奇地看向陈鹤年,“你好大胆,居然和鬼签订了契,刚刚那个大鬼呢,我在外面都能感受到它的气息。”
陈鹤年不和她拐弯抹角:“你又是什么人?”
“你不高兴。”汪敏瞧他脸色不对,打着哈哈,“好吧, 我不小心骗了你,我向你道歉, 但是你体质特殊,我不看看你的能耐,又怎么好自报家门呢?”
“重新认识一下,姜皖。”她说, “这才是我的名字,我也是道上的人,知道的东西不比你少。而且,我还是第一个精准找到你的人。”
说着,那只黑裙女鬼也出现了,它刚一冒出来,就朝陈鹤年冲了去,比起凶煞来,它的威胁力度可不只差了一点点,这一举动正中了陈鹤年的下怀,鬼魂直接被他掐在手心里。
“烦人。”陈鹤年用力一握,他掐得了镜中鬼,对付这样的小鬼更是容易,只是用手,加了点力气,腕上鼓起青筋,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将一只鬼碾成了粉末,鬼被灭了,变成灰烬洒了一地。
“好手法啊!”汪敏,不,姜皖却在旁拍手叫好,十六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满满的邪气。
陈鹤年面不改色地问她:“你姓姜?生姜的姜?”
“自然。”姜皖点头,“你听过姜氏一族么?”
“没有。”
不过陈鹤年大致确定,她就是周羡之说的那个人,王女冒头,是为姜,恰好也是个女人,他师父的卦象应验了。
“你不知道那太好了!”姜皖高兴地说:“但我知道你啊。”她离陈鹤年又近了一些,那双眼睛可比同龄人要深沉得多。
“你是三阴手。”她目光确切肯定,“不对,我说得不够准确,你是三阴手的徒弟,谁不久仰你师父大名呢?”
“看得倒是挺准。”陈鹤年说,他跟着翘了翘唇角,这姜皖本人倒让他了点兴趣,知道他师父的人不少,但能看出指法的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说明她是有真本事。
姜皖笑道,“在道上走,怎么能没眼力见呢,难怪你能安稳活到十八岁,原来是三阴手做了你的师父,可我来这里这么久,却没发现你师父半点影子,他是抛下你走了?那你可就难办了,来找你的人可多了,他们总是要找你麻烦的,你又躲不掉,你能保证每一派的人都能对付?你捉鬼再厉害,能一次性对付那么多人么?”
陈鹤年接了一声冷笑,“怎么?你要先试试。”
“当然不。”姜皖立即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需要得到你,我呢,是站在你这边的。”
“因为太阴之体,我早就拥有了。”
说罢,姜皖手指一掐,唤了声:“阿姐。”
她叫了声阿姐,背后的影子就瞬间变得庞大,如同一个耸起来的溶洞,还未露出全貌,陈鹤年就知道,那是一只厉鬼。
“黑煞。”陈鹤年判断说,他脚下的影子也扩大了,大鬼不动声色地散出自己的气息,在给对面那只厉害的鬼威慑。
黑煞,是厉鬼中最凶的那一种,模样定格在死前最后一刻,通体莹白,阴气呈实体黑云,这鬼浑身都裹着黑布,手脚沾有泥垢,是个女人,并不丑陋,她出现时的状态就如同木偶,若是一般的黑煞,以它嗜血好杀的性子,早已和他开干了。
它就安详地停留在姜皖的身后,没有任何动作。
“控鬼术。”这是陈鹤年唯一能想到与之相配的道法,最神秘的一族,就连他师父也未曾了解过。
“你猜对喽。”姜皖说,“姜氏控鬼术,名气倒不大,却是这世上最强悍的控鬼之法。”
“要是没有阿姐,我可找不到你。”她亲近地触碰那只黑煞,“阿姐死之前,也是太阴之体。”
“这丫头居然没说谎。”镜中鬼在陈鹤年耳边说,“那女鬼生前确实是太阴之体,所以死后成鬼,才比寻常鬼要厉害得多。”
这让陈鹤年难得惊讶了一回儿,他曾经问过他师父,这世上还没有和他一样体质的人。
他师父摇头,他说太阴之体千年一轮回,降世时会有异象,一千年之内,至多有三位。
“我很早就听过你,虽然我族从不在外界行走,但外面的事情却也一清二楚,这次轮回一共出现了三个太阴之体。”姜皖说,“现在,就只有你还活着,你知道‘太中之难’么?”
“年轻人,老东西,能报得上名号的都参与了这场对太阴之体的围剿,最后那个人死了,尸体被抢光了,你一块儿我一块儿,骨头不剩,你也快了,越来越多的人聚在这里,他们目标一样,会筹划,让你变成下一个。”
“哦。”陈鹤年显得不太在意。
姜皖凑到他面前,“你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但不是还有你么?”陈鹤年脸上挂着平静的笑,还有些许邪气,说完,他就伸出手,把姜皖脖子上的长命锁给拽了下来。
“拉你一个垫背的,我也赚了。”陈鹤年动作很快,直接将长命锁丢进了镜中鬼的嘴里,“就算变成了鬼,恐怕也会有人想要得到吧?你的处境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姜皖手指着镜中鬼,“但这是我的东西,给我吐出来!”
“当押金了。”陈鹤年说,“想拿回去,那就在我店里干活儿,干到我满意为止。”
“我本来就是要和你合作的。”
“不,不是合作。”陈鹤年说,“是我单方面压榨你。”
“好啊。”姜皖脸皮也不薄,“反正,我就跟着你,和你混饭吃咯。”
“我不包饭。”
“我这脉传人本来就不需要食五谷。”姜皖说,“不用你给饭。”
“很好。”陈鹤年一听,更满意了,“你被录取了。”
但他脸上依然显得冷淡,说完,就面无表情地从姜皖身边掠过,他也不想继续待着这臭地方,正大步朝前走,可那只小鬼居然还没走。
他原本要超度的苦主,一开始畏畏缩缩地躲了起来,现在又敢来拽他衣角了。
陈鹤年没耐心搭理她,“自己找你妈去,都成鬼了,你不会飘么?”
“我需要你帮我和妈妈说些话。”李勤勤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死了也不能去地府,我的耳朵总能听见哭声,我妈妈在哭,她一哭,阴差就把我放下了。”
陈鹤年皱了皱眉头:“那你妈在哪儿?”
“报个地址。”
“附近的医院,原则上我已经死了。”李勤勤回答,“但我困在这里,身体在医学上就没死,我还在医院里,我能闻见消毒水的味道。”
“求求你们了,我该走了,我妈妈不能再因为我浪费钱了。”
人最大的病就是穷病。
李勤勤,是个普通得放在人群里就石沉大海的人,她家里穷,爸爸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病死了,妈妈一个人将她拉扯大。
李勤勤小时候就坐在妈妈的推车里,窝在里面睡觉,妈妈在旁边呦呵着卖粉条,三块钱一碗,生意好她们就能吃上饭,不好就只能饿着,她知道家里苦,没有钱,别人能有的东西,她不能开口要,妈妈总是对她说,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未来才能当大官!当官就能过上好日子。
她不知道什么是大官,如果她能当上的话,大概能让妈妈卖粉条的时候不会被驱赶,不会害怕得躲躲藏藏,不用再对那些拿棍子的人好声好气地赔钱,她妈妈也没读过书,不识字,捡别人家丢掉的报纸看看,也只是看上面的照片,多洋气啊,都能上报纸呢!你要是读书人,那家里就能有希望。
可李勤勤根本不会读书,她上课时是那里不懂,那里又记不住,她能上高中靠的是运气,好多学生都生了病,恰好给她了这个名额,但她想上个大专都是异想天开。
她应该优秀一点,李勤勤时常埋怨自己的蠢笨,她样样比不过别人,课上她畏畏缩缩,下课也不敢主动和老师说话,有的人可以和老师谈谈笑笑,她羡慕,可偏是做不到,明明她总是鼓励自己去试试,可一上战场,什么都忘了,只能狼狈地缴械投降。
我太失败了,李勤勤想,妈妈攒下钱全都给她交了学费,她总是脏兮兮的,她不漂亮,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没人和她玩,她是个妥妥的透明人。
李勤勤也会羡慕,羡慕夏天的冰淇凌,校外的冰糖葫芦,羡慕可爱的发夹,漂亮的裙子。
所以她捡了一支漂亮的笔,看见时,它被遗落在楼梯的角落里。
那是一支能出墨的笔,她从来没用过,因为水性笔很贵,她上课用的都是铅笔,这样写在作业本上还能擦掉,而这支笔外型和她见过的都不一样,它有粉色的外壳,像是撒了仙子的粉,亮晶晶的。
李勤勤拿起来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这是别人的掉的东西,她不应该拿走,但她左顾右盼的还是捡了起来,笔被她捏在手里,它也许是烫的,因为她的手心里生出了汗,这比老师叫她时还要紧张,她很高兴没有人注意她,她小跑起来,跑得越来越欢快,等她回到自己座位上时,顶着一张红脸松了口气。
她就这样把这件遗落的宝贝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她在角落的座位里自己欣赏着,她居然笑了起来,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快乐,尽管那一点也不高尚。
从小到大,李勤勤只学会一个规则,那就是节省,她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有一天,也能用得上这样的东西呢?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支笔,她不敢把笔带回家,这在妈妈眼里是一种偷,她不能当个小偷。
李勤勤想,只是看一会儿,要是笔的主人要找笔,她就还回去,她一定会还回去的。
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第二天,她再回到教室里,座位上人已经坐满了,她刚迈进门一脚,眼睛全都飘到了她的身上。
李勤勤从来没这么样盯着过,像被审判着,一下紧绷了起来,她脑袋都在冒汗了,有个人正气鼓鼓地瞪着她。
“你为什么要偷我的笔!”
“李勤勤!你平常看着不像坏人,结果你就是个小偷。”
“我没偷。”李勤勤摇着手辩解,她心虚极了。
“没偷,笔为什么在你的抽屉里?”
“昨天下午有人瞧见你手里拿着我的笔,今天去你抽屉里一翻就找到了,那可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你凭什么偷走?”
“你没有爸爸,就想偷走别人爸爸给的礼物?”
“李勤勤,你就是个小偷!”
高中生正是容易上头的年纪,李勤勤被推倒在地上,她被围住了,头顶全是压下来的阴影,和她本人一样,见不得人。
李勤勤第一次走进办公室,她面红耳赤,更抬不起头来了。
她向笔的主人道了歉,还回了那支笔。
从前,只是没有人在意她,现在,所有人都深深地讨厌她。
有人在她课桌上画画,有人会在身后踢她的凳子,当课文上刚好讲到小偷的时候,她听见好多人在嬉笑着喊她的名字,她的世界变得吵闹,而她不能再缩回去当蜗牛。
她不再是个透明人了,她是一只卑劣的老鼠。
李勤勤只能用被子捂着头掉眼泪,她想离开这个班级,她想,她走了,那些人是不是就会把她忘了呢?
李勤勤曾以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靠时间靠努力就能弥补,但是她小时候吃不起一毛钱的糖果,长大了也买不起新衣服,现在也是一样,她也没有转班的权利,原来那扇门本就没有朝她敞开。
她看到了妈妈的局促,在班主任,在年级主任的面前,他们穿着干净的大衣款款而谈,他们说学生的前途,未来的人脉,而妈妈只能假装镇定揉捏自己破烂的衣角,妈妈来学校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要走很长一段路,可每一次询问,老师们都没给过答案,李勤勤清楚的明白,原来这本来就不是她能拥有的,就跟那只笔一样。
“那个老太婆就是你的妈妈么?”在她回到教室时,男生朝她嬉笑,“你妈妈知道你是个小偷么?还是你妈妈也是个小偷?”
“我妈妈不是!”李勤勤第一次那样说话,她站起来,瞪大着眼睛,她面前没有镜子,但她知道,此刻,她是那样的丑陋,但她还是奋力的嘶吼,“我是小偷!我妈妈不是!我妈妈她不是!”
“疯子。”对方愣了愣,随后说。
“我是,我是疯子,但我妈妈不是……”李勤勤哭了,她捂着脸嚎啕大哭,她记得妈妈为了省钱和别人的歇斯底里,记得妈妈粗糙的手和发黄的脸,妈妈也不漂亮,她四十还没到就有了白头发,但她的不漂亮是因为自己,都是她,是她一直在拖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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