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没有表情,粗黑的眉和发黄的脸,闻着血腥眉头都没皱一下,握刀的姿势熟练,这事可没少干。
“真吓人。”姜皖说:“你还敢把蛇胆取出来?”
“这有什么?”杨大力说:“邪门的就那一条,那条才最是害人。”
陈鹤年看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恐惧,所以,他们不是怕蛇,而是怕那条能让人怀孕的蛇。
姜皖说:“那为什么只取蛇胆,别的不要?”
“蛇胆可以泡酒。”杨大力歪起头:“蛇肉只能吃,早吃腻了。”
“你们还吃蛇啊……”姜皖说,“蛇,好吃么?”
杨大力没有继续说,因为屋子里传来了他们儿子的叫唤声,声音很大还带点难受地哼哼,杨大力捧着碗急冲冲赶去屋子里。
杨娟也在往屋子里望,她脖子扭了好几回儿,是在担心。
姜皖说:“怎么了?”
杨娟皱着眉摇头,默默去门口拿着拖把扫地上的血,她边做边说:“回去吧,别在外头站着了,外头湿气重。”
她眼睛不是看着院子里的水泥地,就是往陈鹤年肚子上瞟,直勾勾的:“歇着,能少点罪受。”
“早车的时间已经过了,要走人也得下午。”陈鹤年说,他转过身,快步回到了房间里。
他这趟是去拿箱子,陈鹤年箱子不离手,出去得带着,回到那间水泥糊的房子里,刚提上箱子,耳朵边就听见了镜中鬼的声音:“你的罗盘转了,你一直不看,吵得我睡不着。”
转?
是那条蛇在动?
陈鹤年打开箱子把罗盘取了出来,指针已经转了一个方向,他托着罗盘,循着指针走过去,哒哒地踩过水泥地,就听见了男人哎呦哎呦的痛呼声。
那是他们的房间,陈鹤年不动声响靠在门边的墙上。
“爸,你快把这东西拿走啊!叫你别杀蛇了,你越杀我越疼!”
“这畜生害你,你吃点蛇胆以毒攻毒,没准能缓缓呢!”
“别拿过来,我要吐!”
房间里的是杨大力父子俩。
陈鹤年偷偷看了一眼,这次看到的是杨真的正脸,他坐在地上,手捧着肚子。
杨真还真是个胖子。
他有个大肚子。
蛇胎?
他们儿子怀了蛇的孩子。
罗盘指向的就是杨真的肚子,这里最大的邪物也许就养在他的肚子里,陈鹤年没看太久,男人怀孕的模样怪异又丑陋,他悄悄退去,走出屋子,往院子外面走去。
“这是要去哪儿啊?”杨娟停在手里的活儿,冲陈鹤年的后背喊,她叫道,生怕他没听见:“地上又湿,山里可有蛇呢!”
陈鹤年头也不回,都要走远了。
姜皖赶紧说:“我哥哥就这性子,他只是太紧张了,我们中午就回来。”
“哎——!你们别乱走啊!”
杨娟在后面喊。
姜皖跑了起来,跟上陈鹤年,二人一块儿下了山坡,陈鹤年提着箱子走得稳健,她笑眯眯地问:“走这么着急,你是发现了什么?”
陈鹤年说:“查查这个村子。”
“当然要查。”姜皖说:“只是,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陈鹤年反问:“我需要担心什么?”
姜皖背着手,笑着说:“他们嘴里说的,可不像假的。”
“是真的。”陈鹤年说:“他们儿子怀孕了。”
“你瞧见了?那还真是怪。”姜皖若有所思:“我可没听过蛇还喜欢让男人给它怀孕的。”
“那你……”她眼睛一瞥,“真要是……”
“再看,挖了你的眼睛。”陈鹤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姜皖的眼睛就不再往他肚子上瞟了。
杨大力一家住得算偏的,陈鹤年二人走进村里农户多的地方,这附近的杂草都割了个干净,天是阴的,使得这一代都有点压抑,农户多半聚在门前,个个穿着长筒靴,手里带着胶手套,木材边堆的就是纱网笼子,这笼子里有蛇。
几乎每家每户都能瞧见,人在一旁处理这些蛇,熟练地脱皮取胆,每栋房子外面都撒了生石灰。
生石灰驱蛇,这是个捕蛇村。
看穿着,这里的人就知道他们是外地人,要么避开,要么自己嘀嘀咕咕地跟念咒似的,陈鹤年经过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陈鹤年走了一段路,也看了一路的山和房子,他说:“这里的风水有问题。”
姜皖问:“什么问题?”
陈鹤年:“太衰。”
“衰的时间不是很长,怪事的时间持续得也不长。”
姜皖说:“莫不是杀蛇太多,蛇积怨复仇?”
陈鹤年问:“他们看着像怕蛇么?”他停顿住,眼睛敏锐一扫,手指了个方向:“去那里。”
那是一座很茂密的山,很大,也很危险。
他们往前走,走得越接近,房子越少,有人留意了他们,在屁股后面喊:“你们要跑哪里去!”
村民警告道:“别到山上去,上面蛇多着呢!”
“不怕不怕!”姜皖笑着回道:“我这是带着孩子的娘去找它爸,有蛇正好,正要找那条不负责任的蛇呢!”
那人瞪大了眼睛,姜皖只在旁边哈哈大笑。
“你嘴巴不带门的么?”陈鹤年回头瞪了她一眼。
姜皖还笑嘻嘻的,“我也没说错啊。”
马上,她就笑不出了。
陈鹤年手上的红绳突然一闪,一股风就吹向了姜皖,得亏她手及时撑在地上才没有摔得狗吃屎,但是她手上都沾上了泥巴,她把泥巴往树上抹,但还是有点脏,臭,她皱起眉毛。
“活该。”陈鹤年弯了弯嘴角。
“小气。”姜皖撇撇嘴。
二人腿脚轻健,上山很顺利。
这山上树可多,不冷不热,阴气也不重,风很小,天上的阴云压低了地上的光线,静谧之中,只有风刮叶子的细微声音。
陈鹤年说这里有问题,是因为这里的环闭之气多了一个缺口,大部分的村子都会建在低地势的地方,譬如山谷之地,四面环山,人一多就会形成环闭之气,这种气很强,就算山上建坟埋代代人,阴气也不会胜过阳气,但现在这局势出了点问题。
谁打破了它?总会留有迹象。
二人接近山顶,陈鹤年在路边闻到了一点血腥气,他朝前走,拨开灌木丛,那是一条蛇的尸体,被精准打了七寸。
“有人。”他说。
姜皖立即也压低了脚步声,他们看到了浅浅的脚印,找过去,有些细细簌簌的声音,前面有个人穿过了叶子丛。
陈鹤年弯下腰,跟上去,不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了一个背影,那人身体修长,体态极其不错,最显眼的,是他身后背着一把木剑。
“不是本地人。”姜皖轻声说。
她刚一说完,那人就站定,回过头来,“你们是谁?跟着我,还躲起来,是要做什么?”
陈鹤年和姜皖已经被发现了,便站直身体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看走了眼,还以为你是害人的蛇。”姜皖说:“你是道上的人?”
男人回答:“是。”
姜皖:“哪条道上的?”
男人说:“南派戒律山,第三百六十一代的弟子,有礼了。”
陈鹤年没想到这里会碰到南派的人,南派道士,公认的正统之一。
男人穿着黄衣大褂,仪表堂堂,一双剑眉星目显得颇为正气,他接着说:“如果你们也是来除蛇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陈鹤年回道:“不行。”
“这活儿是我的。”
见陈鹤年态度强硬,男人点了点头。
“好。”
说完,他取下了自己背上的木剑。
男人已经报上了家门,按道上的规矩,一活儿不能两派干,要是陈鹤年他们不肯走,就得打一架。
“我不打女人。”男人的剑偏移,指向陈鹤年一个人,“我们来分个胜负。”
“可以。”陈鹤年说,说完,正要从箱子里取把刀出来,可他的手还没摸箱子先按住了自己的胃,他脸上疑惑,眉头一拧。
“怎么了?”姜皖问。
陈鹤年没答话,他紧抿着唇,使不出大动作,他眼中有些诧异,一瞬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周围的气味放大了好几倍,湿泥巴和草木,甚至是蛇的血味儿,都灌进了他的鼻子里,实在没忍住,他脑袋一偏,捂住嘴干呕了两声,胃里没东西,什么也没吐出来。
男人举着木剑,没动。
姜皖一下就看懂了陈鹤年的反应,她笑了起来,笑得要喘不上气来。
姜皖当即问那个男人:“你不打女人,那……孕夫你打不打啊?”
第38章 男孕诡事(三) “碰,就死……”……
男人两只眼睛听直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姜皖道:“就问你打还是不打?”
男人答:“有孕之人, 我自然不打。”
“那你就不能用剑指着他。”姜皖挑眉笑,走过去,两指按下了他的木剑, “他肚子里现在有蛇的种。”
男人站在原地,面露犹疑:“当真?”
姜皖反问:“你不知道么?这里的蛇有个癖好,喜欢半夜偷偷溜进别人家里,让男人怀孕。”
“听过,我正是为此而来。”男人似乎有些信了,他将指出的剑收回背上,“你也被那蛇所害?”他朝陈鹤年走了过去:“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脉。”
“多此一举。”陈鹤年后撤一步,一把挥开他的手, “该打架打架,输了,你就得走。”
“不行。”男人有些固执,“我必须确认这件事,不然我不能和你动手。”
“还容得你想不想?”陈鹤年冷冷地说,他看上去已经有些恼火,可男人没有就此退让,只手朝他手腕探去。
陈鹤年在一转身,手掌劈在男人腕上, 这一阻挡,男人的手指就去抓他的手臂, 那双眼睛执着又肯定,非要摸着他脉象不可。
陈鹤年彻底恼了,喊道:“你有什么毛病?”
男人的纠缠不休惹得陈鹤年心烦,他师父说, 遇到南派和北派旳人,不要惹出争端,只需避开,正统道门人杂眼多,容易暴露他的位置,而这个男人,就是南派初出高山的道士牛犊,这人果真像头牛,不知道他在倔个什么劲儿。
“若我此时以剑对你,不公。”男人端详着陈鹤年,即使他没有摸着脉象,也能瞧出陈鹤年写在脸上的不舒服,姜皖的话,他已经信了七分。
陈鹤年说:“可你本来就打不过我。”
男人愣了愣,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而这时陈鹤年又觉得有些反胃,这想吐的感觉一波接一波,逼得他弯下腰,男人方才接近时,就让他闻见了这人身上的气味儿,这道士成日泡在道观里,全是那恶臭的香火味儿,刺鼻得紧,他更燥了,这地方简直让他恶心。
“你还好么?”男人问。
陈鹤年没受他这点好心,只嘁了声。
“烦死了。”他情绪有点大。
说完,指骨上的红绳发起了热。
陈鹤年眉头紧锁,一头墨发飘荡起来,发根吹到了脸前,迷糊了下巴的轮廓,却没阻挡那双冷厉的眼。
“等等……”男人的手突然紧绷起来,他反手握住剑把手,“邪祟?”
一阵狂风就这样从陈鹤年背后刮出来,男人双手护在胸前,脚踩在地上身体借力往下压,没来得及捏咒舞剑,就先要被这邪风给吹飞了。
男人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背撞在树上才让脚跟稳住。
“那是什么?”男人压低了眉宇,凝重地说。
那团黑影从陈鹤年的脚底伸长出来,大到压过了陈鹤年的头顶,气势跋山涉海,炸得比天上的雷还要响。
刷地——男人紧张地咽了口气,又拔出木剑,剑穗是香樟叶抹上古树脂,他左手掐咒,准备迎战。
陈鹤年却淡淡开口:
“这是你对付不了的鬼。”
他声音平淡如飘渺的云,男人抬头一看,发现他原本不适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冷旁观者的笑。
“怎么会?”男人不解,为什么他站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身下,还能如此淡然。
大鬼出来了,它的双目紧闭,先在陈鹤年的耳边轻轻吐息,它的手伸出来,白骨森森的手掌扶直了陈鹤年弯下的腰,就这样直接环在他的身上,鬼的身躯离他很近很近,幽冷的身躯贴着他的后背。
紧接着,它的面庞浮现,双眸一睁,颇具威胁的眼神似刀一般朝男人剜过去。
男人立即闭上眼睛,不去看那鬼煞红的眸。
“放心啦。”姜皖远远地站在一边,边看戏边对男人说,“你不惹它,它就不会对你出手的,看来,它是被那条蛇给吵出来了。”
大鬼确实是为蛇胎而来,它没有理旁边的两个小人,手挪到了陈鹤年的腹部,一只手掌直接化为黑水渗透进了他衣服里。
陈鹤年深吸了一口气,下腹泛凉,还有些痒,他的脸依然是板着的,像块冰,什么也没管,只想着朝后倒,鬼的身体抵住了他的后背,软塌塌得像床垫子,像是要将他嵌入它的身体里,没一会儿,他想吐的感觉就失去了,他的鼻子不会再闻见那些恶心气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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