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因为长乐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家中又不差扯好棉布的钱和缝衣裳的时间,钟洺和苏乙两人都默契地没要别家给的旧衣,一应全准备了新的。
钟涵最近也开始上手做针线了,先从简单的针法学起,加之三两绣花的本事,说等练好了先绣几条手帕送一圈,再给他的宝贝小侄制个虎头帽。
钟洺听说后道,不晓得现在开始学,等长乐周岁时能不能戴上,为此遭到小弟的抗议,被扣掉了虽尚未绣好,但原本能得的刺绣帕子。
——
咸水稻撑过了今夏第一场龙气带来的狂风暴雨,每家田中虽多多少少都受到一些影响,但比起水田整体的面积,那点损失微不足道。
雨停后不久,千顷沙的山坡上青烟缭绕,鞭炮炸响后遗留的硫磺味经久不散,盖过了海边风中的咸腥。
今天是白水澳好几家正式乔迁,搬入蚝壳房的日子,过去将近三个月里,赵正带着手下的匠人直接在千顷沙搭竹棚安家,凑齐了十号人紧赶慢赶,自春播前后总共陆续盖成六户蚝壳房,用掉了如山的蚝壳。
这六家人都姓钟,一家至少有五六口人,全搬过来后足有几十号人,再也不担心入夜后冷清,或是出了事的话没得照应。
为此钟洺和苏乙觉得到了搬家的时机,开始陆陆续续把这边的家具添补齐全,当中头一桩就是撑船去清浦乡,取回早前在庞家木匠铺定做的架子床。
蚝壳屋墙厚,能挡住海上侵过来的湿气,加上地方更宽敞,因而这遭都置办了新的木制架子床,四面可悬床帐,下面还配了脚踏。
钟洺买了两张这样的床,自己和苏乙睡一张,也给小弟添了一张,木床比竹床贵多了,和用料有极大的关系,一架用料不差的木床能卖到几十两银子,两张床花去足足近百两,但钟洺觉得很值。
家里已买了地,盖了新屋,牲口也添置齐全了,又有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花销,不用来装扮要住一辈子的房子,还能用来作甚?
“好木头打的床能当传家宝,用个几十年都使得。”
新床摆好后,他拍着床架同小弟道:“等你出嫁时,大哥再给你买一张,当你的嫁妆。”
钟涵以后若是嫁人,条件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如果新房里连张架子床都没地方放,那不如不嫁,否则嫁过去也是受委屈。
反观钟涵自己,六岁而已,能对出嫁有什么想法,更不会为此害羞,他只觉得新床漂亮得很,哪怕什么都不干,光躺在床上看都觉得高兴。
唯一的烦恼便是搬进新院子后,他的房间离大哥大嫂更远了,之前好歹同在一个屋檐下,现在如若要过去,还要出门穿过院子。
第一个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把多多和满满两只猫都抱上床,枕头两侧一边趴一个,像小时候那样把手搭在多多毛茸茸的肚子上,方才很快进入梦乡。
以前常听陆上人说“鸡鸣即起”,水上人没有地方养鸡,自然也没有体会,直到搬入新家的第一个早上,大家都听到了钟洺家两只公鸡嘹亮的打鸣声。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亢,直接吵醒了小长乐,惹得小娃娃在小床里哇哇大哭起来。
钟洺出于习惯把孩子捞出来抱在怀里时,眼睛都还没彻底睁开,他连打两个哈欠,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让儿子止住哭声,再回头看床帐内,苏乙也醒了。
昨天晚上因为太高兴,两人三更天才睡,现在看天色还是黑的,怕是五更还未过。
苏乙的倦意比钟洺更浓,他撑起酸软的腰身,示意钟洺把孩子抱近些让他瞧瞧。
等离近了,他看出钟洺也困得厉害,便靠在床头坐好,从钟洺手里接过了小长乐,揽在胸前拍了拍,眼睛仍半闭着。
长乐这时候已经哭过最初那阵了,把脸上的泪珠擦干净,除了眼睛有些红外,又是个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的小乖仔。
钟洺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见夫郎垂着脑袋揉眼睛,模样和趴在他胸口,哭过后开始有点打瞌睡的小长乐颇像,唇角不禁上扬。
“再睡一会儿?”
他轻声问,苏乙点点头,一下下拍着长乐的后背,哄他入睡,小声和钟洺道:“一会儿就让长乐睡咱们两个中间吧。”
反正他们两个已经醒了,依着习惯,再睡也睡不了多熟,不怕翻身压着孩子。
长乐本就是半路惊醒,他往常睡前吃一次奶,可以一觉睡到拂晓,因此趴在小爹身上没多久就又闭上了眼睛,小手攥成松松的小拳头,搭在苏乙的肩头。
见他睡了,苏乙小心地将他放在床中央空出来的地方,和钟洺侧过身盯着他的小脸,对视时发现彼此的脸上都挂着笑。
亲生的孩子,怎么看都喜欢得紧,何况钟洺和苏乙一个英俊一个秀气,生出来的孩子样貌怎么也差不了,虽是哥儿所出,却一落地就喝羊奶,养得白白胖胖,要知道这四个字落在水上人里的孩子里有多难得。
一家三口睡了个浅浅的回笼觉,天初亮小长乐又醒了,哼哼唧唧一通,多半是饿了,钟洺披衣起身去后院挤羊奶,苏乙则被孩子征用了一根指头,抱着嘬个没完。
“东家,您起了。”
院子里的王柱子看起来已经醒了许久,穿戴整齐,刚从后院来。
过去这院子里只住他一个长工,天热以后打赤膊干活都是常事,现在东家一家子搬过来,多了东家夫郎和二东家两个小哥儿,他就把马甲整整齐齐地系好了。
听钟洺说孩子饿了要喝奶,王柱子忙去灶屋里找出专门用来盛羊奶的小罐,这罐子每天都是刷干净后再用煮开的热水烫一遍,干净得很。
接过奶罐,钟洺去后院寻母羊,没多久后王柱子也过来,先收拾了牛棚里的牛粪,又进了鸡窝和鸭窝,把两边的禽粪铲出来。
钟洺看到那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忍不住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鸡晚一点叫?”
王柱子笑了笑道:“东家是不习惯吧,我们在村里住的从小就是听鸡叫起床的,有时候睡得沉了根本听不见。”
又说想让公鸡不叫或是晚叫,怕是有点难。
“这大约是它们天生的本事,除非不养公鸡,否则怕是没法子。”
钟洺到底对饲养禽畜不太熟,因为詹九送来的鸡雏就是有公有母,他下意识觉得若养鸡的话肯定要公母都有,当下愣了愣,问道:“没有公鸡,那母鸡还能下蛋么?”
“当然能,只是这下的蛋孵不出鸡雏来,若想自家抱鸡雏,必须要有公鸡才行,若是只吃蛋,有没有都无所谓。”
钟洺得了解惑,果断道:“既如此,公鸡不如还是不留了,咱们大人也就罢了,阿乐一被吵醒就哭,小仔睡觉也轻。等以后要是想抱鸡雏了,孩子大些后再添公鸡也不迟。”
公鸡不留,下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宰了进锅。
三个月往上的小公鸡是最嫩的,适合下锅做炒鸡,等长过半年,肉就老了,至于老母鸡只能炖汤,要是炒着吃肉都嚼不烂。
片刻后钟洺拎着挤满的羊奶去灶房煮开,再隔着碗放到凉水里一点点降温,好不容易熬到温度能入口了,屋里的长乐都要哭累了。
幸好孩子饿了这件事最好解决,奶壶嘴一入口,他就立刻安静又乖顺,一口一口喝得很用力。
钟洺出去吹了一阵风,把瞌睡都吹没了,跟苏一说起打算把公鸡处理掉的事。
“以后别家养不养公鸡咱们管不了,左右在别家院子里,离得远,听得也没那么真切,咱家这两只就在后院,和咱们单隔着一堵墙,着实有些恼人了。”
苏乙也才搞明白,原来母鸡不和公鸡在一处就能下蛋,于是也认同钟洺所说,只是叮嘱道:“还是跟小仔说一声,家里的鸡鸭他都很上心,不打招呼就宰了,他是小孩子,怕是心里过不去。”
钟洺懂苏乙的意思,小仔心软,这次的鸡雏又是从小毛团一点点养大的。
但事后两人才发现,他们把小仔想得太“软弱”,小哥儿实际同样被公鸡打鸣吵得不轻,也很清楚家里鸡鸭养来的作用就吃下蛋和吃肉,对于公鸡变炒鸡的事没有半点意见。
因此当天晚上后院的鸡窝就少了两只鸡,变成了一道干鲍炒鸡,配着滑溜的鱼粉进了家中几人的肚。
第145章 重皮蟹和干海马
千顷沙,岸边。
两头水牛甩着尾巴走进浅水,把自己沉在其中,只剩一片后背和脑袋在水面上,并不介意路过的海鸟在自己的背上停留。
要说牲口和人也是一样的,有忙时,有闲时,不赶农忙也不拉车的时候,它们清闲得很,每天只管出门到海里泡个澡,再晃悠去山脚下寻些嫩草吃。
像是钟洺家这两头,现在已认得从家里到海边的路,每天不必多操心,它们自己出门,到了时辰自己回来。
不过海边毕竟不是村野池塘,大浪来时连船都能卷走,何况一头牛,所以除非天气好,不然放牛时还是会有人跟着。
水牛喜水且聪慧,认得主人,只是它的脑子无法理解,为何家里的男主人会从水里冒出来。
“哞——”
其中一头水牛,正是当初被钟涵起名牛大的,鼻子上方有一点点白毛,家里人都靠这个辨别,它在认出钟洺后长长叫一声,钟洺摸了摸它的牛角,牛大确定自己没认错,用头顶了顶钟洺的手。
牛二慢了半拍,闻声涉水而来,它把头埋进水里碰了碰钟洺拖拽的网兜。
“当心螃蟹夹你鼻子!”
钟洺没想到水里还有一个埋伏的,他扶着牛二的牛角把它往外推了推,抹了把脸上的水,踩着海底的沙滩一步步走上岸。
苏乙正背着阿乐出门遛弯。
今天退潮,自从水田里种下稻谷,就不能借着涨潮退潮的时机收集里面的鱼获了,有高高的田埂挡着,水田里的水位一直控制在合适的深度,海浪淹不进去,只每日放鸭子进去吃些会在泥巴里打洞的虫子、小螃蟹之类。
因此搬过来的人家,还是习惯趁退潮时来赶海,这边人少,几乎每天都有大货被冲上岸,不必争抢,只要留心,家家都能赶上。
家里不缺这点吃喝,苏乙带着长乐出来本意是吹吹风,挖沙挖得心不在焉,心思都挂在背后的孩子上,时不时就伸手拍一拍,哄他两下。
“大哥!”
听见钟涵喊钟洺时,苏乙第一眼都没看到人,转过身才瞧见刚从海里走出来的汉子,浑身湿淋淋的,手里网兜很沉,一看就是收获不小。
家里两头水牛也跟着他上了岸,在湿软的泥沙地上慢吞吞地前行,踩出一串脚印,而脚印又很快被海浪抹平。
“我猜牛在这里,你们也离得不远,还真让我猜准了。”
钟洺把网兜一丢,接过小弟递来的布巾擦头发擦脸,末了往腰上一围。
苏乙扶着背后的孩子起身,离得近了,长乐看到钟洺,动了动小手,蹦出几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音节。
“阿乐是不是在叫爹爹?”
钟洺笑弯了眼,摸了摸儿子的圆脑壳。
小娃娃自出生起就顶了一头乌黑的胎发,浓密而柔软,这几个月里越来越长,摸起来的手感极好。
苏乙侧过脸看他们父子俩互相逗乐,分明一个只会咿呀咿呀的,却也能说得有来有回,没过多久,长乐又张开嘴去啃钟洺的手指,钟洺赶紧缩回来。
“不能吃手手,爹爹手上脏。”
钟洺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问苏乙要了张手帕擦了擦儿子的小脸。
几步外,钟涵正蹲在地上看螃蟹。
“大哥,这些都是你说的重皮蟹?”
“对,今天下海就是为了寻它们,我遇到螃蟹窝,逮了三十多只,凑个整,给黄府送去三十只,余下的咱们留下自己吃。”
前年他捕上过一批软壳蟹,在街上叫卖时全被黄府的尚安尚管事卖了去,去年尚安到了季节也来寻他,前后从他手里买走两批软壳蟹。
兴许是吃了两年吃倦了,今年把这档事提前,说不要软壳蟹了,改要那重皮蟹,重皮蟹比起软壳蟹口感更丰腴,正是外面的硬壳子将掉不掉的,里面的软壳成型,肥得挤出来的时候。
软壳蟹他卖五钱一斤,重皮蟹略低些,也能要到四钱。
去年苏乙怀着身子,没怎么敞开吃螃蟹,今年从重皮蟹开始,也算到了螃蟹季,早就想吃个爽快。
他舔下嘴唇道:“这些螃蟹用盐焗如何?之前听三婶说过,重皮蟹适合用盐焗,滋味足呢。”
比起蒸和煮,盐焗不用一滴水,只用炒热的大粒粗盐把食材焖熟,所以入口时吮到的汁水,尽是海货本身就有的,绝对原汁原味。
钟涵一听,跑过来提议道:“今天赶海也捡了不少东西,有虾蛄、蛤蜊和花螺,可以一锅出。”
“你倒是会吃。”
钟洺笑了笑,转而跟苏乙道:“不如再搁几个鸡蛋进去,小时候胡闹,试过这么个吃法,记得味道也不错。”
“那咱们就这么做。”
家中日子过得顺,除了发愁一日三餐吃什么好,也没什么多余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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