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回家换了身衣裳,提着挑出来的三十只螃蟹撑船进城,既是要给黄府,他都捡了品相好的,大小也都差不多。
因要和尚安打交道,除了卖了换钱的螃蟹,又拿油纸包了六只干海马。
海马常在海草里藏身,可以补肾壮阳,以前钟洺都没怎么留意过这个小东西,只觉得长得怪模怪样的,在海里竖着漂。
自从听裘大头说起它的功效,就知肯定也有赚头,而且拿这个做孝敬送礼,只要对方是男子,就一定不会嫌弃。
他陆续攒了十几只,给了裘大头两只,把对方喜得不行,至于裘大头是自己用了还是寻门路卖了,并未多打听。
海马晒成干后很轻,但进了药铺身价翻倍,这六只加起来没有二两沉,一两就可换十两银。
其实比起他卖螃蟹的收入,这份礼送出去完全是亏本的,但钟洺的本意是以此作为敲门砖,指望尚安能给自己介绍生意。
从他这里采买,价钱比药铺转一手的更低,而他也无需去进货,只需下海找寻就是了,压根没有本钱。
要是能做成几单,像是往县城吴匠人拿出卖砗磲,虽不是稳定常有的,成一回能得个大几十两就不错。
家里之前攒的数百两,这一年里接连买地、买牛、盖房、添置家具,花去了大半,余下的虽够吃够喝,平日里也有各色进项平衡,可一旦想到以后要养孩子,钟洺就心里直突突,银钱这物,肯定是越多越好。
黄府的小角门外,守门的小厮收下几个铜板,进去通传。
尚安似乎正忙着,先打发了一个后厨的婆子出来看蟹的品相,等过了秤算出斤两,钟洺在门外等着收钱时,他才拿着银子出来见人。
“赶巧我正在夫人院里回差事,顺路替你支了银子,一共十斤,这是四两银子。此外,你常给府里送鱼获,加上先前翡翠鲍的功劳,二夫人记得你的名,方才听我提了一嘴,说你今年得了个胖小子,还额外给了你两份赏。”
说罢示意身边小厮上前,给了钟洺一盒子香粉、一枚银戒子、两只如意银锞子、三尺青色的提花绸布。
“香粉和戒子给你夫郎,绸布拿去给孩子裁件衣裳,那银锞子若是拿去熔了,当是能给孩子打个银镯。”
这些东西对于黄府而言称不上什么,便是随手给院里丫鬟的都不止如此,但对于府外人而言,已经算是很得脸的赏,加起来至少值个十几两银,看那银戒子的花样,或许还要更多。
钟洺谢了赏,趁势把褡裢里的干海马掏出来,侧了侧身,挡住那头小厮的视线,递到了尚安眼皮下。
“二夫人能记得小的,定是因着管事替小的美言,正巧前阵子在海里得了稀奇物,特来孝敬管事。”
尚安捏了捏,没琢磨出什么,却也知钟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糊弄自己,等人走了,他进到府门内,选个角落解开纸包一看,顿时乐了。
他在富贵人家做事,自然听闻过干海马的效用,这东西拿出来,试问哪个男子不喜欢?
而海马不比鱼虾,撒网就能捕,因此药铺里少见,要价高昂。
他想到自己伺候的二房老爷,到底不比年轻时,家中一房夫人,两房妾室,那事上颇有些力不从心,成日里吃些蛎黄和参鲍,还从郎中那里开些补肾的药丸子。
要是把这东西递上去,自己肯定能讨着好。
他挑挑眉毛,心下已经开始谋划东西要怎么呈上去,到时话又该怎么说了。
府外路上,钟洺拎着小包袱,黄府的打赏都放在里面,这确实是意外之喜,那没见过的二夫人还怪大方。
来了乡里不买点东西就回不去,他找了间卤味摊子,要了鸭掌、鸭胗各一份,又要了一块卤猪肝,回去切成片就能装盘。
鸭掌是苏乙和小仔喜欢啃的,钟洺嫌那东西上没有两口肉,还全是碎骨头,不乐意费时间,家里两个哥儿却是能捧着吃好久。
过去家里没买过这等东西,有回偶然间路过买了几样,没想到家里人爱吃,自那以后钟洺凡是路过,就过来裹一包带回去。
想着一会儿还要路过家里酱摊,他又让人切了一只鸭子,草绳系上。
远远看见二姑夫妻俩都不在,钟洺把纸包放下,同唐莺道:“阿莺,这鸭子你晚上带回去,家里一道吃。”
现在和二姑家离得远了,一家在白水澳,一家在千顷沙,虽基本隔一日就能见一面,或是在乡里或是在地头,到底不如过去抬抬腿就能到了,但他买东西多捎一份的习惯还在。
唐莺自打和詹九低调定了亲,有那么一段日子很是不好意思见钟洺,觉得自己和詹九来往,瞒着表哥,实在是不该,可要让她说,她也的确张不开口。
不过日子长了,尴尬劲也就散了,总归是一起长大的,这世上除了爹娘,她最信任的长辈就是钟洺这个表哥,后来又加了表嫂。
“表哥,这使不得,你拿回去和嫂嫂小仔他们吃就是。”
“怎还和我客气起来,当真是定了亲,是大姑娘了。”
钟洺含笑,不理会唐莺的推拒,直接把裹着鸭子的纸包放在桌上,又问她,“今天生意可好?”
他前一个问题把姐儿说得脸红,用手背蹭了两下才道:“表哥莫要拿我打趣。”
随即说回生意,一下子变得话多起来。
“今天有个县城来走亲戚的人,在他亲戚家吃了咱家的虾酱,很是喜欢,过来买了五斤走,共给他装了五个罐子,另又要了一斤沙蟹酱尝鲜,蛤蜊酱、杂鱼酱、贝柱酱各三罐,要回去送礼,因他买得多,我做主给他便宜了些,应当收八钱余十文,我收了八钱,又多送了他一罐螃蟹酱。”
摊子上时有这样大手笔的买主光顾,越是那等外地来的,越舍得花钱多买几样,因离了这里就买不到,过了这村没这店,这些个酱又都是经得住放的。
他家罐子加盖了印的红纸也做得漂亮,拿出去送礼不露怯。
“多亏了你在,能帮着支应,不然我和你嫂嫂都不知拿这摊子怎么办了。”
现今他几乎不在摊子上卖鱼获了,这半边已彻底变成了酱摊子,每天酱坊那边都有滨哥儿和六堂嫂磨出来的新酱,装坛后用笔在竹纸上划记号,他们两个不识字,便分出几种不同的图案,或是画圈,或是画勾。
钟洺隔三差五去炒几锅鱼酱和贝柱酱,全数搁在石屋里,并不日日过问,唐莺若是发觉摊子上不够卖了,就去石屋取,记账也是用的那套记号,差不多每七日送去让钟洺和苏乙过目一遍,平常钟洺路过摊子,她也会拿出来给他看。
到现在好几个月了,从没出过什么差错。
“表哥快别折煞我,我也没干什么,无非是有人来问了就该打酱打酱,该收钱就收钱。咱家的酱有名气,根本不用多叫卖招徕,客就自己上门了。”
而她也因这个差事,不必成日和村澳里别的姐儿一样,困于海上岸边,清浦乡虽然不大,听詹九说远远比不上县城,更比不上府城,可每天都能看见新面孔和新鲜事,她长了不少见闻,自己的“私房钱”也越发富裕了,去铺子里买东西不必伸手问爹娘要,看得上的都买得起。
“表哥和表嫂若用得上我,我巴不得一直做这差事。”
但钟洺却清楚,日后他这表妹嫁去詹家,肯定要帮着詹九操持生意的,水上人家的姐儿不可能甘愿困于后宅相夫教子,詹九那货行也缺个管账的利落人。
怕姐儿脸皮薄,他没把这话挑明,只道:“长乐现在离不了人,怎么也要等过了周岁,会走路了,你嫂嫂才能空出手来乡里照看生意,在那之前还要辛苦你了。”
这么一算,又还有好几个月。
“我和你嫂嫂商量过,撇去工钱,从这个月开始,往后月底算出当月卖出了多少,从其中抽一成给你。”
现在唐莺一个月的工钱是一两一钱,而酱摊每个月都能卖几十两,若抽一成,很是可观。
“这也太多,表哥,我不能要。”
又搬出她爹娘道:“我爹和我娘肯定也不答应,到时既要说我,也要说你。”
钟洺淡定道:“二姑和姑父那里自有我去说,在这件事上,我不当你是表妹,就算是从外面雇个伙计,也是要这么给的,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且你是要出嫁的人,姐儿家多些体己,只好不坏。”
临走前补一句,“詹九那小子要是惹你,你只管记下回去告诉我,我替你治他。”
那神情很是唬人,唐莺点头如捣蒜,末了又保证道:“表哥放心,我不给他欺我的机会,他要是有什么我不喜的,我自己就教训了,再厉害些的……他属实是没那个胆。”
此刻远在货行后院,正盯着伙计查验兔子皮的詹九,没来由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第146章 思路
见钟洺拿回了香粉、戒子和布料,苏乙以为是他在乡里采买的,问罢方知是黄府那头赏的。
“这大户人家的做派就是不一样,都没见过面,竟也给赏。”
钟洺和尚安打交道多,知晓这是尚安的顺水人情。
“既是人家主动赏的,又不是咱们上门打秋风讨的,收着就是。”
香粉打开,里面的粉细而白,香气清远不俗,并不甜腻,不过于苏乙而言,实在没有用得上的时候,他想了想道:“不如改日寻个由头送给阿莺。”
钟洺俯身就着苏乙的手闻了闻,“你当真不留着用?我觉得这味道好闻得很。”
苏乙把粉盒合起,摇头道:“哥儿家的原本就少用这些东西,出嫁那日描个眉毛,上点胭脂就了不得了,且就算让我用,我也不晓得怎么用。”
再说那银戒子,寻常人家也少有戴这东西的,戴上岂不是没法干活,除非是那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夫郎。
“还是和银锞子一起收起来,这上面有花样,熔了怪可惜,以后等孩子长大了,阿乐娶了亲,就给他媳妇夫郎,若还能得个哥儿,就当嫁妆,随他们喜欢。”
苏乙把两样一起放入一只小荷包,系好后搁入专放首饰的木匣,挨着之前常家兄弟相赠的两枚玉坠。
这两枚玉坠当初也说是留给孩子的,现在长乐还太小,等过了周岁,倒是能拿去海娘娘庙开个光,换一根红绳戴起来。
这些能传给孩子的东西,可不就是慢慢攒起来的,一年放进去几样,往后就多了。
“这块绸子颜色漂亮,我想了想,不如给小仔做件薄袄,入冬以后穿,这颜色衬他,穿上显得脸盘亮堂。”
收好首饰匣,苏乙又去看绸料,三尺的布做大人的衣裳有些局促,给长乐裁衣确实能裁好几件,可他一个奶娃娃,实也不缺衣裳。
而且他身上的衣裳一会儿尿湿了,一会儿吐了奶,一会儿又糊了口水,成日里洗,穿绸子太糟蹋。
苏乙清楚钟涵的身量,这块布给他裁件长袖的袄子应当是不多不少,小哥儿怕冷,天寒后总要比旁人穿得更加厚实些。
钟洺自是答应,“这才几月,他要是知道现在就开始给他做过年前穿的新衣了,能高兴得蹦到房梁上去。”
“还是孩子,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而他自己小时候没有机会打扮,现今有了孩子,也没那多余的心思,平日里吃喝不愁,穿戴不差,过年有没有新衣反而不那么重要。
——
入了六月,暑气愈盛,但天热反倒有利于咸水稻的长势。
绿色的稻叶越长越多,王柱子说,这时分出来的叶子越多,日后收成就越多。
“要是不分叶子,或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那就抽不出好稻穗,结不出好谷子,这个时候要么是土不好,要么是肥不够,需得要多上肥。”
钟洺也在应拱的手记里看到过类似的说法,因而先去知会了二姑三叔等人,继而去寻六叔公,让他提醒大家,留心地里有没有僵掉的,不分叶子的稻苗。
“近来雨多,下了雨后也要及时给稻田排水,可别把稻子涝在里面,那这几个月就白干了。”
六叔公晓得个中厉害,很快支使家中小辈去传话,然后转过头跟钟洺道:“搬到这里来,住了大宅子,可比以前舒服多了,我本还以为我和你叔婆两个老家伙在船上住了大半辈子,上了岸还要不适应,哪里想到夜夜睡得香。”
几十年在船舱里弓腰塌背,蜷腿缩肩,他的两条腿已经有些打弯,或许再过两年后背也挺不直了,但他的儿孙们还没到这地步。
他笑时露出多年抽水烟留下的有些发黄的牙,有些感慨地指了指屋前的院落,他家四代同堂,孩子一串,虽然每一房都买了地,但跟着搬过来盖屋的并不是全部。
有那么几家还是选择先在白水澳修水栏屋,想着过两年,等见识了水田的收成,且有银钱置办更多水田时,再搬过来也不迟,而空出来的水栏屋可以留给孩子。
“以前一大家子人,一家一艘船,都在水上漂着,虽然都离得近,可还是现在更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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