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家人,姑父客气什么,我可没把自己当外人,姑父也别把我们当外人才是。”
钟洺接茬,笑容满面,语气轻松。
“好,来了这就当是自己家。”
齐勇笑着喝了碗水,问家里煮饭的柴够不够了,“不够的话我再去石头屋里抱些过来。”
“够用。”
钟春竹看一眼灶里的火,先把钟洺推走,让他最后再来炒虾酱,换齐勇过来帮着做饭。
“阿洺他们拎了鸡蛋来,一会儿用紫菜滚个蛋花汤喝。”
齐勇得知钟洺他们上船带了好些东西,也说下次别再这般,另外接着道:“我们鱼山澳附近几个小岛的紫菜最是好,你们走时带一些去,现在这批是头水紫菜,口感最嫩,再过一阵就吃不上了。”
紫菜之所以说“打”而不是“捞”,是因为紫菜多成片密集生在海岛的石头上,需用特制的刷子从石头上刷下来,这样做不会损了紫菜的根。
过十天再去,紫菜重新长出来,这就是二水紫菜,再往后还有三水、四水。
一年里打紫菜的时候,多是秋末起,能一直忙到冬日里。
鱼山澳的紫菜确是有名,南下的走商要收干紫菜,多是直接往鱼山澳来,给的价钱也最高,所以鱼山澳的水上人习惯这个时节打紫菜,晒成紫菜饼后存放,和白水澳的人大量捕蛰是一个道理。
午间吃蒸腊鸡、烧鲈鱼、芹菜鲍片、生腌虾蛄、菜豆炒虾酱、紫菜蛋花汤,待客上桌的菜不能是单数,五菜一汤正好。
腊鸡过水去了咸味,倒一圈酱油和豆豉清蒸,肉质紧而不散,所谓的腊香则是咸中带甜,甜中还暗藏了一星半点淡淡的酒糟味,这是因为腊鸡晒干前腌制时抹了酒的缘故。
不过这酒味已经非常淡了,哪怕是小孩子也吃得。
一只腊鸡一对翅膀两个鸡腿,分别给了钟涵和齐浩,最小的齐泽得了些鸡胸脯肉的肉丝,没多少咸滋味,放到面前的贝壳里,让他自己抓着吃。
鲍片就是鲍鱼切片,鲍片容易熟,在锅里烫一下就卷了边,和芹菜配在一处吃,也和只要不炒过头,也和芹菜一样脆。
生腌虾蛄是钟春竹做的,汤汁闻着就流口水,钟洺把筷子从虾蛄的一头插进去,轻轻一撇就将壳子全数揭下来,一连剥两个,分别给了夫郎和小弟,第三个才是他自己吃的,对面的齐勇也是一样。
菜豆炒虾酱得了齐家人的齐齐称赞,就连最小的齐泽,钟春竹都给他拌进粥里尝了个味,直接吃太咸,小孩子容易上火。
最后一人一碗紫菜汤给肚子填个缝,一桌菜下肚,真是坐着八分饱,起身十分撑。
“我去溜溜食,正好过去跟大伯家说一声,下午带着阿洺他们去他家看水栏。”
齐勇吃得最多,实在是撑得不行了,完全坐不住,迫不及待下船走走。
等他走后,钟春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大伯和伯娘人都不错,年岁都不小,是有福气的,人也想得开,听说有这么个新东西,非说要修一个,带着伯娘进去养老,说什么黄土埋脖子了,也该试试新玩意,不然活一辈子多亏。”
在水上人眼里,能一辈子平安到老的都是寿星、福星。
钟洺和苏乙听得直点头,这是真想得开,估计也是儿孙都长大了,足够争气,老两口不必再费心攒钱顾这个娶妻,那个嫁人,轮到自己享清福了。
齐勇来回一趟两刻钟,他一回来,一船人都起身准备走。
钟洺和苏乙并肩下船,齐浩和钟涵两个哥儿牵着手在前面蹦蹦跳跳,原本钟春竹不想去了,省的还要带着小儿子,想想就心累。
然而估计是船里人多热闹,齐泽又是个人来疯,一看人都走了,爹爹和哥哥也不在,扁嘴哭喊着要跟上。
“好好好,都去!”
钟春竹被他叫得脑子疼,只好锁了船舱出门,齐勇接走小儿子抱着,把他架在自己脖子上骑大马,钟春竹乐得清闲,落在后面和苏乙说话。
钟洺见自己插不进嘴,往前跑两步跟上齐勇,继续打听水栏的事,一行人走了没多远,成排的水栏即映入眼帘。
其中有一座修好大半,还没封屋顶的水栏就是齐勇大伯家的,几个人坐在没顶的屋子里歇息,钟洺问罢齐勇,得知这些就是虾蟆澳来的匠人。
第64章 修房匠
因是一家子亲戚,房子还没盖好,什么都没有,进去看看又如何,齐家大伯得知齐勇要领夫郎娘家侄子去看水栏,只让他直接去就是,压根没派人跟着。
屋里歇息的匠人见来了人,纷纷站起来,本还脸上有些微不耐,觉得扰了他们休息,得知原是来了新生意,打头的汉子立刻打起精神,进进出出忙着介绍。
“若是家里人不多,盖个横竖各一丈五的便足够宽敞,我们能给用木板隔出四间屋。”
他站在外墙边上比划道:“这间是一丈二的,若是一丈五的,还能比这大出一圈去。”
一般水上人的住家船分大小,最窄小的宽不过三尺,长不过一丈,似孙阿奶自己住的那艘便是如此,钟洺家的略大些,宽约六尺,长约一丈五。
若是长宽皆能足一丈五,屋顶架高,在其中行走不必弯腰弓背,对于住惯了狭窄拥挤船舱的水上人来说,已经是过去不敢想的好居所了。
“这边做两间东屋,对面一间西屋,旁边隔出灶房,茅厕占一角,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还能摆张桌摆只柜,当做堂屋使。”
汉子讲完,再去看钟洺的意思。
自打他们开始做起盖屋营生,已在外面的村澳接了十几门生意,钟洺是里面最年轻的,他有些不确定对方能不能掏出盖屋的银子。
“若是盖长宽一丈五的,什么价钱?”
汉子回过神,答话道:“五十两上下足够了,我们用的都是好木头,不比造船的差,水下也扎得深,稳当得很,六月起龙气时,我们村澳里的水栏屋都没倒,只三间屋顶给吹漏雨了。”
在海边,无论是什么样的屋子,房顶最上面那层都是毡结的干海草,遇见大风天,吹落是常事。
钟洺闻言有些好奇:“飓风来时,水栏屋里也不敢住人吧?”
汉子笑笑,实在道:“确是如此,一般的风雨无碍,不会和在船上似的左摇右晃,赶上六月那等的,还是躲石头屋里最安生。”
想看的和想问的都打听得差不多,钟洺点点头,他出了尚未装门的空门框,沿着已经搭好的楼梯走下去,下面连着成片的木板桥。
可以预见伴随着潮起潮落,这里的水势高度会有所不同。
走到底后,他先转身看着苏乙安稳下来,又伸出手让小弟扶着,以免摔倒。
“姑父,水底下长什么样,你们有人下去看过么?”
钟洺对于水栏如何固定在海水中颇为好奇,想来应该和木板桥差不多,但他们水上人修在岸边的联排木桥都算是浮桥,不讲究多稳,真要被海水冲散了,再捡几块木板子拼上就是。
“怎么没去过,水栏屋是个新鲜物,村里第一处是里正家盖的,建好后好些人潜下去看,我也下去过,都是碗口粗的木头柱。”
苏乙见钟洺不住朝水中看,猜到他的想法,小声问:“你是不是想下去瞧瞧?”
钟洺轻咳一声,“是有些想。”
不过这里好些人,还有姑伯一家子在,他湿淋淋地上来不像话。
“等咱家盖时再说,不差这一会儿。”
按理说盖房是大事,本该回去细细商量再定,大几十两不是银子不是谁家都能一下子掏得起的,像是齐勇也早就想盖,不也还在攒钱。
对于钟洺和苏乙而言,银钱够,盖房的想法也坚定,趁此机会当场和虾蟆澳的匠人说好是最省事的,来都来了,何必改日还要再多跑一趟。
那打头介绍的汉子没想到钟洺大方得很,仅仅是上来转一圈,即已决定付定钱。
“我们收一成银子做定钱,提前先去你们村澳选好地方,丈量完后您再给四成定钱,我们好去买木头,最后一半定钱,盖好再给。”
“我现在给定钱,你们多久能去白水澳?”
汉子算了算道:“至多再过个四五日,这边完事了我们就能去。”
“几十两的生意,该写个契书,不然我不放心。”
五两银子他们是有的,只是不能轻易给出去。
汉子连连称是道:“是要写,我们虾蟆澳老里正识得些字,皆是请他老人家写,只这会儿身上没现成的,不如下回去白水澳时给您带着。”
他说罢,主动道:“既如此,您先给一两银子定钱也使得。我叫林阿南,在鱼山澳盖了一排屋,跑是跑不了的。”
五两银子也不是小数了,他怕钟洺因没有契书不肯给,若至少拿到手一两银,好歹能保住这单生意。
“都好说。”
出门前钟洺和苏乙就料想到今天用得上银钱,所以在身上装了点碎银铜板。
水上人之间本就天生多些信任,这姓林的匠人又是给齐家大伯修屋的,真出什么岔子,的确不怕找不到人。
一两银子到手,林阿南揣进怀中,两方人一边赚了银钱,一边将有新居,俱是欢喜,只待手上的活计干完后白水澳再见。
“总觉得才刚来,就要走了。”
水栏屋的事定下,钟洺和苏乙也该带着钟涵往回走,深秋白日短,按着今日风向,回去的船速不如来时快,为免天暗后赶路,他们没多留,在齐家船上略坐了一个时辰便说要告辞。
钟春竹满脸舍不得,弯腰收拾着要让他们带回去的东西,口中道:“别看我都嫁过来小十年了,每回从娘家走、或是送娘家人从这里走,都后悔嫁这么远。”
他回头看一眼齐勇,玩笑道:“早知道该硬气点,招个赘婿上门去。”
齐勇抱着小儿子,听了这话道:“这话你说迟了,当年你要是这么说,我还能努努力。”
钟春竹笑着“啧”一声,“你就这时候嘴巴巧。”
他摇摇头,递上一小坛自己做的生腌、一包晒干的头水紫菜、一包红色的大海米,另还有一叠闲时绣的帕子。
“本想着过年时带回去的,算来还有好几个月。”
他指着帕子道:“这六条帕子,乙哥儿你和涵哥儿一人一条,给我二姐一条,他家莺姐儿、雀哥儿各一条,余一条给我三嫂。”
他不喜郭氏,当初他还没出嫁,郭氏刚过门时两个哥儿就没少呛嘴,后来他出门子时几个哥哥姐姐凑嫁妆,郭氏曾还嫌钟老四拿出来的太多。
也不想想,当初他们爹娘走了,余下的东西各家不都分了,且非要说谁占便宜,肯定还是当儿子的占得多,姐儿哥儿,总是要嫁出去的。
所以不仅是这次,以前除非是过年的日子里实在抹不开面子,不得不做做样子外,其余时候,钟春竹和郭氏都是明摆着的互不搭理,连似钟春霞与郭氏之间那般的表面功夫都懒怠做。
帕子是给到苏乙手里的,他知晓钟春竹和郭氏不睦,故而也没讨人嫌地问怎么给了三婶而不给四婶伯。
“这些帕子我一定都给送到。”
钟涵听到也有自己的,亦甜甜地仰头说声“谢谢姑伯”。
钟春竹弯腰用两只手揉揉他脸蛋,不舍的情绪愈浓。
“我的乖仔,得了空还来姑伯家玩。”
临走时齐浩送了钟涵一把从岸边采的小野花,不常见面的表兄弟之间关系处得好不容易,大家见了都高兴。
钟洺让钟涵拿好了花,“一会儿到船上,给你找个瓶子插起来,能开好些天。”
话再多也有离别时,船帆张起,随风鼓动,鱼山澳的风景在身后渐行渐远。
舱内,鱼骨风铃还在随风轻旋,多多凑近闻了闻野花,皱皱鼻子后找个地方坐下舔爪子。
刚才它估计是去鱼山澳的岸边转了一圈,爪子都湿了,闻着嘴巴里还有鱼腥味,定是去打野食了。
钟涵对着小猫念念有词,问它是白水澳的鱼好吃,还是鱼山澳的鱼更好吃。
多多听不懂,不过钟涵说一句,它耳朵就动一下。
苏乙戴着藤笠遮阳,在船头陪钟洺,大海无际,望得人心胸宽阔,水面清澈,时不时还能看见游过的鱼影。
“又少了桩心事,要是一切顺利,再过一个月咱们就能住进屋子里。”
钟洺跟夫郎在一处时,总是话多起来,“趁这个月咱们好生再赚些银钱,给水栏屋里多添几样家具,不然不像个样。”
苏乙没见识过陆上人住的屋子,不知道一间屋里该有什么,总觉得现在船上的家具足够用。
“家具添不添的,不急于一时,等以后住进去,觉得缺什么再买也来得及。”
“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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