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话锋一转,“说起来,床是最要紧的,要打好的。”
苏乙默默瞧他,总觉得眼前人意有所指,他不得不轻掐他胳膊一下,力道太轻,要不是亲眼看见了,钟洺都感觉不到。
“你小心早晚把小仔带坏。”
钟洺笑起来,故意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想歪了。”
“且他才多大,不懂事。”
苏乙坚持道:“小孩子懂得比咱们想得多,他四五岁,又不是一两岁。”
钟洺一副“你说的有道理”的神情,继而凑近些认真道:“那等咱们住进屋子里,关起门再说。”
苏乙:……
他默默起身,预备进船舱去陪小仔,暂不理这满嘴跑船的汉子了。
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
奈何没走成,刚站起来不久,钟洺就喊他和钟涵看远处。
“那边有片红树林,来时涨水咱们没留意,这会儿潮水退了就全数露出来了。”
白水澳附近没有离得太近的红树林,上次他进红树林还是受黄府所雇出海时,抓了好多青蟹出来,回家后和苏乙与钟涵说起,见两哥儿向往的小眼神,便想着以后怎么也要寻个机会,带他们去林子里玩。
他麻利地去寻船桨,令木船原地改道。
“咱们走得早,时辰来得及,机会难得,我撑船过去,咱们往林子里转一圈,泥巴里藏着的螃蟹多得很,运气好了还能抓海鸭子,捡海鸭蛋。”
第65章 红树林
红树林是个神奇的地方,潮头最高时低矮处的树冠只能露出一个绿色的顶,眼神不好的人远远看去,怕会以为那是海面上飘的大片水草。
退潮时全部树干显露,虬结的枝条向四周蔓延,发达坚固的树根从湿润的泥地里向上探出,周围栖息着成片的海鸟,在此嬉戏觅食,船一靠近,它们原地扑棱起飞,映下成片翩然的羽影。
“裤腿挽高些,咱们要直接下去走,船只能停在这里了,再往前容易卡住。”
找地方砸好船锚后,钟洺率先跳下船,扶下夫郎和小弟后,三人各自背着背篓,手拿网兜和赶海工具进了林中。
多多这个爱凑热闹的猫当然也跟着,它聪明得很,见下面水深还有沙子泥巴,果断安稳地趴在钟涵身后的背篓里,扒着边缘往外看,耳朵尖尖,眼睛圆圆。
钟涵这个背篓原本就小得很,螃蟹都放不了几只,带下来就是为了装猫的。
“小心点,别扎了脚。”
纵然退潮了,靠近红树林的地方仍是水面,一步踩下去能没过小腿,略往前走一些后积水渐少,已有胆子大的海鸟重新落回原处,在泥滩上时不时低头啄食里面的小鱼小虾。
大批的海鸭子从未离开,纵使海浪起伏也浑然不惧,抖着屁股毛在水面上周游,若是水下有鱼,它们直接下潜捕食。
“那里好像有个蛋。”
苏乙进了红树林后就专注地低头寻找,很快在一团打结的树根空隙中,发现一枚蛋壳微微泛青的滚圆鸭蛋。
“原来海鸭子真是到处乱下蛋。”
苏乙笑着捡起那枚蛋给兄弟俩看,“这蛋下在这里,鸭子怕是也不记得要回来孵。”
“多捡些,拿着回去腌一坛子咸蛋,早上配粥吃。”
钟洺见苏乙一脸开心模样,小弟也兴高采烈,心道果然来红树林里转转是对的。
“大哥,我怎么找不到螃蟹?”
过了一会儿,眼看钟洺已经抓到两只青蟹,钟涵着急地用铁夹子到处翻,没翻到螃蟹,倒是不小心戳到一条躺在泥巴里的翻肚子鱼。
见鱼还没死透,不是臭鱼,钟涵夹住鱼就近找水涮了涮,拎起来看多多吃不吃。
多多在鱼山澳已经填饱了肚子,此时哪里还吃得下,它闻了闻撇过头,钟涵便又把鱼丢回原处,不然拿着也是浪费。
抓螃蟹和找海鸭蛋虽没有太难,可也并非遍地都是,好在他们也不是为了拿去卖的,不赶时间,慢悠悠地转,权当玩乐。
红树林里除了树外还有各色草木,被咸水淹没也不会死掉,当中有一种叫老鼠簕的叶子可以入药,咳嗽或者肚子疼都能拿来煎水,苏乙看见后认出,随手拔了几株放进背篓。
虽然钟洺主张哪里不舒服就去医馆看病,他自己渐渐也认可,知道花钱抓药是管用的,不是浪费钱。
同时却也觉得,好些水上人的土方子亦有它的道理,像是这等药草,见到了不摘实在怪可惜,带回去晒干了放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钟洺且走且停,时不时地夹只螃蟹,提醒两个哥儿自己新看见的鸭蛋在何处,其余时间都在小心警戒。
红树林这么深,实际不止能吃的东西多,有时候一抬头,就会看见树枝上垂着一条长蛇,但大多没有毒。
胆子大的水上人还会捉蛇回家炖一锅,钟洺不好这一口,也懒得招惹那些滑溜溜的长虫,吃蛇肉不如逮只肥鸭吃鸭肉。
说干就干,手里的网兜第一次变了用途,不用来捉鱼,而用来捉鸭子。
一只海鸭被钟洺眼疾手快地扣于网中,苏乙上前帮忙,四只手将鸭子狠狠按住。
可能是红树林里能吃的实在太多,各种鱼虾蟹外还有不少生活在林中的大虫小虫,这里的海鸭比乡里卖的家养肉鸭长得更大。
苏乙用力反剪住鸭子翅膀,钟洺捞几根水草系住鸭脚,连带网兜一起倒着拎在手里。
“之前买的毛芋头还剩几个,回去做个芋头焖鸭吃。”
钟洺一句话给鸭子定了结局,苏乙回忆着刚刚捉鸭子时的手感,“这鸭子肥,估计还能煎出鸭油,拿着单独炒个青菜更香。”
钟涵默默咽一下口水,明明中午吃得那么饱,这会子听着又有点饿。
……
“相公,这里有个海鸭窝,里面好多蛋。”
苏乙喊钟洺过去,给他指着看,只见所站的地方斜前方,泥沙向下凹陷,当中有足足八枚海鸭蛋。
他们蹲下只拿走一半,也就是四个,剩下四个留给海鸭子,反正也不差这一口吃的,懂得在窝里下蛋的海鸭已经是聪明鸭子了,总不好给人一窝端。
到这时苏乙背篓里的鸭蛋加起来已经有十四五个,够腌一小坛子,掐指算算,进来的时间并不长,潮水一时半会儿也涨不上来,三人皆是有些流连忘返,并不想走,索性继续在林中打转。
“这里有好多蜡烛果。”
钟涵伸长手臂,压下一丛结了结满果子的树枝,上面的果子生得弯曲细长,俗名叫蜡烛果,不过并不能吃。
这种果子的树枝是好柴火,晒干后耐烧还少烟,不呛人,不过这里离家太远,白水澳靠着冠子山,山上也有这种树,不必为几捆柴费劲奔波。
见钟涵想要,他扯两串下来让小弟拿着玩。
前方不远处穿来一片密集嘈杂的鸟叫声,三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树枝当中落了好多鸟,正在互相对着叽叽喳喳。
这几棵树大概是它们的老家,树干上落了一层白灰色的鸟粪。
“小鸟在吵架呢。”
钟涵仰头看得津津有味,身后的多多见了鸟,也张开嘴学鸟叫。
为了防止它冲出去扑鸟沾一身泥,钟涵把背篓换到身前来,两手抱着它不许它跑。
片刻后,钟洺发现举着钳子的大青蟹横着自眼皮子下路过,他举着铁夹追上去,将其毫不留情地夹起拿下。
装螃蟹的竹篓上面盖了盖子,过一阵就要抖一抖,免得螃蟹顶开盖子爬出来。
好运气一来就挡不住,除了螃蟹还捉到三只小青龙,鸭蛋接连捡到好几个,凑到二十多个,三人沿着来路返程,再好玩也要避免孤帆在海上赶夜路。
回到船上,三人打两桶海水上来冲干净腿脚,苏乙烧起火煮了一点姜汤,各自分着喝了。
之后还要走至少半个时辰的水路,钟涵玩累了,在船舱里打瞌睡,苏乙让钟洺也进去睡一觉。
“你成日从早忙到晚的,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船我看着,你进去躺下歇歇。”
钟洺不放心,苏乙笑道:“又不是只有你们汉子会撑船,你要是睡不着,那也躺下,我给你按按头。”
他早就发现,虽说钟洺强壮得很,唯独有个头疼的毛病,有时夜里多梦,睡不好就会犯,去找黎郎中看过,老郎中说不算病,让他睡觉前泡点酸枣仁喝,又说了几个穴位,道是不舒服地时候可以按一按,舒缓精神。
苏乙学得认真,回来练了机会,已经颇熟练了。
钟洺深知每次自己头疼,都起自于前一晚在梦中梦见了上辈子的事。
死亡的滋味令人心生忧惧,夜半睁开眼,看到枕畔熟睡的夫郎,隔着竹帘听到小弟嘟嘟囔囔说梦话、踢被子的声音,方能松一口气。
他是活着的,有了新的家人,过上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好日子。
死后重生的真相何其匪夷所思,哪怕是面对最亲近的人,钟洺也说不出口,早已决定一辈子烂在心里。
他最早不舒服时也没有主动提过,还是苏乙眼尖看出,风水轮流转,自己反被他拉着去医馆诊脉。
钟洺没再坚持,乖乖躺在小哥儿膝头,指腹轻柔地按过额角,说是不困,但按着按着,苏乙就听见了膝上传来的,和缓下去的平稳呼吸声。
船伴风前进,两刻多钟后,船底似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发出“咚”地闷响,钟洺打个激灵,瞬间醒来,有些茫然道:“刚刚什么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大鱼撞船了?”
苏乙本还想让钟洺再睡一会儿,哪成想出了这档子事,他眉头皱紧,和钟洺一同起身去查看。
船在海中,要是被撞破了船底可不是小事,钟洺脱了衣服预备下海看一眼,钟涵也醒了,跑过来问苏乙怎么回事。
苏乙把他揽到身边,不让他乱走动,
“刚刚有大东西撞船底,你大哥下海去瞧瞧。”
钟洺潜入水中后直接游去船底,用手细细摸了一遍,除了摸到好多藤壶之外,没有破损处。
“没事,估计就是被鱼或是龟撞了一下。”
钟洺重新爬上船,接过苏乙递来的布巾擦头擦身,
“船底的藤壶长得太快,看起来又该清了。”
上回清藤壶还是七月底,和苏乙成亲前的事,那次把船从里到外修整了一遍,藤壶也撬得干干净净,重新刷了漆。
水上人都知不能藤壶任由长多,不然时日长了,它们能把船底的木头顶坏。
小两口正说着,身后传来钟涵的小小惊呼。
“大哥,嫂嫂,你们看!”
趴在船边看水下的钟涵很是激动,他指着水面里的深色影子问钟洺,“那是不是大海龟?是不是就是它撞了咱们的船?”
钟洺没想到还能看见罪魁祸首,他走过去瞧一眼,海龟前面还有个半透明的大水母。
“该是它,龟壳硬,动静比鱼搞出来的大多了,估计是海龟追水母,追着追着就撞了咱们的船底。”
他们饶有兴致地盯着海龟,视线随它而转,等到见它终于吃到水母,钟涵还拍了拍手,好似看了场大戏,心满意足。
抵达白水澳时已是傍晚,钟春霞见他们平安入了海湾,站在船头相迎。
“我都在这扯着脖子看好半天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
随着木船靠近,她一眼看见船板上趴在网兜里的海鸭子,喜道:“这是去哪了,怎么还有只活鸭子?”
“大哥带我们去红树林了,捉了鸭子和螃蟹,还捡了好多鸭蛋!”
钟涵手舞足蹈地同钟春霞讲,苏乙跟着笑道:“从姑伯家出来本还尚早,结果半路停了停,给耽搁了。姑伯还托我们带了东西回来,一会儿收拾好我就送过去。”
“老五回回都是这样,你说说,一家人客气什么。”
嘴上这么说,钟春霞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不在一个村澳,不常见面,有个物件在手还能多个念想,下回见面也多个说头。
“晚食你们别张罗了,来我家船上吃,你姑父打了好些扇贝。”
那厢钟洺停好船,闻言看一眼船板上发蔫的海鸭道:“那鸭子在我们船上做,做好了端过去。”
钟春霞嘱咐道:“咱们自己杀鸭子,鸭血别浪费了,撒点盐还能多盘菜。”
苏乙若有所思道:“还真忘了鸭血也能吃,却是没有菜配。”
他忽而记得以前舅家做过韭菜炒鸭血,舅舅很是爱吃,遂道:“正好家里野葱吃完了,一会儿我去山上挖两棵,再找找有没有野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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