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吃痛使不上劲,棺材轰隆一声落到地面上,溅起皇冠状的泥浆碎石,人群和草木无一幸免。
它们似乎就是不想让他们过去要让棺材落地,棺材一落地它们点到即止马上聚拢,一个接一个冲回灌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狐狸挡道,棺材落地,在场的人脸色很难看。
于术先把视线投向江禹想得到些指示,然而江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盯着棺材若有所思,眉毛微微朝中间靠拢,神色有几分严肃。
于术又看了眼于桓,兄弟俩确认过眼神后默契地朝对方点点头。
于术深吸:“辛苦大家了,还有一段路就到了。”
“对,辛苦大家了,马上就到了。”于桓跟着应和。
抬棺的大哥只能硬挺着头皮上,他们不是本村人也不是江禹带过来帮忙的,是昨晚临时联系今早才到的。要是没有李彩莲的意外,村里人应该会来帮忙,但李彩莲突发意外,检测结果还说溺水身亡,在自己床上溺水身亡这么离奇邪祟的事,心里有忌讳,就不来帮忙了。
几位大哥弯腰发力没几秒就面面相觑脸色铁青,这棺材仿佛有千斤万斤钟,腰都有点儿发酸发痛了都抬不起来。
“咱们再歇会儿。”于术故意把话题往正常方向引导,村子邪门的事儿自己人知道就算了,抬棺大哥要是口风不紧说出去了,在人不多的小镇子流通,肯定一传十十传百。
抬棺大哥尴尬地笑了笑:“行。”他知道于术看出来了,只是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于桓也有疑虑,但看了江禹又把心放了回去,他跟于术商量了几句,随即转身跟几位大哥了个歉并按照于术说的承诺结工钱的时候付双倍,这才让他们脸色好看些。
江禹看兄弟俩说完了,快步上前于术拉到旁边,掐着他的下巴往上抬,带点命令的语气小声道:“抬头,睁眼。”
于术眯起眼睛,墨黑的瞳孔在缝隙中透出一丝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冰冰凉凉的液体沁入眼眶就像滴眼药水。
于术眨巴眨巴眼睛,很快适应了那股直达眼底的凉爽,然而他转头看回去棺材的方向时,眼前发黑,腿脚有些发软不听使唤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身着嫁衣,披了红盖头,脚穿绣花鞋的女人坐在棺材上,雨点落在她身上不见踪迹,裙摆随风飘动。
还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钻入那些狐狸逃窜的灌木。
幸好江禹扶了他一把。
于术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江禹,他想开口问话,但还有其他人在没发直接开口。
江禹脸上同样挂了一丝诧异,他拿出手机快速按了一串信息。
「牛眼泪,短时间内你能看见不想被人看见的东西。你注意看她的绣花鞋,那天晚上敲门的就是她。」
牛眼泪还真有用啊,但是江禹给他滴的处理过了吗,有细菌感染会感染吧?
于术眼皮不受控制狂跳了两下,瞳仁微微扩张又迅速收缩。他壮着胆子扭头,虽然没看到脸,但他笃定,他和她对视了。
坐在棺材上盖着盖头的红嫁衣女子冲他歪头,肩膀一抖一抖的,看样子像是在笑。
要是活生生的女孩子冲他笑,他肯定很开心,学医和工作的原因他跟女性接触不多,以至于三十出头了还没谈过对象。
但是那是个穿着嫁衣和绣花鞋的女鬼,他不仅高兴不起来还心慌得扑通扑通直跳,可哪怕心脏疯狂运作供血了了,四肢依然越来越冰凉,甚至进入呼吸道的空气都变得像冰碴子。
于术怕她下一秒扑过来,无意识地往江禹身边靠了靠。
红衣女子看出来于术害怕,头微微垂下,给人一种落寞的错觉。
她拔下发簪,一片血红间落下来的发丝犹如触手一般在风中胡乱摆动,随后把发簪掷了出去。
其他人看不见,江禹跟于术却看得清清楚楚,发簪直勾勾钻进灌木丛,还扎中了目标,一缕墨绿色的青烟袅袅冒出。
红衣女子从棺材上跳了下来,面向于术走了两步,停在五六米开外的位置,习习凉风卷起的她裙摆,露出伤疤累累的小腿。
就算她是邪祟,于术依然看得心惊肉跳,是烫伤,是利器切割,是被铁器限制长时间摩擦的疤痕,仅仅是小腿就那么多伤痕,可想而知她离世前受到多少非人的折磨。
红衣女子只是站在那儿,就让于术感到悲怆,他安安静静地看了江禹和于术好几秒,缓缓抬起手挥了挥。
于术眨个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回过神,既然没有阻碍了,就是时候继续走了。他调整状态干咳了声,催促道:“赶在中午之前回去吧。”
抬棺大哥闻声架起担子,做好了抬不起来的心里准备,但腰部轻轻发力,棺材就升起来了,跟方才的重量比起来,简直是蚊子和牛。
江禹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前面的人走远了,拽着于术的手把人拉进树林里。
“她非但没有害人,反而帮忙清理了这个。”
江禹指着灌木丛里浑身冒着黑气的狐狸,更准确来说是狐狸的魂。
白虎断腰之地煞气重,逝去的动物都能化作鬼魂。
他给于术滴上牛眼泪之前是这狐狸的鬼魂压着棺材不让走,而红衣女鬼是于术滴完牛眼泪之后才出现的,所以他掏手机的时候才会那么惊讶。
“所以你的意思是...”于术试探地接话:“这个才是压着棺材不让走的真凶?”
江禹点点头:“你爷爷是懂些门道的,寿衣跟墓穴全选在禁忌上。”
“嗯?把后面的话说完。”
“墓穴选在煞气很重的白虎断腰地,最主要的一种影响就是后代不得安宁,也就是你跟于桓会遭殃,轻则多灾多难,重则生命危险。不过也不难解释,他给自己找的寿衣奔着畜生道去的,他还怕你们兄弟俩下辈子遭报应,选这么个地方就是想你跟你弟先苦后甜,下趟过得好一点。”
于术听惯了江禹三言两语把话说完,因此这段冗长的话他听得格外认真。虽然不太相信轮回转世的说法,但江禹头头是道的样子挺让人信服。
“找点鸡血给我。”
于术看着地上逐渐透明化的狐狸,不解道:“你去镇上买只鸡杀了不就得了。”
“一只不够,不过...”江禹拖长声音顿了顿:“你要觉得往后困难波折一堆堆可以当历练,不准备也行。”
“别,我还想顺风顺水呢。”于术叹了口气,再看向地上时,狐狸的鬼魂已经完全不见了,刚才看见的仿佛只是电影特效。
“哥,江禹?你们在这儿干嘛呢?”于桓折了回来。
于术随口扯了个理由:“江禹说怕那几个狐狸再捣乱,所以过来看看,要是还在就给它们赶走。”
江禹挑挑眉,随口嗯了声配合于术半真半假的说辞。
俩人迈开长腿快速跟上大部队。
十分钟左右,终于到地方了。
墓穴附近的土质干巴巴的,只有些许杂草看不见其他植物生长,挖地之前几位大哥挑了好几轮水泼到地里才开始动工。
越靠近墓穴阴冷的煞气越浓重,普通人感觉不到,于术却已经有不适的生理症状,呼吸有点发麻,空气进入肺腑后像有蚂蚁爬行,刺痒刺痒的。
“去那边树下等。”江禹指了指不远处的树荫道。
他说着,目光扫了一圈,脚没闲着不经意地踢地上的小石块做标记。定好点位,方便晚上带齐全工具来人为改造这墓穴的风水。
于术点点头,听话地退到树下,低头看见了这片地方才有生长的寒莓。
每次他说想尝尝爷爷都不同意,会跟他讲:“这果有蛇的口水,不能吃,吃了会中毒。”
爷爷哪是怕不干净,而是他知道长在这地方的果实不能吃。
于术随手摘了一个果子在手里捏着玩,触感像有点硬的果冻。
“几岁了,还玩野果。”江禹走了过来靠在树干上,垂下眼睑。
透过树叶间隙的几束阳光落到于术白皙的脸上,柔光将因睡不好而挂上的黑眼圈弱化了些,他眉宇低垂,睫毛染上橘金色,温和的眼神透着几分少年气。江禹仿佛透过这番景象看到了十来岁的于术。
于术抬头眨巴眨巴眼睛,认真道:“三十一,咋了,你不还踢石子玩。”
“我踢石头定位,晚上过来直接按照标记干活,事半功倍。”江禹道,他只是随口扯个话题开个玩笑,于术倒是会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认真,呆呆的听不出他在说笑。
第7章 山村古尸(七)
村子虽然在山里,但很少人家养家畜,于术只能跟江禹去去一趟镇上的养鸡场,现卖现宰取血。
于术开了一个小时车才到地方,打开车门,禽类排泄物的味道就钻入鼻腔。
于术看着车身沾上的泥泞,想到等会儿后备箱放鸡血,就满眼怜惜地看着落地不够一年的车子,为了避免过上江禹所说的多舛坎坷的生活,万般不舍也只能忍痛牺牲一回。
“多大点事,洗洗就干净了,又不是永久损伤。”江禹道。
于术无声地叹了口气:“买了还不够一年,肯定心疼啊。”
男人对车有别样的情愫,总想好好呵护,怕太阳晒掉色又怕雨淋留水渍,尤其他失业下岗靠积蓄生活只出不进,这车不多也是要还的啊,怎么能不心疼。
“多大点事,回去我给你车贴张符,保证干净到没有一丁点儿异味。”江禹拍了拍于术肩膀。
于术闻言眼神肉眼可见明亮了起来:“那真是麻烦你了。”
江禹挑挑眉:“真有这么万能就好咯。”
于术动作僵了一下,翻了个白眼:“真是谢谢您吶。”
鸡场主双手提着一桶满到快要溢出来的鸡血,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跟前,后面还跟了个小伙子拖了车堆成小山包的鸡。
“需要帮忙抬上车不,鸡有点多,你后备箱位置够不?”鸡场主笑道,往走车尾走时,鸡血晃出来几滴瞥到车尾灯旁边。
可给于术难受坏了,心都揪成一团了,脸上还得保持体面的笑容:“够位置的。”他不着声色地接过桶子,谨慎地放到地上,生怕再多溅出来一点儿血渍。
“已经麻烦你们帮忙宰帮忙放血了,放上车我们自己来就行,真是辛苦你了。”于术礼貌道。
江禹饶有兴趣地看于术人际交涉,简单的自己来就行非要说一大串,不过从鸡场主跟拉着拖车的年轻男人笑容看,确实挺受用了。
他忽而想到手底下的道士说他说话太直,要是他能拐点弯说话圆滑一点,好多生意价钱还能往上抬。
江禹扯起嘴角笑的表情被于术收进眸底,他以为江禹在笑他没听出来玩笑话认真接茬,又白了江禹一眼。
“上车回去了。”
“哦。”江禹还是跟来时一样,钻进后座。
于术对于江禹坐后面没意见,坐副驾还是后排看个人习惯,但他的SUV后备箱跟后排座位联通,他在驾驶座都能嗅到那股浓厚的血腥味,更别说江禹了。
“鸡血味不难闻啊?我的副驾又不吃人。”于术透过后视镜跟江禹对视。
江禹摸了摸下巴:“前面后面都闻得到,一样的。”
行吧,就不该好心问他。
到家时已经日暮昏沉,夕阳像一个巨大的吊灯,橘红色霞光倾泻了下来,树木房屋和人都染了几缕暖调。
下葬之后基本没什么事儿了,江禹跟于桓约定的工作期限是头七结束的第二天,不过实际要看调查进度,毕竟他帮忙做法事只是赚点小钱,祛除村子的怨气邪祟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江禹躺在折迭床上插着充电器玩手机,时不时传出Triple kill、Quadra kill的音效,好不休闲自在。
于术虽然已经下岗失业且很难在进入医疗行业,但他是真心喜欢医学,依然拿平板看医学文献。
不过他的状态一般,思绪总是往牛眼泪飘去,他特意在镇上的药房买了消炎杀菌的眼药水,生怕感染到细菌,因而他看了一页划了重点做了标记,又觉得标记的地方没入脑子,重复看了几遍效率有些低。
“看不进去就别看,等天再暗一点凉爽一点就出发。”
“不易理解的地方多看几次加深记忆巩固很正常吧。难道你学东西看一眼就会了?”于术嘴硬道,他才不承认自己看不进去。
江禹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又传来一个Triple kill的播报语音。
于术坐到折迭床上,好奇探头去看。好家伙,0-12-0,合着是对面秀到起飞,江禹一通操作花式灰屏。他挺佩服江禹的耐心,这么逆风的局还能面不改色继续坚持,队友聊天框小剧场也当看不见,换做是他直接点投降了。
这大概就是从小修炼养出来的定性吧。
“怎么,没见过道士打有游戏啊?”江禹趁着灰屏抬眼看了下于术。
于术确实挺意外的,毕竟影视作品看到的道士大多隐居深山老林,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他有点先入为主,认为江禹应该跟现代社会脱节,不怎么用电子产品不怎么娱乐。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他接触少见识少了,将艺术塑造的形象按到现实。
于术点点头:“嗯,现实没见过道士,虽然你是第一个,但你看起来挺现代化,很意外。”
江禹眼底淌过一阵清澈但流逝极快的笑意:“那只是导演想象的道士,不过也不全错。”
影视作品说的倒也没错,他十六岁之前一直跟着师傅修炼,后来应师傅要求才入世磨练自己,而这村子正是他入世不久后发现但当时没能力解决,于是才会记了这么久。
于术听得有些懵但没在意,江禹怎么样是江禹的事,之后或许会能成为朋友圈的点赞之交,但他们本就是两条路的人,仅此段时间有所交集而已。
十点左右江禹喊醒了刚咪着的于术,把人拽了出门。
外面的夜空黑得有些失真,星星隐匿在云翳背后,月亮白幽幽的光格外清明,照到有些凝固的鸡血上微微反光。
江禹拿起手机往地上照,认出了他白天用来做标记的石子后,就喊于术把他准备好的削尖打通的竹筒,敲到标记点。
表面的泥沙风一吹就咕噜咕噜乱滚,看似很容易把竹筒打进去,但实际下面的泥土又干又硬,哪怕削尖了一头作为辅助依然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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