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堇说话时一直盯着屏幕, 谢君瑜只看了余堇一眼,便也跟着去看屏幕上不断旋转的加载圆圈。
不够纯粹的情绪确实让人心累,爱恨交织大概是世上最让人无奈的词汇。
迟缓的电脑终于开机,桌面全是各种游戏。
余堇把空间让开,好让谢君瑜挑选。她一手撑在桌角,一手按在电脑椅靠背,有些得意:“看看,想玩什么?”
谢君瑜凑近看,桌面上的图标密密麻麻,几乎占了整个屏幕的一半,排列并不整齐,东一角落西一角落乱七八糟散开,很有余堇这人私下风格——能有多乱就有多乱。
她看得眼花缭乱,在一众游戏图标中发现了一个命名为“弃”的文件夹。
她问:“这是什么?”
双击打开,里面是一个文档和一个简易的游戏程序。
余堇眼神微变,撑在桌角的手指下意识收缩,与桌面摩擦出小小一声“吱”。谢君瑜察觉到了,于是挪向游戏程序的鼠标止住去势,反而拐个弯移向关闭键。
此刻电脑椅椅背一颤,余堇直起身,往谢君瑜身后走了一步。她的神情藏在谢君瑜背后,谢君瑜的余光里只能看到一抹衣角。
“你可以点开。”
“那是我大学写的游戏活动文案投稿,没被选上,删了又怪可惜的,就自己做了个框架。”
她默了默,才说:“拒绝信里说内容太憋屈,主角像个弃儿,玩家不会喜欢。”
余堇说话间,谢君瑜已经打开那个游戏程序。
的确很简易,甚至称得上简陋,就几张ppt一样粗制滥造的图片,几个不方不圆的按钮,还有与画面并不适配的bgm。
除此之外,是文字,大段大段的文字,以第一人称记下的、仿佛凝满血泪的文字。
……
我是个弃儿。
可我曾经上过天堂,被谎言隐瞒织就的天堂。
我曾经是个幸福的人,父母恩爱,家庭和睦,没有经济压力,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们都说,我的家庭是模范,甚至还真的给我家颁发过奖杯。
是一个很干净的透明奖杯,我一直锁在我房间矮柜的第一个抽屉里。
这是我获得的第一个珍宝,意义非同寻常。
爸爸妈妈工作忙,但在我小的时候,他们总不会缺席我的重要日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还有我,七个人,总是整整齐齐。
我活在童话里,直到高一下学期的那一次月考。
我复习得很好,所以提前交卷回家。家门口放着一双深紫色女士细跟,妈妈不喜欢紫色,从来没买过紫色高跟,我知道,家里来了别的女人。
二楼很安静,只有靠近走廊尽头的时候,我才听到了女人的哼声。
我往前走了三步,那个房间的门没关紧,我在门缝里看到两具比生物课本上还要清晰的rou体。
他们在交缠,变换不同的姿势。
我不认识那个哼叫的女人,可我认识将她顶到说不出话的男人。
我的爸爸,人人称赞的好丈夫、好父亲。
我没有再看下去,回到房间锁上门,拿出手机想给妈妈打电话。可我不敢。妈妈会伤心的。
我装得若无其事,每天早上上学前忍受那个男人的离别拥抱。我一直在斟酌说辞,我不想妈妈继续被蒙骗。终于有一天,我写了一封信,趁那个男人不在家,去妈妈房间把信塞进她包里。
妈妈在洗澡,手机就放在包边上,屏幕还没熄,上面是聊天界面。
有时候我真的很困惑,人怎么可以碰上这么多荒唐事呢?
聊天界面里,是不堪入目的大尺度调情,文字、语音、图片……甚至还有视频。
而对面并不是那个男人。
洗澡声停了,我匆忙把信拿出来,落荒而逃。
他们的荒唐事让我恍惚,我每天浑浑噩噩,上课再也没听过,回家后也总是很快把房门关上。
我不敢出去,我觉得他们疯了。
我的成绩一落千丈,那两个人终于意识到了,他们避开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带我出去吃饭。我不明白人怎么可以割裂成那样,外人眼里的恩爱夫妻,竟然可以生疏地用敬词对话。
他们不再遮掩,把虚伪扯下,告诉我一切。
他们不是为了爱结婚,而是为了应付两家情谊深厚的大人想要将缘分延续的希望。说得多么委曲求全,但他们脸上明明是兴奋又狰狞的狂喜。
这两个人都是没有心的恶人,他们以这层关系做掩,不断体会禁忌下的刺激。
上瘾,着迷,他们重复这样的词汇,不顾丝毫廉耻。
这两个人不爱对方,也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他们爱的只有刺激。
我问,我是什么?
他们说,我是这场刺激最好的筹码。
我是筹码,是掩人耳目的工具,是这场荒唐有效而隐秘的兴奋剂,是完美之下最外强中干的空壳。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这个家,也是我。
那是一段很长时间的黑暗,我总会做噩梦,不想上学,甚至不太想活下去。
命运真好,它让我遇到了初恋。
我不知道女生之间怎样相爱,她说她带我去看。
人都荒唐,爱都恶心,我不敢伸手。
她陪了我将近一年,我终于鼓起勇气,让她完全进入我的心。
命运真烂,它又一次玩弄我。
十七岁生日那年,我再一次看到两具比生物课本上还要清晰的肉|体。他们交缠,不断变换姿势交缠。
人好烂啊,爱好烂啊,一切都可以假装,从来都没有真实。
人荒唐,爱恶心,承诺虚妄。
我是什么呢?我是爱的弃儿。
……
看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君瑜没有反应,余堇就在她身后看她背影,心情从起初的难堪,到后面的忐忑,再到此时此刻的呆滞。
好后悔啊,不该给她看的。
阳台的门没关紧,冷风灌进来,余堇正好站在风口,被吹得浑身发颤。眼球僵硬地转动两下,她把门关紧,慢慢在床边坐下。
耳边隐隐约约的风声止住,谢君瑜终于回神,很快关掉页面,甚至把电脑也关了。她站起来,走到余堇面前。
余堇原本低着头,看到视野内出现的拖鞋,才舔了舔嘴唇,将麻木顺着下滚的喉头咽下,然后抬起头望向来人。
谢君瑜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里的光在微微颤动,眉头也在跟着抖。看上去像冷漠,像气愤,还有点像心疼。
她似乎是想摸一摸余堇的脸,都抬起手了,却只是虚虚握两下拳再放下。
常年不运行的电脑关机也很慢,主机甚至发出嗡声。淡薄光亮照过来,覆上余堇慢慢笑起来的脸。
“小君瑜,你这是做什么,抓空气吗?”
余堇把手支在身后的床垫上,笑得吊儿郎当,故意去激谢君瑜。谢君瑜果然被激怒,把手伸过来,要去抓余堇衣领。
余堇微微眯着眼,抬起脖子,把衣领送上去。
可颈间没有一紧。
相反,她的脊背被一只手臂箍紧。
温热从脊背蔓延过来,穿透肉|体,烫热血管,跟着血液抵达心脏。常年冰封的心开始融化,冰融时带起阵阵战栗,还有极其微弱的瘙痒。
余堇忍不住把脖子抬高,渐渐地,又忍不住抬起手臂。
好想……好想抓紧。
她把手搭在谢君瑜的肩胛,没有按在更为温热的□□上,而是抓住那层布料,再一点点收紧。
谢君瑜的肩胛骨还是很突出,抱上去有些硌人。落水那晚她也曾这样紧紧抱着,彼时谢君瑜的肩胛像刀刃,刺穿她的皮肤,毫不留情地捅进她肺腑。此刻她依旧硌得慌,快要振臂起飞的肩胛却不再是利刃,而是名医手中的针,一针一针扎进穴位,慢慢治愈她。
余堇以为谢君瑜会说些什么,可谢君瑜什么都没说。
一个安静浅淡的拥抱。
两人没有抱多久,几个老人好说歹说,非要两人在家吃饭再走。饭桌上童泽松侃侃而谈,关心老人,关心余堇,关心余凌,一副好好先生模样。余堇什么表情也没有,只顾自己吃饭和让谢君瑜吃菜。
终于回到机场时,余堇犹如刚经历了一场出逃,她坐在候机室浑身乏力,还有些想嚼冰块。
这次谢君瑜没再与余堇相隔着距离,她挨着余堇,轻声安抚:“没事了,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上飞机了,等我们去了北市,这里的肮脏都会忘了。”
这句安抚说得实在太像私奔,余堇不停打量她,然后缩起脖子收回眼,不让自己当真。
见余堇状态好些了,谢君瑜也放松下来:“明明你比我大,却搞得像我才是姐姐。”
两人的气氛松缓许多,在这样的气氛里余堇没过多思考,张嘴就回:“你以前不是就想这样吗?”
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每次余堇拿年龄来说事,谢君瑜就会急切地强调“如果可以,我更想做姐姐照顾你”。
提到从前,谢君瑜脸上的松泛渐褪,她坐直身,和余堇拉开距离。
“余堇,现在不是以前。哪怕你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解释你曾经的所作所为,那也改变不了我们现在的关系。”
谢君瑜移开脸,盯着远处的人群。
余堇不信爱,所以才多次嘲讽她的感情,始终冷漠相待。有理有据,余堇带她回家的目的或许就是这个?
可是,理解不代表接受,她不欠余堇的,凭什么要她承受这样的后果。
余堇,这不公平。
“我会抱你,并不代表什么,大街上随便拉个正常人都会给你安慰。你不用多想。”
余堇的手在口袋里攥拳,她的牙齿痒得厉害,好想嚼冰块。
“嗯,我知道的。”
北市离Z市很远,飞了好几个小时,飞机终于在凌晨一点降落在北市机场。
去酒店的路上两人没有说话,北市很冷,比S市和Z市都要冷得多,车外大雪纷飞,车内暖气很足,车窗上生出一层雾气。
余堇把自己缩在一起,她已经很累了,脑袋靠在靠背上,车身晃来晃去,把她的头也晃向谢君瑜那一边。
她困得厉害,但还是强撑着,没让自己靠在谢君瑜肩上。可那肩头却自己过来了,太阳穴上一暖,谢君瑜的手按在上面,把她的头压上来。
“难受的话……你可以哼哼的。”
2026年的寒假,谢君瑜发烧,在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余堇也曾这样说过。
这句话谢君瑜一直记着,记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还给余堇。
余堇的头动了动,她轻蹭两下,想要抬起来。
谢君瑜立刻别开脸,她抹了一把车窗上的雾气,望向外面又渐渐模糊起来的雪光,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声音又轻又紧:“正常人都会这样做,不代表什么。”
余堇没再动,脑袋低下去,完全靠在谢君瑜肩头。似乎是笑了,她的胸腔有些微震,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不代表什么,我知道。我们没有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车窗上再次生出的薄雾,挡住了谢君瑜的视线,也捂住了谢君瑜的双耳。
谢君瑜不喜欢朦胧,她用力抹一把车窗,看清窗外景致的那一刻,耳力好似也突然明朗。
肩上的人轻轻蹭了蹭,一道气息靠近她耳边,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声——
“谢谢。”
第30章 同睡一床
路上花了一个小时, 凌晨两点多才到酒店。这时候大厅很安静,就两个工作人员坐在前台。
余堇把入住信息给前台看,前台在电脑上划拉几下, 眼一耷,脸一僵,抱歉地说:“您好,我们酒店只剩一间双床房,但这间房在今天下午的时候电路出了问题,目前正在维修。我们还有空余的大床房, 您看帮您二位换成大床房可以吗?”
谢君瑜心里彻底麻了。
这下她和余堇不仅要住同个房间, 还得睡同一张床了……
真狗血啊。
如果她和余堇的故事是一本小说,那这本小说的作者一定是黔驴技穷, 才会想出这么狗血的办法逼她们俩强行亲近!
谢君瑜在脑子里正想得热火朝天,没注意到余堇递过来的犹疑眼神。
反倒是前台看面前这俩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而且入住信息显示她们是和其他几个人一起预订的,看着像是一起过来北市旅游或者出差的。
前台心里不断猜测,这俩人或许关系并不亲近,只是恰好分到了一起?于是前台立刻很有眼力见儿地跟经理联系, 捧着电话叽里呱啦说一通,然后站起来, 再次冲余堇微笑。
“您好,我们的单人房还有空余,如果二位不想一起,我们也可以给您换成两间单人房。”
余堇把身份证往台面上一推, 再往边上跨一步, 指着刚刚热火朝天完压根没听到前台这句问话的谢君瑜——
“听她的。”
正好,看看那小屁孩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
谢君瑜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好听她的的?前台不都说了双床房在维修,要给她们换成大床房吗?就算她不愿意,也没那本事凭空多变出一个房间。
余堇这人还装模作样谦让上了。
真是怪人。
谢君瑜把自己的身份证和余堇的放在一起,点点台面,淡声应道:“行,那就这样。”
前台的职业微笑更职业了,立刻接过身份证一顿操作。
“好了,这是二位的房卡,上电梯7楼右转。”
谢君瑜去接,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有两张房卡?
她有些愣,迟疑了一下,也就是那顿住的一下,错失接过房卡的机会。后悔把选择权交出去的余堇一把捞过房卡,低气压地越过谢君瑜去按电梯。
擦肩时,谢君瑜听到余堇把牙齿咬紧又刻意微笑的奇怪声音:“愣着干什么,走了,回去睡觉。”
这个点太晚了,已经没有人再进出,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人。
电梯内,余堇靠门站着,谢君瑜落后她一步。电梯门很光滑,光滑到足以当做镜面,谢君瑜只随意一扫,就能看到站在前面的余堇抱着手臂微微垂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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