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年,余堇几乎每次来诊疗都会哭,有时候是清醒着哭,有时候是催眠状态下闭着眼哭,林西已经习惯提前为她备好一包纸巾。
林西说的话,余堇充耳不闻,她垂下眼,暖黄的柔光覆在她身上,一片朦胧缥缈。
余堇在拒绝沟通了,三年的经验让林西很快明白这一点。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林西整理好资料,把窗帘拉上去,让全部天光都照在余堇身上,“堇,有时候我也不确定,最开始配合你接近君瑜的计划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她还要再说,手机震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那端咳了一声:“林医生,我是谢君瑜。”
林西惊讶地望向余堇,余堇不明所以,林西捂住麦,做了个“君瑜”的嘴型。她把扬声器点开,手机放在茶几当中。
林西这边一直没说话,谢君瑜有些急了:“林医生,我是找周沫要的你的号码,贸然给你打过来确实有些打扰……我是想咨询一个问题,很快就好。”
“嗯好,你说。”
谢君瑜说了在办公室那一天余堇的症状,还描述了看到的那个药瓶,最后问:“林医生,这种症状是在正常范围内,还是已经算心理疾病了?如果是正常反应,应该用不上吃药吧?那个药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
回应前,林西看余堇一眼,果然,余堇摇头。
“光靠这些很难判定是不是心理疾病,有些正常的情绪反应也会很激烈,吃药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说完停顿一下,余堇以为她已经说完,都站起来打算拿东西走了,她竟然又接一句:“君瑜,如果你想确定的话,最好带……你朋友去看看心理医生。”
谢君瑜在电话里并没有提到余堇的名字,全都用“我朋友”代替,林西便也跟着说。
和谢君瑜通完电话,林西把余堇拉住,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君瑜说?”
余堇抱着双臂,不太想接这话,只含糊应着:“再说吧,她现在还是恨我。”
林西张张嘴,把那句“她知道后也许会更恨你”咽下,换了个话题:“晚餐有约了吗?师兄回来了,一起去吃个饭?”
……
S大校门口。
周沫拧开水瓶往掌心倒了点水,压压又翘起来的呆毛,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确认呆毛老老实实下去后,把东西往包里随手一塞,走到校门口那棵大柏树下。
“怎么样,姐姐她怎么说?”
谢君瑜把手机揣兜里,忘记自己穿着臃肿又难看的cos服,压根没有兜,手机直接顺着cos服白花花滑溜溜的表面摔在地上。
“你别动你别动,我来捡。”周沫把谢君瑜刚弯下去一点点的上半身拉起来,她抱着腰间屎黄色的cos服左右抖一抖,蹲下去,没急着起来。
“君瑜,快,给我拍一张!”周沫把手机递给谢君瑜,涂得半黄半白的脸笑得瘆人。
本来就穿着大便的cos服,现在又蹲在地上,周沫这样真是像极了…一坨屎。
谢君瑜嫌弃地拍好发给周沫,周沫却不满足,非要拉着她一起再拍一张。
于是一坨卷纸和一坨屎就这样水灵灵地有了诡异合照。
“不错不错,很不错。”周沫满意得很,美滋滋把照片发给林西,“我得给姐姐看看。”
“对了,姐姐怎么说的,你还没告诉我呢。”周沫坐上驾驶座,腰间那一坨差点让她插不上安全带。谢君瑜用力一扯,帮她系好安全带。
听了谢君瑜的转述,周沫咂咂舌:“姐姐说得有道理。不过你那朋友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有这么一个朋友?”
谢君瑜打开导航,在目的地那一栏输入“帕科广场”,直接把音量开到最大,再点下“现在出发”,机械女声及时打断周沫的询问。
帕科商场二楼的某家餐厅,落地窗边的某桌。
“噗哈哈哈哈。”
“小西,你笑什么呢?笑那么开心。”戴着黑边框架镜的男人一身笔挺西服,嘴角微微扬起,眉目俊朗,正给面前的两人倒茶。
林西忍了忍,笑意未敛,“女朋友发的照片,她今晚参加cos活动。”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点点桌面,“堇,你要不要也看看?君瑜也在。”
照片里周沫笑得很是夸张,似乎是有了cos服作掩,比平常还要放得开。周沫蹲在地上,看着就是一坨便便被扔在路边一样。谢君瑜穿着卷纸的cos服站周沫边上,大腿被周沫抱住,脸上带着惊恐和嫌弃,一看就是周沫抓拍的。
余堇眉眼带笑,直接在照片上长按发给自己。
叶天目睹这一幕,他惊讶地问:“小堇你这是?”
“师兄,照片里另一个女生就是君瑜。”林西拿过手机,给周沫回过去几条捧场的夸赞。
“原来这就是君瑜。这么说,你们已经和好了?”
叶天是余堇的上一个心理医生,从余堇开始出现心理问题时就陪在她身边。那时候余堇还只是单纯的焦虑症,叶天也多是开导安抚,他只在余堇很偶尔的讲述中听到“君瑜”两个字。
他以为谢君瑜只是余堇的某个朋友,直到在某一次诊疗,余堇忽然情绪崩溃,一直叫着谢君瑜的名字,他才知道谢君瑜和余堇原本是情侣关系,而那个时候,她们已经分手了。
之后叶天出国深造,他给余堇推荐了自己的师妹林西,三年后学成归来。
余堇跟叶天林西都相处过多年,早与这两人成了朋友,虽然她是他们两人的患者,但那是诊室内的关系,诊室外,他们只当普通朋友相处。
阔别三年,叶天终于回国,三人有许多旧要叙,直到商场外的广场围了一大圈人,他们才堪堪叙旧完。叶天坐得离落地窗最近,他指指楼下的广场,那里乌央乌央全是人头。
“cos活动是在这里吗?广场上那些人穿的衣服都……很有个性。”叶天说,“小西,你女朋友是来这里cos?”
“不止呢,小沫说这个cos活动属于超大型,S市有好些地方都有cos点,往年都是步行街的cos人数最多,步行街就在S大附近,小沫她们应该是去步行街那边。”林西应着,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她很快说完,拿出手机看,全是周沫发过来的搞怪照片。
小沫真是……林西笑着摇摇头,站起来,指指餐厅门口,“师兄,堇,我去外面打个电话,你们先聊。”
广场上cos的很多都是游戏里的角色,叶天不太认识,但又看得有趣,余堇是做游戏的,肯定比他了解,他干脆把椅子挪开一些空间,邀请余堇坐过来点,帮忙介绍介绍那些角色。
好友终于归国,加上看到谢君瑜的照片,余堇心情不错,耐心地一个个介绍。
帕科广场。
谢君瑜的cos服是一坨卷纸,她手臂上还挂着两袋卷纸,广场上人多,才走了一半,手臂上的卷纸就没了一大半。
她cos的不是卷纸,而是散纸童子。
“君瑜君瑜,你在这儿等我,姐姐给我打电话了!”周沫激动地拍了好几下谢君瑜手臂,差点把她没剩多少的卷纸拍落。谢君瑜正要让周沫注意些,对方已经急吼吼跑开接电话去了。
谢君瑜在原地等了两分钟,但热恋中的情侣打起电话来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周沫一直没过来,谢君瑜给她发了条消息,继续往前走。
走到广场尽头,恰好是帕科商场,外面有点冷,谢君瑜想进去吹吹空调,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商场门口的安保还一直盯着自己,她打消这个念头,在广场找了个没风的地方坐下等周沫。
距这里不远是个游乐园,里面也在举办cos活动,还放起了烟花。她等得无聊,干脆去看烟花。
小小的白点窜上天,在顶点炸开,像洒下来的渔网,要将世界包揽。
抬头看得有些累,她扭扭脖子,视线随着烟花的某一个光点落下来。那光点划过天际,穿越云层,最后消弭于商场二楼的落地窗前。
她的心跳似乎也在此刻消弭。
那是一家餐厅,靠近窗边的位置有好几桌,可离光点最近的只有一桌。
一男一女两个人,离得很近,脸上都带着笑。男人温润谦和,女人明媚诱人,正一起指着落地窗的某处有说有笑。
谢君瑜的目光如利箭,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盯着那个男人,在那个男人偏头看向女人时,她跟着去看,眼里的敌意被一片湖水涤荡干净。
湖水本深沉,爱被压在湖底激荡,可怨恨的涟漪渐起,圈圈漾开,掩过湖底的潮涌。
她认得那个女人,那是她前不久还说想要和好说从来没有和男人在一起的前任。
她也认得那个男人,高三那一年,学累学崩怎么都坚持不下去时,她曾无数次回忆林宥嘉演唱会上余堇递过来的那张合照,她看了无数遍,怎么会忘——
那个男人,分明就是合照上被余堇亲口承认的男朋友。
……
周沫和林西打完电话找到谢君瑜的时候,谢君瑜孤零零地坐在树下的长凳。
长凳临街,车水马龙在谢君瑜身前眼中晃过,她颓然靠着椅背,上半身有些佝偻,哪怕穿着滑稽搞怪的cos服,周沫远远看到她时,只觉得她好难过。
“君瑜,怎么坐这里来了?这全是尾气,还吵得很,坐这儿多难受啊。”周沫说着难受,却在谢君瑜身边坐下。
谢君瑜手臂上挂着的卷纸已经空了,只剩个光秃秃的纸筒。周沫替她取下纸筒,缓下语气问:“怎么跟失了魂一样,刚刚发生什么了?”
一条长凳,坐了一坨便便和一坨卷纸,看上去荒诞又滑稽,过往行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忽而那坨卷纸动了动。
谢君瑜扭头正对周沫,很是认真地开口问:“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还要玩弄我的感情?”
她低头笑笑,有些受不住脑海里不停回忆的那一幕檀郎谢女,于是那笑多了些用力和刻意。
周沫手忙脚乱去摸纸巾,可这cos服实在太不方便,她摸了半天都没把纸巾掏出来,反被谢君瑜压住手。
“周沫,我是不是看上去很蠢?她为什么总拿我当消遣?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她想玩弄谁都可以,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折磨我呢?”
为了cos卷纸,谢君瑜把整张脸都涂得惨白,然而现在那片惨白正被一条条经久不息的沟渠洗刷。
“君瑜…”周沫直接用cos服去抹谢君瑜脸上的眼泪,可这cos服实在劣质,沾了水竟然开始掉色,屎黄色留在谢君瑜脸上,和惨白交融在一起,让她更显狼狈。
周沫隐隐猜到谢君瑜是在说余堇,谢君瑜现在强忍情绪到渐渐开始倒吸气的样子,让她想起大二那年偶然撞上谢君瑜情绪崩溃的时候。
她和谢君瑜从大一就是室友,但因为自己家就在本市,所以她三天两头往家跑,基本不住宿舍,自然,那时候她与谢君瑜的关系并不亲近,对谢君瑜的印象只是成绩很好的高冷美女室友。
关系的进展在大二。
那一天,周沫逃了选修,打算出去和朋友聚餐,手机电量告急,她回宿舍拿充电宝。宿舍总共四人,周沫记得这节课大家都有课才对,所以当看到谢君瑜坐在椅子上无声流泪的时候,她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一次聚餐周沫爽约了,她带谢君瑜出去疯玩,还让做了十九年乖乖女的谢君瑜第一次去了酒吧。谢君瑜酒量不好,但酒品还行,喝多了就自己哭,周沫哄了老半天,谢君瑜没再哭,而是咬紧唇拼命忍耐,忍到脸都在抖,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自那之后,周沫和谢君瑜的关系亲近起来,托了周沫的福,谢君瑜去酒吧的频率越来越高,也因此与季洁结识。
此刻的谢君瑜同样在忍耐,腮帮咬得很紧,能看出颊侧的微微凸起。脸上的沟渠已干涸,一坨黄一坨白在脸颊胡乱交错。周沫终于掏出纸巾,直接上手帮谢君瑜擦。
嗒—嗒——
两滴水滴落下,谢君瑜的脸上又开始湿润。周沫开口要哄,却发现,谢君瑜的眼神已经由受伤转为沉郁,那两滴水也不是眼泪,而是雨。
似乎是为了让周沫认识得更彻底,又有几滴雨掉下来,与之相伴的,是猛然刮起的大风。
一场狂风暴雨毫无征兆地降临。
好在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这次她系安全带没有丝毫磕巴,一下就把安全带拉到底插好。她把谢君瑜送回家,却没离开。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周沫不管谢君瑜明显有些呆滞的动作,直接把人按在沙发上坐好,问了卸妆油的位置,拿过来要她先把妆卸了。
周沫本来和林西约好cos结束见面,谢君瑜现在这样,她不可能放她一个人,手指点几下,给林西拨过去一通电话。
“姐姐,今晚可能见不了了。我没事,不是我,我想陪陪君瑜。她…她也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嗯嗯好,姐姐拜拜。”
挂完电话,周沫回到客厅,谢君瑜已经把cos服脱干净了,甚至在脱里面的衣服。谢君瑜脱薄衫的时候,无意带起里面的打底,露出微微隆起的马甲线。
黑长直,马甲线,身高腿长,此刻脸上脆弱倔强交混。
周沫不由得啧一声,要不是自己有个好姐姐了,和谢君瑜认识这么多年,她高低得对谢君瑜动心一次以示尊重。
周沫也开始脱衣服,边脱边劝:“君瑜,你这样的,要是吊死在一棵树上,那真是暴殄天物了。虽然余堇长得确实不错吧,但好看的姐姐妹妹多了去了,你何必执着这么一个人。”
谢君瑜这房子周沫留宿过好几回,她嫌每次带衣服麻烦,直接留了一套换洗衣物和睡衣在这边。谢君瑜找出来扔给周沫,就是不应她的话。
周沫脱到只剩一件紧身背心,刚要穿上睡衣,林西的视频通话突然弹过来。
靠!虽然她和谢君瑜是纯朋友关系,这人还大有吊死在余堇这一棵树上的趋势,但她们俩现在都没穿几件衣服,孤女寡女的,还在谢君瑜家,这要是被林西看到了…
周沫点了拒接,给林西发消息。
『姐姐,我在君瑜家陪君瑜,她正难过呢……』
林西把手机方向一转,让面前明显很急的女人看清楚,“堇,小沫没接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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