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地站在讲台,像是身处在某阵,众人看不见的,波谲云诡的风。狂风呼啸而过,而她不动如山。
“一不小心又说的有些多了,这些我们以后再慢慢讨论。”她轻轻挽起耳畔的头发,淡淡笑道,手臂是枯瘦的,但自有风骨。
“你们把课本翻开,我来跟你们说说这学年要学什么······”
一节课下来,云霁感悟良多,暗道这衔青书院,果然是大师云集,百家争鸣。
正打算和乌日娜去吃饭,就被林深拦住了去路。
“西洲今年新产的千日酒,喝不喝?”林深揽着她脖子问道。
“书院禁酒。”乌日娜面无表情。
“自然是出去喝!下午没课,走不走?”眼睛弯弯像只小狐狸。
乌日娜还想说些什么,云霁一把勾住她的脖子,转身跟着林深出了书院。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正值盛夏,游潜用负礼雪山运来的寒冰块冰了各自的盏,将千日酒倒入一个装满冰块的酒樽里,辅以当地的梅子酒,搅动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而后又将酒倒入各自的盏中,最后再放入一粒昆州当地的盐渍梅子。
林深看着游潜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感觉自己已经醉了。
是的,出书院偷杯的云乌林三人遇见了同样出来买酒的游莫关三人,于是乎,这六人沆瀣一气,又相聚在了酒肆。
这酒肆是林氏的产业,众人因此占据了整个三楼。
是的,整个三楼。
酒肆叫做雾隐花,藏着十四州各地的好酒,关键是就在书院边上。
三楼一半是酒室,一半是露台,赏花品茗煮酒观月,总之风雅的事情在此处都适宜。
“这样喝最能激发千日酒的香,只是西洲的酒向来烈,你若不习惯再试试这个。”游潜又推了一杯到林深跟前。
“千日酒最是清冽,这杯是千日酒配上左州的冷上月,冷上月是绿茶,又有茉莉香,想来是相配的。”游潜淡淡道。
林深挽着游潜直叫好姐姐。显然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无论是这上好的冷上月,还是这新出的千日酒,都是自家的东西。
六人在此把酒至夜半,而后各自回到各自在书院的住处,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就是道科甄夫子的课,六人在一个班,又是最晚踩点到的花园。
道科的课由于夫子的要求,改在书院的花园进行上课。
按理说应该是到了上课的时间,却不见夫子。
“诸生——抬头看来!”
甄夫子竟然坐在一颗树上,“诸位,在下姓甄名隐字藏之,在此问候各位了!”
甄夫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书院的学生。她的衣着极为朴素,却莫名地叫人看不出深浅。
不知为何,云霁总觉得这位夫子看着有些眼熟。
“各位找到自己舒服的方式就好了,站着坐着躺着都行。”众人看着侧躺在树上的夫子,突然觉得夫子应该不是在说客套话。
大多数人依旧老老实实地坐在草坪上,为什么说是大多数人呢,因为游潜整个人呈“大”字躺在草坪上;莫染选了片漂亮的落花,靠在花树下;云霁干脆自己找了棵看着顺眼的树,也学夫子一般靠在树干上。
“各位,我们道科虽说是概述诸家心法,可正所谓论道论道,这道都是论出来的。咱这第一节课,诸生就先来论一场吧。”语毕大手一挥,空中出现了绿色字体的题目——“吾于山野间见百花鲜丽,采之与否?”
一青衣女子首先站起来,“百花鲜丽,正是因为与这山间的清风明月遥相呼应。百花与高山流水,四时风物共造此境,采了这花就破坏了这境界,所以我认为不应当采花。”
“夫子我赞同,百花鲜丽,鲜丽在有百花,采也才不完,倒不如不采得好。”另一女子赞同到。
“我不认同,这百花自有其鲜妍之处,与山野何干?既心悦之,就应采之,藏之于室!”又有人反驳。
一时间众说纷纭。
“夫子,我认为,应该在百花中求得最喜欢的那一支,连根拔去,藏之于室。”一声音定定道。
是云霁。
“哦?这说法有点意思。”甄隐终于开口说话,“这百花鲜丽,为何只取一支呀?”
“百花鲜丽,万花鲜丽,岂可穷尽?一支足以。”
“那既然心悦之,又为何要连根拔去呢?”甄夫子像是在问花,又像是在问别的。
“此花不在我心之外,不愿与之同归于寂,更不愿他人观之采之求之。”
“我说你平时嘴巴毒就算了,上课与夫子拌什么嘴呢?你俩半天在那花来花去的,一朵花,至于吗?”关萧十分无语,这后半节课几乎都是云霁与这位甄夫子在那一来一回,“这论道论道说说就好了,你们怎么还真论上了?”
游潜这一整节课都没说话,听得饶有趣味,她显然比关萧敏锐“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谁和谁?”关萧有些不明所以。
乌日娜也盯着云霁,“她和甄夫子。”
“不认识不认识,不可能认识。”云霁连忙否认道。
这是真的。
游潜笑得幽谧,只是不再追问。
其实游潜还真误会了,云霁觉得自己和这位甄夫子确实不认识。
只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熟悉感,似是一见如故又似久别重逢,说不上来,那是一种隐约的,涩涩的,一阵一阵的感觉。
有点像……
狠狠摇了摇头,云霁不再去想这种奇怪的感觉,与众人分别后,云霁独自走回住处。
衔青书院有为每位学生提供单独的住处,云霁这间院子的位置格外好,想是江初刻意安排的结果。
恰好在半山腰上,窗外就是一片空山烟雨,远远看见一条细细的瀑布,若天河垂地,丝丝入画。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正欣赏着——
——“云霁?”
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第12章 诗酒
是甄隐。
“偶遇。”
“甄夫子。”云霁行礼道。
“我说过了,叫我甄隐就好。”甄隐负手来到云霁身旁,静静看着眼前的这片漫天云海。
二人站了好一会,后来干脆坐着,都不说话,只是看着漫天云海。
莫名地,这氛围竟一点也不尴尬。
云霁不知为何,觉得二人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有一种安稳的熟稔的错觉。
这才是最奇怪的。
“您今天在课上…”云霁斟酌着用词。
“为什么对你的说法反映那么激烈,是吗?”甄隐打断道。
是的,二人今天在课上几乎可以说是吵了一架。
现在却能够坐在这里聊天,真是稀奇。
看到喜欢的花,连根挖回家,不好吗?
云霁想不明白。
“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见证比占有更重要。”甄隐说活的嗓音是平稳的,让人总觉得有几分隐喻的味道。
只见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两杯酒,“喝吗?”
云霁刚想要推辞。
”衔青禁酒?这我知道,但我相信江院长不会怪罪你的。”她微微挑眉,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霁接过酒,拿到手才发现,是西洲的千日酒。
甄隐抿了一口酒,继续道:“‘汝不来看此花,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世界顿时明了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之外’,这是阳明大尊的高见,我亦深以为然。我只是觉得,很多时候,见证一朵花的绽放比占有花本身更加重要。”
云霁没有说话。眼前的云海翻滚,瞬息万变,不一会就消散了,不知飘向了哪个远方。空中之留下一轮落日,似是怀着恨意,狠狠撞进剩下的几抹云里,整片天不一会就染上了色。暗红,粉金,淡紫,这些颜色间的界限很模糊,交织着,梦幻又危险,让人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可是,若这花不是我的,那么它的绽放只会使我的荒凉更加荒凉。”云霁慢慢说道,显然还是不理解。
甄隐只是淡淡笑着,也不再辩解些什么,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酒,“或许,等你遇到那朵花就懂了。”
云霁看向甄隐,二人目光相撞,云霁连忙收回目光。
莫名觉得,这目光,有些烫。
云霁不敢再看她。
众人每天上个一两节课,再去试炼场待一会,一天就过去了。只是,不知为何,这个夏日似乎格外长。
这日六人又相聚在了雾隐花。
只是因为雾隐花新到了一批左州的酒和茶。左州酒的种类不多,相较而言茶更为复杂。
林深依次向大家介绍着,显得异常兴奋。
只见她将茶叶放进温过的茶盏里,摇了几下后赶紧注入热水,而后将茶汤注入分茶器,最后再倒入小小的茶杯。
这一套复杂而行云流水的泡茶程序看得人眼花缭乱。
面对众人惊奇的目光,林深表示不解:“怎么啦?你们不这么喝茶吗?”
“我们直接放一块茶砖到大壶里焖。”乌日娜显然最不能理解,在草原上如果这样喝茶,喝到嘴里茶可能都结冰了。
茶喝了不一会掌柜的就端上了烤肉。
“娜娜~很久没有吃烤肉了吧?”
乌日娜难得地沉默,只是轻轻点点头。
青州多炙烤,乌日娜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了。
虽然这一套东西看着就比青州的烤肉精细,但也确实是用心。
炭火烧得红红的,只见莫染将腌过的牛肉放到铁架上——“滋——”得一声,牛油和炭火激发出一种香气。
待两面都烤得焦香,再用剪刀将其剪成细条,蘸上新磨好的辣椒粉,用紫苏包着蒜片,一口吃下,难以言喻的满足。
牛肉吃完放上昆州特有的凤梨。表面烤得焦香,内里汁水四溢,凤梨的甜被进一步激发出来,酸甜酸甜的,最解腻不过。
再配上一杯昆州本地的葡萄酒,说是神仙也不为过。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了,林深呆呆靠在乌日娜身上,不说话。
莫染是场上唯一清醒的人,看着关萧的傻样,也懒得去研墨,干脆就着这葡萄酒来作画,画上游潜望着酒杯发呆,云霁靠着栏杆吹风醒酒,栏杆下的荷花真是好时节,林深双手挽着乌日娜,乌日娜就由着林深挽着,关萧又给自己到上了一杯酒,手没撑住一下趴在了桌子上。
鲜明的夏日总是会令记忆变得深刻,或许不只是因为夏日。
次日是地科张夫子的课。
夫子看着不惑之年,讲起各地风俗来那是烂熟于心,头头是道,学生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谈论西洲时人们常常会引用一句俗语,所谓‘天池神女山,游梦江水寒’。‘天池’呢指的是西洲的九池山,由三座雪峰组成,分别为苍峰,池峰,不老峰,其中次第点缀着九个湖泊,其中有三个湖泊是温泉,因为地热的缘故,有桃花终年不谢。只可惜这九池山的护山大阵变换莫测,而今能找到的人已经很少啦。“
“而这‘神女山’呢则是指西洲的姑射山,南华神尊传世之作《南华经》中有记载:‘渺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故而人们也称其为神女山。若说这九池山是这些年来风声渐息,那这姑射山就是自古以来就隐居避世,关于她们的消息就更少了。”
张夫子只要一讲起地理,那是上天入地、古往今来无所不知,让人莫名地心生仰慕之情。
“这西洲往下走呢就是青州,那可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以全羊宴和奶豆腐最为出名,不过我年少时在青州待过一阵子,我最喜欢的还是那里的酥油烙饼。草原上都是些游牧部落,近年来热奇部有一统青州的迹象。”
“说起这热奇部呢就忍不住要谈谈这热奇部‘以母为尊’的传统,其实她们的这些传统是近两百年,大约在热奇娜仁杀兄弑父一统热奇部后才出现的。热奇部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它是从一个父尊部落生硬地过渡到了一个母尊部落,就比如现在热奇部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位侍夫,热奇的男子好缠腰,其实这些都是先前父尊的遗风,并不是原始的母尊部落应有的样子,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现象。”
林深这才意识到‘热奇’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不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热奇乌日娜,只见她镇定自若,仿佛讲台上夫子说的和她无关。
视线再回到台上,张夫子已经讲到了别处。
“昆州的风土人情想必大家都有感受,我就不再赘述,再来说那左州,江南水乡,垂柳如烟,正所谓“少不入左”,那可是出了名的销金窟,当然了,那的芋仔糖水和竹青米糕也是出了名的香甜软糯,绵密清幽,入口难忘啊……”
【我服了,这大中午的,本就是饭点,谁受得了?】关萧在座下和莫惊春悄悄传字条。
莫染懒得搭理他,乌日娜倒是在纸上写到:【张夫子一定很爱吃东西】,写完就把字条扔到旁边。
【我听说呀,这位张夫子家中本是甘州富商,自幼跟随母亲走南闯北,后来是因为实在喜欢昆州的米线才在这定居的】林深在字条上补充道。
【什么意思?是我西洲的桃花果子不好吃吗?】云霁忍不住吐槽,写完便传给游潜。
游潜细细看下来,忍不住添上一句:【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第13章 秋思
雾隐花,三楼露台。
课业繁重,只有云霁与游潜躲来此处偷闲。
“新火试新茶!快哉快哉!”云霁浅啜一口西洲初秋新产的桂花红,忍不住感慨。
茶汤红润明亮,在阳光下有一层浅浅的金圈。
西洲茶叶种类繁多,主要分为高山茶和古树茶两个大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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