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定了路线,绕陈家湾一圈,然后上官道,回黎寨的新村绕一圈,然后回山下的老村,也就是他的家。
他跟陆柳的家。
行在半路,陆柳低声问过,确认他不去陆家屯,心神彻底放松,心跳逐渐与接亲队的锣鼓同频。
路况坑洼,走得颠簸。
他的红盖头摇摇晃晃,隐约可以看见黎峰如山一般的背影。
他热泪盈眶,这一刻很想两个爹,也很惦念哥哥。
不知哥哥今日成亲,是什么光景。
此时此刻,陆家屯也等来了一支让全村人都惊掉下巴的迎亲队。
谢岩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红衣,整个跟新科状元似的,后头跟着一队穿着齐整的吹打班子,还有一顶包裹着红绸,挂着铃铛与流苏的的花轿。
村里人成亲,吹打班子见过,花轿是真的没见过。他们哪用得起!租也舍不得!有辆牛车就是顶顶体面的事了。更别提谢岩还骑着马。
陆家原本冷清,今天嫁小哥儿,也只有几家亲戚过去凑个人场。随着谢岩的迎亲队进村,陆家屯有一个算一个,都跑过去看热闹了。
从前说陆家小哥儿嫁个秀才相公就能翻身了,他们不信。谢家那情况,随便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啊?自家都立不起来,怎么带岳父家一起翻身?
现在他们都迷糊了。有这气派,怎么能让人欺负成那样子?
陆杨也这样想,满心满眼的疑惑,眉头都皱起来了。
王丰年跟苗青站他身侧,一个让他别皱眉,今天皱眉不喜庆,一个直接上手给他抚平眉间皱痕。
谢岩迎亲之前打扮了一番,眉目硬挺,气势逼人。
这一路,他都顺利。连个闯关的过场都没有,走哪里就被让到哪里,长驱直入进了陆家门。
陆大河的两个儿子守住了最后一道门,给他提了几个问题。
问题是陆杨给的,他们照办。
一问鸡汤有没有。
谢岩说有:“昨晚炖下的,今天刚好喝。”
他迎亲来的热闹,屋里却静悄悄。
陆二保跟大哥对视一眼,小声说:“赶集那天遇上的,他俩说好的。”
陆大河点点头,对陆柳更看重了。
谢家小子是把柳哥儿放心上了。
二问家里谁做主。
谢岩语调平静:“他愿意的话,可以让他做主。”
这问题让一家子提起心,里屋苗青还说陆杨:“你平时就是软性子,那一家狼一样的亲戚你能应付?”
对陆杨来说很满意的答案,却让陆家人不满意。他们认为这是谢岩没有担当。
陆杨只顾着喜滋滋。
门外,第三问来了。
“你会帮忙做家务吗?”
这问题让两个哥哥没底气,问话的声音都小。
村里的男人尚且不爱管家务事,指望一个书生管什么?他又会做什么?
这年头的书生可精贵了,他指定从小到大,连油瓶都没扶过。
果然,这个问题把谢岩难住了。
他稍稍迷茫了一下,然后浅浅思索了一下,答道:“如果他需要的话。”
陆松抢着说:“他需要!”
陆杨隔着门帘,差点笑出声。
大松哥不错,会说话。
谢岩点头:“可以,我会帮忙的。”
他成功过关。
陆松长舒一口气,想拍拍他的肩膀,一看谢岩这身红衣裳在屋里都散发着他买不起的光泽,他又硬生生把手停在了半空,然后缩回去搓搓手掩饰尴尬:“行,我去把柳哥儿背出来。”
谢岩利索退到墙边。
他是背不动的。
陆杨没生事,让爹爹给他把盖头蒙上,就爬上陆松的背。
出门来,他视线往下,一眼就看见了站墙根的谢岩的靴子。他心里有点痒,手也痒。
等出了门,上了花轿,他跟陆松说:“大松哥,你让他过来,我想跟他说句话。”
陆松应了,回头叫住谢岩,让他去花轿那边。
谢岩就这点好,戳一下动一下。
陆杨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多戳他几下。
他稳稳坐花轿里边,盖头蒙得稳当,只露出一截略尖的下巴。
谢岩弯腰探身,问他要说什么。
陆杨伸手,谢岩虽疑惑,却也伸手去接。
陆杨瞬时躲开,还反手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你这呆子,搞这么的大阵仗,却弄出这么枯燥的流程,怎么就不能热情点?像我逼婚一样。你就一点儿不喜欢我?”
谢岩:“……”
他是真呆。
他让陆杨明示。
陆杨说:“连喜欢都不会?那你看过别人娶亲没有?”
讲真的,谢岩没看过。
他看了,也是过眼不走心,记不住。
但他知道陆杨的意思了。
他解下胸前用红绸编织的大红花,这一条红绸很长,他把一头放在陆杨手里,让他拿稳了,他则拿着另一头,上了马。
再长的红绸,也无法承受他高高在上、远远走在前面的距离。所以谢岩改而走在花轿侧面,与他并行。
依然不够热闹,但新郎官挨着花轿走,别人都没见过。
看热闹的人终于把话风转了。
谢家秀才像是要把夫郎绑在身上一样。
怎么就那么爱呢。
第9章 婚闹
两支接亲队分别从陆家屯和陈家湾出来,走上同一条官道,有短暂的重逢,然后一方向东,一方向西。
陆杨掀开轿帘,不敢揭盖头,只看见些朦胧的影子。
陆柳同样,不敢动盖头分毫。
兄弟俩两不相见,再看前方,只有热泪滴落。
他们默契的做出相同的动作,都立即抬手擦泪,挤出笑脸。
以后是好是坏,都是他们自找的。
谢家的接亲队不绕弯儿,径直回了上溪村。
刚进村子,就有一群人围上来,嚷嚷着“还钱、还田地”,还有人骂谢岩:“拿着我们的银子娶夫郎,你是风光了,我们怎么办?全饿死啊!”
围过来的人分两拨,一拨人吵着闹着,另一拨人则挤在中间劝架。
“大喜的日子,人家在成亲,你们闹什么!”
“哪有赶着喜事来闹的?”
“你们敢动手试试!”
……
陆杨听着外头的动静,一颗心终于落地。
这样才对嘛,就应该有人来闹事。
庄稼汉力气大又彪悍,一伙人追着喊,两拨人比着嗓门叫嚷,吹打班子都被压住了,再被撵走。
不一会儿,花轿周围就都是恶狼般的人,但没谁动手。
他们嘻嘻笑着:“好啊,大喜的日子,你们要成亲,我们给面子!这钱都赖了那么多年了,不差今天。我们不这样闹!”
成亲有成亲的闹法,不让讨债,那就闹婚!
陆杨不带怕的。
他扯扯手里的红绸,谢岩以为他是害怕,作为回应,也扯了下红绸,然后陆杨猛一用力,把红绸从他手里拽走了。
谢岩下意识想抓,眼看着红绸一寸寸变短,最终消失在轿帘口。
谢岩:“……”
这是做什么。
进了村,回家就快。
到地方,轿子停了,陆杨自己下来。
他摘了盖头,还在轿子里把罩在棉衣外头的长条嫁衣脱了,两样都叠整齐,放到怀里。红绸就拿在了手上。
人群不给他熟悉场地的时间,他往前再走两步,三面的人就围拢过来,把他跟谢岩往屋里挤。
堂屋里也站了很多人,四面八方的围着中心的一圈空地。
谢岩的娘亲坐在椅子上,眼泪婆娑,瑟瑟发抖。
她手边的桌子上摆着香案和茶水,面前的地上有两只蒲团,是拜堂奉茶会用到的东西。
蒲团先被人踢开了,后边人推着陆杨跟谢岩往前走,还故意顶他们膝窝,想让他们直挺挺跪地上。
这样人多势众的场合,一旦跪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随便哪里来的小人都能往他们身上踩一脚。
踩重了,踩痛了,都能用“闹着玩”糊弄过去。
谁让他们今天成亲呢,成亲就是要闹婚的。
陆杨快一步走到前面,顺手扶了谢岩一把,然后跨步去桌前,一摸茶壶还是热的,拿起就倒了两杯。别的什么流程不讲究了,先让婆婆把这杯茶喝了。
谢母看得愣了愣。
陆杨往前递:“喝了这杯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是个讲理的人,一家人才管破事。
没谁家是儿婿命令婆婆喝茶的。
谢母知道这不对,可她竟然诡异的感到安心。
在场众人不等他们煽情,每个人的嘴巴都在说话,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像谢岩这种喜静的人,根本受不了一点,已经露出头疼难耐的表情。
陆杨适应性还不错,甚至能听声寻人,把喊话的人精准找到,明确每一句辱骂的来处。
从村口过来的人跟屋里守着的人喊话:“我们刚才说好了,那些陈年老账,不差这一天,成亲嘛,就照着成亲的规矩来,我们就规规矩矩的闹一闹!”
说着规规矩矩的闹一闹,可在场所有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朝陆杨伸出了手。
拉他,拽他,扯他的衣裳,还有人在他身上揉掐。
他的棉衣厚实,想占便宜的人,都只捏到了棉花。
谢岩护着他,寡不敌众,拦一个,还有一堆,他气急了:“没你们这样闹的!”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哪有这样闹的啊?都听我的!”
他扯下块头巾,盖到了谢岩头上:“你来猜猜哪个是你夫郎?”
谢岩紧紧牵着陆杨的手,这些人还要说浑话。
“可不能乱猜乱抓啊,抓了人是要去洞房的!”
周围哄笑声一片,更多人来挤他们,扒拉他们,要把他们分开,要让谢岩抓别人去洞房。
谢岩一把扯下头巾,想狠狠砸在地上,手落下来,只打到了前面人的头脸。
这一下,把人惹恼了,推搡着就要动手。
他身板弱,人却坚定,怎么推他,怎么拉他,他都护在陆杨面前。
而陆杨那头,也有人添乱,往陆杨头脸上抛头巾,让他摸男人。
谢岩有功名,他们不敢太过分。
对陆杨就没那么好了,说话也更加下作。
他们要陆杨摸鸡认男人。
“秀才夫郎会不会摸鸡啊?”
谢岩额角青筋都在跳:“胡闹!你们放肆!”
这话落他们耳朵里,连骂人都算不上,又怎能镇场子?
地方就这么大,前前后后的人都围着他们闹,护头不护尾的,谢岩就有意顺着推搡,躲到墙边。
这样其实不好,没有逃走的余地。但他挡在前面,骚扰陆杨的手就少一些。
陆杨挑眉,看谢岩的眼神略有变化。
谢家这讨厌鬼,好像还不错?
陆杨只走了一瞬的神,就看见谢岩又被人推了下。
这次没有退路,他的头结结实实撞到了墙壁,发出“咚咚”闷响。
此前一直都静悄悄观察的陆杨,突然间好生气好生气。
“他要考状元的!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一声吼,把室内人都镇得停止了动作。
读书人精贵,有功名的读书人更精贵。这一刻他们都莫名感到了害怕。
而谢岩摸着额头,眼神迷茫。
上次不是说好了,他连举人都考不上吗?为什么陆杨对他的期望反而更高了?
陆杨着急,扒着谢岩的脑袋问他:“怎么样?撞坏了没有?你还认得我吗?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傻了?”
谢岩嘴唇翕动,无力说道:“我不考状元……”
陆杨没听清。
因为后面的人又闹起来了。
他们看谢岩没出血,也没昏迷,就知道没事。
陆杨懒得观察了。都说擒贼先擒王,但有些时候,也可以杀鸡儆猴。
他怕脏了手,拿红绸在手上缠了几圈,然后从身边人下手,快准狠地连掏三只鸡。
强烈的痛感让他们脸色骤变,张嘴都没发出叫喊,想弯腰,都被后边的人挤着,只能直挺挺的感受从根上传来的极致痛感。
他们每个人,都尽力用双手去捂着遮着,做脆弱的防御。
陆杨已经决定要杀鸡儆猴了。
谁把谢岩的头撞到,他就杀谁的鸡。
所以他不管能不能命中,都追着那只鸡猛猛又攻击了五六次,愣是让人发出了极其凄厉的喊叫声,把屋里的嘈杂叫嚷都压下,大喜的日子,都让人汗毛直立。
“谁啊!谁在叫啊!吓老子一跳!”
陆杨可不管别的,人没退,他就继续往那边攻击。
那人颤颤往后躲,两条腿都要扭成麻花了,陆杨还追着他再踹了一脚。
墙壁这里,另外两个鸡痛的人看得冷汗直流。
有一个爆发出很强烈的求生欲,硬是挤出一条生路,远着陆杨了。
另外一个怒气上头,忍痛都要抽只手出来打陆杨。
陆杨不跟他客气,也给他杀鸡的待遇,宁肯挨拳头,都要追着他的鸡打。
还是那句话,屋子就这点大。太过拥挤的时候,很多画面都看不清。
有个人逃出去了,话就藏不住,沿途经过三五个人,全都知道陆杨追着根子又打又踹,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后边看热闹的男人要跑,陆杨不拦着,也拦不住。
他坚定执行杀鸡儆猴计划,别人都可以走,他要杀的鸡不可以走。
人非要走,那就把鸡留下再走。
他留手上的红绸有了用武之地,趁人痛得直抽抽时,把人绑了。
另外一个要打他的,他也不客气。让谢岩回屋里,拿麻绳一起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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