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灯偏头看去,女子青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阿全,能帮我去赵记点心铺拿点东西吗?”她嗓音轻柔,似春日的细雨,悠悠绵绵。
“可是小姐……”他看了看姜灯,有些犹豫,“我要带道长去九姨娘生前住的小院。”
“无事,我带道长去就好了。”她温温柔柔地笑了下,阿全怔了怔,同意了。
姜灯目送阿全离开,而后才看向她如青竹般素雅的女子,笑了笑,道:“劳烦苏小姐了。”
苏望笙微微颔首,领着她走向一处偏僻的角落,声音细软:“是我们苏家劳烦道长了。”
姜灯不置可否。
九姨娘住的院子甚是偏僻,里头种了一笼竹子,竹叶已经茂盛地翻出了院墙,湿漉漉地滴着水。
姜灯摇摇头:“院中不适合种竹子的。”
“曲幽多竹,家家户户都这么种,”苏望笙认真地看来,“道长觉得不妥吗?”
“竹子属阴,少种些在院子里倒无事,可这多的都翻过院墙了,属实太阴了,容易藏小鬼的。”
苏望笙垂下眼眸,轻声道:“原本没这么密的,只是落英死后无人打理,几场雨下来,不到一个月,它们就长高了许多。”
姜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落寞,正要问什么,却见她忽而停住脚步,抬头看去。
“道长,到了。”
姜灯看过去,院门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被雨水淋透了,鲜红的颜料滑落下来,像是泼了盆狗血。
“这是?”
苏望笙轻笑道:“父亲先前找过好些位大师,可惜他们都失败了,这些是他们留下来的东西,我们不敢动。”
姜灯避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纸去推门,随口问道:“怎么不找万云楼的人?我记得曲幽有他们分支。”
万云楼乃是玄门之首,里面的弟子皆是心怀天下、道术高强的,不过区区一个厉鬼而已,想来是可以收服的。
她身后的苏望笙眸色微动,语气快了些:“父亲去找过的,但是万云楼并没有出手。”
姜灯突然回头,看见了她微微弯起唇角,毫不掩饰地道:“你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苏望笙愕然:“道长说笑了吧,我怎么会幸灾乐祸呢?”
姜灯颔首:“也是,那厉鬼搞不好要来找你了。”
她没看苏望笙的神色了,迈开步子朝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直刮凉风,姜灯搓了搓手臂,打量起四周。
院子里很荒芜,生了不少杂草,靠近竹子的地方有一口井,压了块大石头,周边密密麻麻地贴了黄符,又拉了红线,周围的地面黑漆漆的,似乎烧过什么。
看样子,那些“大师”倒真是卖力啊。
她一面打量着被封的井,一面问道:“好端端的,万云楼怎么会不出手?”
苏望笙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听说万云楼的大师姐如今在曲幽,她似乎不允许弟子出手。”
万云楼的大师姐叫“宋风清”,姜灯与她还有几分交情,她为人冷淡,却公正无私,如今这般,怕是有什么隐情?
姜灯在心里暗自思索着,伸手把周边乱七八糟的红线和黄符扯了,然后去推井上的石头。
“道长?!”
姜灯没管苏望笙的惊讶,嘴上招呼道:“苏小姐,麻烦过来搭把手!”
苏望笙挽了挽袖子,过去帮她推石头。
这石头颇大,两人推了半天,方才推了下去,姜灯拍了拍手上的灰,长舒一口气。
苏望笙拿出手绢,擦了擦手,然后看着落到一旁的大石头,问道:“道长,为何要将它推开?”
姜灯翻找着东西,理所当然道:“鬼难道会被一块石头拦住吗?”
苏望笙哑然失笑。
她朝井里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臭味。
她垂下眼,看向姜灯。
姜灯取出一小团红线,密密麻麻的,似乎打了结,可她却飞快地捋出线头,缠绕在井口。
“道长这是做什么?”
姜灯头也不抬道:“把她封在里面啊,这鬼虽然杀了人,但毕竟是新鬼,不敢在太阳下露面,所以得趁现在把她困住,要不然啊,今夜估计又要死人。”
红线缠在洞口,似乎是个什么阵法,苏望笙看不懂,她只看见姜灯又拿了几张黄符出来,压在了井口。
“曲幽多雨,道长贴的黄符,怕是很快就会湿掉的。”
姜灯偏头看去,笑得有些小得意:“真正有本事的人,在雨中都可以念咒燃符,更何况是保证黄符在雨中不湿呢?”
她把双鱼伞抽出来,撑开,照在了井口上方。
苏望笙不认得那件法器,她只觉得那把伞的样子很独特,素白的伞面,内侧画着阴阳鱼,伞骨末梢着分别挂着一个小铃铛,哪怕姜灯动作幅度很大,也没听见一声响。
她有些好奇:“道长,这是何物?”
姜灯解释道:“此物名为‘双鱼伞’,可收鬼,可御敌,当然它最大的作用是用来遮雨。”
苏望笙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被逗得弯了弯唇,继续问道:“那眼下,道长是想收了她吗?”
姜灯看过去,反问道:“苏小姐觉得呢?”
苏望笙愣了下,还未说话,就见姜灯笑了下:“这鬼都沾染人命了,我肯定是要打她个魂飞魄散的。”
苏望笙闻言,看向井口处布置的东西。
姜灯调整了一下双鱼伞的角度,然后才笑眯眯地道:“这阵法要不了她的命,只是会慢慢折磨她,等到她虚弱无比的时候,我才出手。”
“好了,苏小姐请放心,这鬼出不来了。”
姜灯转身看向她,轻笑道:“不知苏小姐接下来可否有空闲,能同在下讲讲这九姨娘的事?”
苏望笙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道:“时候不早了,阿全应该把点心取回来了,道长若是不嫌弃,可以移步去尝尝。”
“届时,我们在细聊。”她又补充一句。
姜灯拱拱手,“如此,便多谢了。”
第3章 询问前因
姜灯跟着苏望笙来到了她的闺房,屋内装饰很素雅,唯一的亮色,便是窗边花瓶中插着的一朵荷花,还未完全开放,只是稍稍舒展了几片粉白色的花瓣。
阿全已经把糕点送到了,侍女见她来了,连忙将糕点摆好,又贴心地倒上两杯茶。
苏望笙递了一块青色的糕点过去,轻笑道:“这是‘青竹糕’,是曲幽的特产,道长尝尝。”
姜灯接过,咬了一口,一股竹叶的清香便弥漫在舌尖,不算很甜,但软糯的感觉让人回味无穷。
她由衷地笑了:“很好吃,多谢苏小姐。”
苏望笙笑了笑,挥手示意侍女们都离开,然后才道:“九姨娘名唤‘杜落英’,是父亲三月前娶的,她性子文静,不爱争抢,与后院的姨娘们关系一般。有几个姨娘见不惯她受宠,便是给她使了绊子。”
她顿了顿,垂下眼眸,喝了一口桌上的茶后,才继续道:“她是半个多月前死的,彼时失了宠,姨娘们都来欺负她,她想不开,这才投了井。死的时候,怀有一月身孕了。”
吧嗒——
姜灯手中的糕点砸在桌上,她慌忙捡起来,吹了吹,一口咽下后,才干巴巴地道:“怀、怀孕了?”
“是的。”苏望笙点头。
姜灯拧了眉,似乎有些苦恼。
“道长,这很麻烦吗?”
“这何止是麻烦啊,”姜灯苦了脸,“这简直是大麻烦!”
她叹口气,解释道:“若单单只是她一个,那还好说,可肚子里还有一个,那怨气不知道得多深!”
苏望笙不动声色地又递了一个糕点过去,问道:“那可如何是好?道长能应付吗?”
“我当然可以应付,不过就是有些麻烦,”姜灯接过,“等我准备些东西,定要那厉鬼不得好看!”
她狠狠咬下一大口,却不料噎着了,咳了起来,苏望笙连忙把茶杯递给她。
一口茶水下肚,姜灯才缓了过来,素白的脸被咳得泛红。
苏望笙弯起眉,无声地笑了笑。
“好了,休息够了,苏小姐接下来有空吗?能否带我去被厉鬼杀死的那几人屋里看看。”
“可以,”苏望笙瞥了眼糕点,“道长要不要再吃几个去?”
“不必,”姜灯拿一个捏在手里,“这样就好了。”
苏望笙看着她嘴角的残渣,笑得眉眼弯弯,十分自然地拿出手绢,为她擦了擦。
姜灯僵住了,衣袖靠近的那一刻,她闻到了一股竹子的清香,悠悠淡淡,仿佛被雨洗了一遍,清幽得沁人心脾。
她心里一动,看向苏望笙的眸光不自觉软了下来。
“道长?”苏望笙略微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啊,没事没事,就是在想那厉鬼的事,劳烦苏小姐带路吧。”
苏望笙一面往前面走,一面道:“道长太客气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叫我名字的。”
姜灯眨了下眼,竟是生不出半分拒绝的心思,她正欲开口叫一声“望笙”,然而喉中出来的却是另外两个字:“阿笙。”
她被这两个字震住了,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叫过了千百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带着酸涩,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在。”苏望笙回眸一笑,残阳的光辉撒进她眼眸中,照的那眸子明亮如琉璃。
苏望笙心中一颤,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道长,走这边,院门在这儿。”
她突然出声提醒,姜灯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向了另一边,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看那边似乎阴气较重。”
苏望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长果真厉害,那是我幼时住的屋子。”
“什么?”姜灯本来只是随口一句,却不料勾出了这一段,一时有些诧异。
苏望笙看着那间屋子,淡淡道:“那间屋子是我母亲生前住的,我自幼体弱多病,她担心我,夜里便和我一起睡的。我八岁那年,她病死了,路过一个和尚,说我八字太阴,将她克死的,还说那间屋子不能住人了。”
姜灯喉咙有些干涩:“那你……”
“我没事了,他给了我一个护身符,自此我就不怎么生病了。”
虽然他父亲曾将她送去乡下的宅子住了好几年,直到她及笄才接回来,但至少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这些都不必说。
姜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地跟着她走着,然而走了片刻,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能冒昧的问一下,你的生辰八字吗?”
“怎么,道长也要给我一个护身符吗?”她俏皮地笑了笑,不等姜灯解释,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报出来了。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命人!
姜灯目光一亮,掐指算了算,然后道:“你的八字的确阴,而且七月会有一个大劫,如果阿笙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回守烛门,我找师尊帮你解决。”
苏望笙笑了下:“多谢道长好意了,只是我走不了,父亲为我寻了门亲事,等落英的事了结,我就该嫁人了。”
她的侧脸浸在残阳中,有些落寞。
姜灯看得愣住了,嘴里的青竹糕也不香了,她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却见苏望笙手一指,道:“道长,到了。”
门口贴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符纸,苏望笙毫不在意,直接推开门,迈步踏进去,温声道:“这院子里住的是三姨娘,她是第一个死的,就在九姨娘死后的第七天。听说是淹死在脸盆里的,因为是第一个发现的,尸体被官府动过。不过官府很快就把尸体还回来了,为了避免她作祟,我父亲听从先前那些大师的建议,为她置办了棺材。”
正对着院门的屋子停了口棺材,但没有挂白绫,只是摆了个香炉,胡乱上过些香,那香有三根没有燃尽,呈现“两长一短”的样子,还是中间那根较短。
苏望笙走到棺材前,面上没多少情绪,目光在四周看了看,微微一蹙眉,转头却见姜灯盯着那未燃尽的香。
“这是几时上的香?”
苏望笙想了下,道:“应当是三日前吧,因为先前那些大师建议给横死的人上香,故而每日都上着,直到三日前,那些大师被吓走了。想来,下人们不敢继续上香了。”
姜灯把最后一口青竹糕吃掉,然后伸手捻了捻香灰,似乎被水浸过,有些黏手,她叹道:“看来这位的魂魄已经被吃了。”
“什么?”苏望笙瞳孔一缩。
姜灯却只是笑了一下,并不解释,而是道:“去下一个的住处吧。”
苏望笙见她不解释,也不好细问,带着她朝第二个死掉的姨娘的屋子走去。
她边走边道:“第二个是五姨娘,她是九姨娘死后的第十四天淹死在院中的池子里的,官府没敢来人,父亲按着大师的吩咐,将她放在了棺材里,日日上香。”
五姨娘的住处离四姨娘不远,很快便到了,她院子里没种竹子,倒是挖了个池子,养了几朵荷花。
苏望笙解释道:“五姨娘是清源人,喜欢荷花,一来便把竹子砍了,挖了池子,种上了荷花。”
她看着院中的池子,垂下了眼。
姜灯没管她,只是俯身摸了摸荷花,触感冰凉,而后又进屋看了眼棺材,香炉里未燃尽的香和先前那个一样,是两长一短。
她若有所思道:“去看下一个吧。”
苏望笙颔首,领着她走向最后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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