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正倚着墙壁小憩,他原本打算无视森鸥外,骤然听到那个缱绻的尾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森先生,”他有些埋怨地说着,“你吓到我了。”
森鸥外低声笑笑:“难得看到你这么活力满满,所以愿意说说那个协议吗?满足一下一个将死之人。”
“我已经说过了,没有任何协议,我和他根本不熟,”太宰治望向那段向上延伸的阶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结冰的湖面,“而且,你我都知道,你不会死在这里。”
“何以见得?”
“不说你一直在暗中经营的势力,港口Maifia又有着多少不满暴政的成员,那个身穿红裙的金发女孩是你的人形异能吧?”
沉默两秒,森鸥外轻叹一声,有些苦恼地说道:“看来你不是每次治疗都‘睡着’呢。”
太宰治没有回应。
许久之后,他忽然转头。
“森先生,”他眼中透着好奇与探究,“失算的感觉如何?”
森鸥外静静凝视太宰治片刻,接着在锁链“哗哗”中,慢条斯地席地坐下。
“那么,太宰,你算准了吗?”
“嗯……这个问题……你其实不该问我。”
太宰治抬手摸了摸下巴,随后双手抱胸,看着森鸥外,说:“算得准,算不准,都需要‘算’这个行为,而‘算’这个行为又需要初衷,我可从未有过杀死首领、自己上位的想法。”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一片寂静中,视线交织之间,森鸥外突然大笑出声。
“太宰,你似乎对我很有意见啊。”
太宰治点点头:“这是当然的啊,因为你一直吊着我使唤我,我就像一条被腐肉引诱的野狗,不断为了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承诺战斗。”
“不断?战斗?”森鸥外嘴角抽了抽,“太宰,太宰君,如果我没有年老健忘,你整天除开闲逛还是闲逛。”
这次事件,甚至还是第一次“使唤”,或者说第一次正式的“使唤”。
可惜,近期,恐怕没有第二次了。
“那不是闲逛。”太宰治神色认真。
意识到那份认真,森鸥外不由正色,问:“那是什么?”
“寻找活着的意义。”
哦,原来寻找活着的意义,需要时不时喝个药时不时跳个水。
在心中默默吐槽几句之后,考虑到他们目前浮于表面、连虚情假意都称不上的关系,他深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送上了祝福:“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虽然,有些敷衍,无论语气,抑或神态。
他正在思考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如何脱罪。
离开,确实容易,港口Mafia如今尚未成长到他设想中那种不可侵犯的境地。
只是,一旦离开,坐实罪名,他就很难掌控港口Mafia了。
他深爱这座城市,也想保护这座城市,而最为适合用来实现保护的方式则是通过掌控某个组织。
也就是,潜藏于这座城市之中,以港口作为势力范围的犯罪组织:港口Mafia。
“承你吉言。”太宰治同样敷衍。
而后,他再度望向那段向上延伸的阶梯,望着阶梯尽头那团黑暗怔怔出神。
活着的意义,在这个世界上,真的能够找到吗?
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意味着鲜血、意味着死亡、由铁锈和霉菌混合产生的刺鼻臭气,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于他的鼻腔之中。
真是令人……窒息。
这么想着,他慢慢闭上眼睛,倚着墙壁放空自己。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随着一阵铁门被拉开的声音响起,一束束温柔的霞光驱散了阶梯尽头那团黑暗。
少顷,自漫天飞舞、闪烁发光的灰尘中,走出了一个身形偏瘦的少年。
一步一步,踩着黑色长靴,少年走到了森鸥外面前。
“森医生,下午好。”少年主动打了声招呼。
“下午好,”森鸥外此时正坐在地上,但对上处于站立状态的少年,却没有丝毫落入下风的感觉,“小雅,或者说,未来的首领。”
竹之内雅有些诧异。
森医生,不像森医生,这样的气势……
没等他细想,对方又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
少年歪着头,一派天真模样,好似对“交易”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完全没有概念。
已经不能简单称为扎手了。
这个孩子,倘若不死,未来可期。
太宰也聪明,同样过分聪明,但太宰自毁倾向严重,所谓的目标也颇为被动,而这个孩子却拥有明确的目标。
以及,背后,或许是底气的异能力者,比如那个老人家当年的手下。
对于主谋,他其实怀疑过,但倘若这个孩子只是受到指使,事情的发展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快速这么离奇。
这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做法。
但凡成年、抱有一丝迟疑,都做不出的做法。
而且,根据已知的情报来看,在过去十四年的时光里,这个孩子身边没有半分异能力者的身影。
所以——
按照他的判断,这个孩子知道他们的存在,但也仅限于知道他们的存在。
森鸥外脸上笑意盈盈,心中的戒备却又加深了几分。
事已至此,“天真”这种词汇,注定不会和这个孩子挂钩。
何况,他看到了,天真之下,那种淡漠、目空一切、带着些许高高在上的底色。
正在一边放空缓解刺痛,一边抽空思考什么交易,因为处于两难状态很难作出表情的竹之内雅:啊?
“不急,稍后再说,”森鸥外看了眼一旁躺在地上装死、充分表达不想掺和的太宰治,“大佐干部主张由你查清真相是吗?”
这件事情,不难解,太宰估计也早已料到。
继任,随时可以继任,但坐稳需要声望,而查清首领死亡真相,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以大佐干部一心的性格,不太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森医生,你似乎……十分了解港口Mafia。”
“港口Mafia?”岂止港口Mafia,他勾起嘴角,不置可否,“如果想要坐稳首领的位子,你之后可以试着接触一下红叶小姐。”
“我不太明白。”
“我和红叶小姐有过接触,她是一位非常容易相处的干部。”
非常容易相处?竹之内雅摇摇头:“恐怕只是对你来说,她似乎对我抱有意见。”
“你可能误会了,”意识到已然成功将他和尾崎红叶之间的联系传达,森鸥外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了一些,“她应该不会单单怀疑你,她只是希望我脱罪。”
“脱罪,需要有罪,所以确实是你毒杀了首领?”竹之内雅尽力在两难的状态下思考。
听到这话,森鸥外一噎,笑容僵在了脸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话是否过于强词夺?他不由生生在对方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几分讥讽之意——
【好好替我认罪吧,森。鸥。外。。】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沉默良久,他慢慢起身,并在起身的同时,掩去了眼中的杀意。
而后,他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道:“一时的赢,不是永远的赢,切忌自矜自傲自满。”
“……抱歉,森医生,我听不懂。”竹之内雅道。
以他此时的状态,他真的听不懂,包括莫名转移话题,提起尾崎红叶在内,他想不通森鸥外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做。
森鸥外:……
语气是尊重的,称呼也是尊重的,但最为重要的内容却是不敬的。
这时,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原本躺在地上装死、双手还交叠放在胸口的太宰治,突然发出了略显沉闷的噗嗤一声。
第9章 听不懂,但直气壮.jpg
实际上,这道声音很轻,更像一道气音,但在这间空荡荡的地牢里,就如同惊雷乍响那般吸引了森鸥外和竹之内雅的注意。
“太宰。”森鸥外沉声道。
“抱歉,抱歉,”太宰治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憋笑憋太久了,一下子没忍住。”
此时,竹之内雅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思路似乎有些问题。
脱罪和有罪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想来森医生和太宰刚刚的表现都是因为他说出了一个离谱的逻辑。
地牢里再度安静下来,只有太宰治走向角落、靠向墙面发出的细小声响。
在太宰治停下后,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发现无论太宰治还是森鸥外都是一派镇定模样。
真正的凶手,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这么镇定吗?
森医生或许进行了一定的掩藏,但在港口Mafia这种组织内,掩藏自己的本性,以求更好的生活,也十分正常。
思考着,仿佛福至心灵,他看向森鸥外:“我想凶手另有其人。”
此时,因为竹之内雅的委婉(?)拒绝,森鸥外正在思考其他脱罪方法。
他需要脱罪。
虽然,实际上,他没有脱罪的必要。
他那些药物没有毒性,只有一丁点负面效果,港口Mafia现有的手段查不出问题,何况所有药物本来就有负面效果。
只是,有个问题,致命的问题,由凶手查案,就和刚刚一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以,遵循他的思路,包括提起尾崎红叶在内,他原本打算说明一下自己的作用,进而借此暂时和竹之内雅达成合作关系。
他帮对方解决一些上位的困难,顺便增加一些隐性的困难,而对方则帮他脱罪。
谁料竹之内雅年轻气盛,三个字,太傲了。
要知道,短期来看,和他合作,绝对稳赚不赔。
骤然听到这话,他抬眼看去,轻笑出声:“你想通了?”
相比独自开拓,合作才能共赢,你终于想通了。他心道。
竹之内雅微怔,随后坚定点头:“我想通了。”
指——凶手另有其人。
“很好,”森鸥外面露满意,“那么,小雅,你介意说下你的计划吗?”
“我没有计划。”
“……之前呢?”
“之前?之前也没有,”竹之内雅眨眨眼,“我不太明白,需要什么计划?”
森鸥外皱着眉,认真审视竹之内雅片刻,随后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同一时间,角落里,阴影处,太宰治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看向了此时正站在原地满脸坦然的竹之内雅。
【太宰,和你相比,那个孩子坚定得可怕。】
言犹在耳。
装死归装死,毕竟没有真死,他最终还是被迫听全了森先生的絮叨。
竟然……坚定至此吗?
狭义上,吃什么,喝什么,都是计划,但广义上,在一切行为只为一个目标的情况下,“计划”这一概念已经约等于没有了。
半晌,随着笑声渐息,竹之内雅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似乎和梶谷川沟通起来更加正常更加顺利。
不是说完全正常完全顺利,仅仅只是,相对来说,他心头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很快,在辞别后,他跟着在出口等候的梶谷川回到了港口Mafia大楼内部。
电梯里。
“什么?!”梶谷川失态了。
但是,也可以解,因为他的现任效忠对象说,想要对他的前任效忠对象进行尸检。
尸检,即尸体解剖,不说这一行为是否不敬,就说那具身体里的秘密,也不是什么能够随便在大家面前展示的东西。
他不能任由他的前任效忠对象晚节不保。
哪怕,本身,没有什么晚节可言。
在过去数年时间里,那位在港口Mafia内外犯下了无数暴行,其中甚至包括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事,他现在依然记得他们乞求他放过的眼神。
他很想,但他不能,收到命令之后,他能做的只有一枪爆头减少痛苦。
忠诚,或者说名为忠诚的偏执,已经如魔咒般蚕食鲸吞了他的灵魂。
“梶谷先生,你似乎有些激动,”竹之内雅微微偏头,“查清真相本来就有尸检的必要。”
梶谷川张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熄火”。
他需要心建设一下。
即使在外小谎大谎不断,他也没有在他的效忠对象面前说过。
沉默片刻,他低着头,尽量将对方想成横井洋二,因为那个家伙真的事事上脸,一点也没有保有秘密的能力,他在那个家伙面前说谎的次数最多。
“……唯恐生变啊,”他强行咽下了“竹之内大人”这一称呼,以免出戏,“那个医生……既然大家统统怀疑那个医生,您又何必特意再去进行尸检呢?”
感激和忠诚不能混为一谈,在他的效忠对象面前,那个医生,不值一提。
“我不想冤枉他们。”竹之内雅道。
“冤不冤枉,由您定夺,”说到和谎言无关的事情,梶谷川稍稍抬头,“在港口Mafia内,首领说的话,就是律法。”
个人说的话怎么能够等同律法?
有些心准备,但尚未完全融入横滨、融入港口Mafia的竹之内雅,在听到这种有违常的说法后,第一时间拉大了偏头的角度,以便更好地看到对方的表情。
还是那副和善的模样,不过配上那种热切的眼神,和善之中便溢出了几分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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