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裕宁淡淡道:“没有的事,我不曾怪过母妃。我现在,挺自得其乐的。”
虽然他才十七岁,小王爷的年龄却已经及冠了。分别建府后,他以后定时定点去请安一趟就行了。
按理说太妃自己亲儿子的王府来回住天经地义,他们也必须奉养母亲。不过她不爱过来郡王府,也省了自己的事。
所以赵裕宁觉得没麻烦到他什么,只要对方不找事,以后当走亲戚也行。
“你能这样想就好。”太妃抽回手直起身子:“我这次过来,是想问你打算何时回朝任职?”
赵裕宁专心剥橘子上的经络:“辞都辞了,如何回去?”
太妃惊道:“你总不会不回朝了吧?这绝对不行!我和你大哥都以为,你是为了吸引官家的视线才假意称病辞官,否则你何必去管那什么虎羊山土匪的事,立了功正好光明正大官复原职,你可别弄巧成拙了。”
等等……赵裕宁手一顿,这信息量有点大!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焦灼,继续道:“我这官职无足轻重,对母妃和大哥能有何助力?”
小王爷的同胞大哥在他病时来探望过,后来赵裕宁也与其见过几次,不算讨厌他。
但那个大哥有种脑干缺失的感觉,他刻意装纨绔还是比不上天赋选手,对方在京城的名声也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招猫逗狗无所不能,性格就是骄横。
但这样的人居然在户部上班,官职比他高还比他有用。
“呵,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太妃一脸自豪:“等你大哥成就大业,必不会亏待你的。”
赵裕宁惊得站了起来:“……”
就他?这对母子哪来的自信?!听到关键信息的赵裕宁没法淡定了。
本来小王爷谋逆罪名真假难辨,现在看来,就算不是他,他的亲妈亲哥也挺能搞事的。
只要有一人有这种心思,全家都得完蛋。
良久,赵裕宁捂着心脏,蹲在太妃跟前,拿出以前跟长辈讨要红包的姿态帮她捶腿,继续打探道:“可是,咱们有势无权出不得京,如何起事啊?”
他早就疑惑了,谋逆这种事也不是靠嘴就能实现的梦。手上没有军饷,没有兵马,怎么起事?官家为什么会信?
太妃看他终于顺眼了些,扶起他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如今北方不太平,镇北侯若立大功,定能回京受赏……”
我靠,原来与猪为伍是这种感觉。
感情那个什么镇北侯想谋逆,随便画个大饼撺掇几句,说其太祖血脉会拥护他上位,他们就信了?
“……”
和太妃不欢而散后,赵裕宁赶忙回了卧房,第一次勒令其他人不许进来,不许打扰,让他一个人待着。
他在小王爷卧房处翻箱倒柜寻找许久,这么大的事他不信没有一点痕迹,必须立马找出来销毁!
可惜翻完了还是一无所获。
赵裕宁突然记起,他曾听陈伯说过,小王爷特别爱惜当年王爷赠予他的玩具,每一样皆好好收着,时不时拿出来怀念。
赵裕宁想起自己也有爱藏玩具的毛病,半晌终于从床底的暗格里拿出个箱子。
他把古代的玩具都快拆完了,终于把一支投壶箭头分成两半,随后抽出一封信。
他对着油灯读信,半晌冷汗直流,连忙把信件放火盆里烧了。
第57章 恶人当道,好人何辜
小王爷并不全然无辜。
这封信, 的确是那个镇北侯写的。
对方也深知老王爷底下长子烂泥扶不上墙,不能指望,所以他私联的重点是小王爷, 老太妃和他大哥才是明面上打掩护的。
对方想要拥护的是赵澈, 而小王爷收到这封信只是藏起来并非销毁, 是否证明他也动了心, 万一回了信自己就完了!
信上所言的内容, 有一种武将被逼急了的感觉。
身为将才却不能建功立业, 守在边境遭受番人长年累月的骚扰,想打回去可没有朝廷的指示,不能行动;就算朝廷真的下令开战了,打赢了,也很快就会和谈, 完全没有进取的心。
所以他渐渐生了野心,希望能够换一个强硬的君主, 帝位还归太祖一脉也未尝不可……于是,镇北侯挑中了赵澈。
“……”这么说的话,当朝统治者对武将篡逆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对此, 赵裕宁无法表态谁对谁错, 唯一能明确的是他们一定会失败。
史料上可没有记载这一段, 要么一败涂地, 要么还没开始就寄了。
反正也成不了, 他把信烧了避祸, 总比被探子搜出来然后抄家灭门要好。
赵裕宁边烧边自言自语:“你是傻了还是糊涂了, 与虎谋皮不是自己找死吗?就算对方能成功, 说不定他想自己上位,或者把你当傀儡呢?”
赵裕宁把信烧得只剩灰, 终于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突然,他看到仿佛有个纤长的影子立在窗前,长长的眼睫下落下一滴泪。
赵裕宁倒吸一口凉气大叫一声,倒地不省人事。
赵风闲刚忙完回来就听说小王爷再度犯病的消息,连忙去看望。
赵裕宁是真被连番刺激后吓晕了,醒来后看到赵风闲恨不得往他怀里缩。
赵风闲连连拍着他的背安慰,待他冷静些许后才问:“两个时辰前你母妃来过,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赵裕宁屏退左右,连忙把自己发现的惊天秘密一口气吐露出来。
赵风闲也惊了惊,“原来如此。”
站在纵向的宏观角度来看,也不能说赵澈的想法错了,毕竟处事太窝囊才会有后面的屈辱可受,可惜历史无法改变。
赵风闲道:“你放心,既然咱们都知道症状所在了,对症下药就好,是该祛除顽疾了,我会想办法把所有隐患排除。”
这么算起来,孙锈反而只是个导火索。
赵裕宁瑟瑟发抖:“那,那我看到的那个影子?”
正是因为他死过,见过神也见过鬼,才更相信和害怕超自然存在。
赵风闲笑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赵裕宁:“……”他也没法压力不大啊!
再三安慰过赵裕宁后,赵风闲理了理思路,他想赵裕宁看到的的确是幻觉。
但这种幻觉,也许是这一世小王爷残存的意识投影。
罢了,赵风闲道:“我想找的人,已经有了进展。”
朝廷最近在募兵,他只需告诉这个消息,指一指路就行,找到的不止一个。每个有意从军的他都会提前说明战场朝不保夕的危险,以及就算立了功后续也可能被晾着无用武之地的窘境。
但大多压根不在意,他们更想领一份军饷养家,就算马革裹尸家人也能领到抚恤金。
他们未必是将星,却都有一副健壮的身躯和不怕死的勇敢精神,其中有一个尤其雄壮,天生神力,赵风闲打算重点关注他。
“那你怎么应付太妃娘娘的?”
白日时,赵裕宁直接跟太妃挑明,表示无论他们想做什么,自己都不会同流合污。
“母妃,您也趁早歇了这番心思吧。实话告诉你咱们王府早被上面安插了探子,我都自顾不暇了,您最好也看看自己后院有没有着火!”
反正嘴长他身上怎么说都行,赵裕宁积赞了多年亲戚聚会的经验,还是挺会忽悠长辈的。
这种时候不能对刚,越是反驳长辈,对方越会跟自己对着干,一不小心来个满门消消乐就完了。
他也只好费劲恐吓太妃:“再说了母妃,咱们除了血脉还有哪里可利用的啊?他将来若是想掌控大哥,把你给挟持了,咱们受掣肘不说,你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呀!您活了半辈子见过血吗?要是他胃口更大,说不定会把我们一家全给杀了!”
赵裕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和大哥有钱有势享尽优待,您有人养老享尽荣华富贵,活着不好吗?”
就算有九成胜率,最后一成败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起反心和找死有什么区别?何况目前一成的机会都没有。
太妃的脑子根本不足以考虑这么多,听完冷汗直冒被人扶着才能回府。
赵风闲道:“就这点心理素质还敢搞事,你母妃和大哥是这样的我就放心了,他们很好搞定。”
从郡王府回去之后,太妃突然也变得神神叨叨,又是暗中排查,又是到处游荡,还真给她揪出几个来路不明,鬼鬼祟祟的下人,让人结算工资给打发了出去。
之后太妃和王爷开始频频做噩梦,梦到老王爷斥责他们想断其血脉子孙,大逆不道之类等等,醒来俱是惊惧无比。
在古代人们还是很信奉神鬼祖宗的。赵裕宁住回去侍疾那几天,他们连夜找出所有不利的因素销毁,自此也歇了心思。
赵裕宁一边看这对母子抱头痛哭一边偷笑,没想到当神仙弄起鬼来,也这么熟练。
搞定王府一家隐患此后一月不到,边境彻底乱了。
北方近年天灾不断收成不好,对面的首领又打着幌子来烧杀抢掠了,停战条件似狮子大开口。
泱泱大宋,国库不缺这点三瓜两枣,如果对面哭求说不定就给了。结果人家不仅不求,还主动挑起战乱,朝野吵作一团。
一部分官员说要不就支援一下吧,反正也不过是未开化的野蛮之徒;一部分声称不能忍,必须打回去。
官家又不想打,又不想被打脸,最后还是点了将帅三军,命令出兵。
在如此背景下,武将人才大多被打压,将才不多,孙锈原本被判秋后处斩,却又被赦免起用,派他上阵戴罪立功。
等死也是死,上阵说不定不会死还会立功,将来他的好日子就来了!孙锈自是不肯放过机会。
当了十年土匪,他的武功和胆魄早就被练出来了,更不会怕杀人,阵前表现确实不错。
赵裕宁稳住王府坐镇后方,赵风闲就去战场观望,隔几日回来一趟,带回有用的消息。
第一次回来,他对赵裕宁说:“我见到了镇北侯,让他军帐无端起火,把他意图作死的证据全烧了,打算给他个机会。”
毕竟当朝武将的确难得,如今镇北侯已经失去了出师之名,如果他识时务就该撤销打算。倘若他之后还是起事,那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了,必败之局就让他自己去权衡吧。
随后,他把一封信交到赵裕宁手里,“你看看吧。”
小王爷赵澈居然真有回信,不过却是拒绝。
按理说这种事嘛就该趁早销毁物证,不想应直接不回就行,偏偏他还是回了。
只有几句话:“当下百姓安居乐业,小王不忍生灵涂炭,望将军自省自爱,莫要走了错路,介时悔之晚矣。”
赵裕宁把所有可能致自己不利的证据全部销毁之后,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小王爷有点像那种平淡的愤青,甚至还有点厌世。
赵裕宁已经从陈伯那里得知小王爷的生平和过去。
他自小不得母亲疼爱,一来他是次子没那么重要,二来母妃怀他时,父亲宠爱姨娘让其备受冷落,是在他七八岁时老王爷去世了,长子承爵后,太妃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太妃疼爱的不止是长子,还是能给她带来荣誉和舒坦日子的象征,而他的存在只会提醒母妃,曾经她作为主母过得那样糟糕。
被母亲忽视,父亲又死得早,活着的时候也跟隐身差不多。高兴了逗逗他,不高兴时主动问安也能被训斥一顿,因此小王爷的亲缘关系可以说是无比淡薄。
好不容易长大些显示出不同常人的经纶之才,可惜考了科举也不能担任实职。眼下的朝廷和他的理念完全相悖,无论如何努力也只是一片惘然。
赵裕宁怀疑甚至小王爷根本不在意密信会不会被告发,他虽拒绝谋逆,但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摆烂了。
他最后的挣扎,大概也只是没想到上面不给一点辩驳的机会,带头抄家的将军把王府的人一片乱杀。
赵裕宁喃喃:“你饮下毒酒的那一刻,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是解脱,还是愧疚,亦或是对自己郁郁不得志的一生感到心酸?
此刻的他不能感同身受,或许是宋朝距离自己生活的现代太远了。赵裕宁反思自己,若他一开始便活在当朝,说不定也会如此愤愤不平。
再假如他如果穿到什么满清后期,革/命前夕,一腔热血碰到恨铁不成钢的队友,可能也会觉得十分无力吧。
赵风闲第二次回来,带回他们计划成功的消息。
孙锈冒了尖却也不是十分冒尖,赵风闲挑中的几个壮士都很勇武,他特意将其安排到了与孙锈同帐的将军门下,有了竞争和对比,他更难出头。
但孙锈的确比没有经验的武夫要懂得讨好奉承一些,在将军账下待遇不错。
他也很会揽功,比如一伙人一起出任务,成功返回后顶着同伴嫌恶的眼光第一个邀功奉迎拍马屁,遇到任何情况不管对不对先说一通,十分好表现。
其实对于领导而言,这种棒槌式牛马还是好用的,孙锈得到的机会也比别人多一些。
但他身上的气运正在快速消散。
赵风闲偶尔遇到韩青时,见他也一脸无语,便打趣道:“怎么,现在不阻止我了?不怕你完不成任务?”
“……”韩青道:“我保证他能得一笔钱就够了,至于他能不能守住,后面下场怎么样全看他自己。”
毕竟孙锈做的恶心事实在太多,当土匪时烧杀抢掠,上了战场也不改。
同样出手狠辣,欺压下级,做事不留余地,早作完阴德早遭报应吧,他看着也烦了。
不出所料,这场仗没打几个月就结束了。宋兵把番人赶回了边境以外三十里后,班师回朝。
当朝用行动表示自家不是予求予己的包子朝廷,对面得到了和谈和被支持物资的机会,皆大欢喜。
孙锈回来后被封了个小将职位,赏赐了不少财物和一座府邸,够他吃香喝辣的。
这世没有诏安事件也就没有从良的说法,孙锈是戴罪立功还得到了赏赐,按理说是翻身了,堪称杀人放火金腰带。
但与他的预期相距甚远,他以为他会成为大将军,而不是随便一个小将就被打发,往上有无数级别的将军都能压他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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