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腔关心都咽了下去,迅速冷静下来,轻声询问:“大夫请回来了,让他进来看诊可以吗?”
有琴明月霍然睁开眼睛。
她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那双眸子沉沉似水,看不见恨和怒,但是那种幽深的,不见底的眼神,更叫人心慌。
林燕然惴惴不安。
院中的曾医师已经不耐烦,叫唤了起来:“喂,可是你们请我连夜赶来,若是看医就诊,速速将病人叫来,不要耽误我回城。”
“不看,让他走。”有琴明月语气极其沉郁,蕴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林燕然急忙道:“你是高热,不看看怎么能放心?”
有琴明月目光倏地锋利,直直盯着她:“我若是死了,岂非正合你意?”
林燕然默了默,放缓语气道:“我知你生气,当时病急乱投医,我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她又连忙住口,不敢再说下去,因为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又开始冒出怒火。
沉默半晌,她道:“若是退烧了,可以不看大夫,但是,我必须试一试你的额头。”
她硬着头皮说完,又赶紧补充:“你便是再恨我,也该珍惜你自己的身体,高烧决不能冒险。”
这话说的郑重且认真,便连正在气头上的有琴明月都感觉到她的关心。
可要她再妥协,绝无可能。
两人对视着,沉默着。
林燕然慢慢伸出手,试探地往她额头上落下,她落下的很慢,她怕她应激。
有琴明月一直直视着她,那双眸子锐利的像是刀子,剐磨着她的勇气。
直到她的掌心落在她额头上,那双眼睛还在咄咄逼人地盯着她。
林燕然让手掌停留了一会儿,抬起来放在自己额头上对比。
有琴明月一直盯着她,像是噬人又受伤到无比脆弱的兽,只要发现不对,便会暴起伤人。
林燕然一直悬着心。
如此反复三次,她终于放下心来,飞快地收了手,便连眼睛也没再看她。
“退烧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打发大夫。”
“昨夜你便只吃了六颗汤圆,又经一夜高烧,身体亟需营养,必须要吃东西。”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有琴明月沉郁的双眸,飞快地闪过一抹仇恨。
她烧退了,可是身子依旧无力,被林燕然脱光衣裳还摸遍全身的羞耻感如毒蛇般噬咬着高傲的内心。
她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怀揣着仇恨、怨怼、痛苦还有悲愤等种种情绪,闭上了眼睛。
两滴泪珠飞快地从眼角滑落,渗入发丝间,消失不见。
她痛苦地颤抖着嘴唇,发出无人听见的啜泣。
“母后,孩儿被恶徒玷污了清白,孩儿……母后!”
林燕然匆匆走回院中,冲着曾医师连声道歉:“对不住,我娘子怕见外人,且烧已退了,有劳曾医师跑一趟,这是一点心意,望请笑纳。”
她肉痛地掏出一钱银子递过去。
曾医师一下火了,从凳子上站起来,满脸不爽地瞪着她。
“你是消遣本医师吗?本医师被你们半夜从被窝喊起来,坐着一辆烂骡车,颠颠簸簸两个时辰才赶到这里,你竟敢如此对待?”
“我告诉你,若是没个说法,我定要去县城的医师阁告你一状!”
林燕然打量着他,这是位年纪约莫四十岁出头的老医师,穿着件洗到发白的青布长衫,双颊瘦削的凹陷进去,山羊胡稀稀拉拉,看起来寒碜极了。
此时面红脖子粗的瞪着自己,一副自己不给出交代誓不罢休的架势。
林燕然立刻判断出来,此人在石门县混的很差,而且日子过得艰难,手里没钱,也接不到活计,想来医术也不怎么样。
此时这般斤斤计较,不过是为了多诓些诊金罢了。
还坐在台阶上歇息的赤豹吓了一跳,忙来调和道:“曾医师,你莫生气,燕然的娘子真的病了,不然她也不会半夜遣我去请您老人家,现下您不需看诊,燕然又给了诊费……不是挺省事的嘛,我再套骡车送您回去?”
眼神偷觑着林燕然捏着的一钱银子,羡慕坏了。
一钱银子,那可是足足一百大文呢!
林燕然暗中好笑,赤豹大哥真是个好助攻,于是她故作不解地看着曾医师:“是啊曾医师,如今我娘子烧退了,便不需曾医师看诊了,这一钱银子是我孝敬曾医师辛苦赶路的心意,曾医师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曾医师当然不满意了!
自从上次误诊被人砸了医馆后,他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接到诊了,家里已穷的揭不开锅,媳妇气得带孩子回了娘家,他就指望着这一单能赚一笔呢!
谁知道这个乡野村女竟然不要自己看诊了,而且只给一钱银子的辛苦费!
真是岂有此理!
他吹胡子瞪眼,怒气冲冲:“本医师长途跋涉而来,岂可半途而废,你娘子既是真的生病,本医师医者仁心,自当诊断开药,不然传回县城,本医师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都说了不要他看诊了,辛苦费也给了,还要诊断开药,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林燕然眨巴了下眼睛:“曾医师,我娘子已退烧了,确实不需要看诊,何况是药三分毒,既然不烧了,自然也不敢乱吃药。”
她已看出这个医师就是个半瓢水,便是有琴明月没退烧,她也不敢让他看诊。
曾医师满脸不屑,昂着脖子道:“大言不惭!既是高烧,不吃药怎么好得了?”
林燕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随口道:“我用祖传秘方帮我娘子退烧了,不劳曾医师费心。”
曾医师听见祖传秘方四个字,小眼睛亮了一下,他马上气势咄咄道:“你简直胡言乱语,本医师从医三十年,从学徒做起,从未见谁能用祖传秘方退烧的!若你不拿出证据来,我定要去医师阁告你!”
医师阁是什么东西林燕然不知道,但是她听出来此人想套出自己的祖传秘方。
她顿时沉了脸色,冲着赤豹递了一个眼神。
接着捏起拳头便要揍人:“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就将你胡子拔光,牙齿砸烂!不需你看诊还给了辛苦费,居然还在这里纠缠,真当我是好惹的?”
赤豹立刻来拦住曾医师,架着他往外走:“曾医师,你千万别惹燕然,她和石门县元宝赌坊的大当家二当家称兄道弟,真惹恼了她,肯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曾医师这才害怕起来,可是林燕然手里的一钱银子他刚才没接,这时怎么甘心走?
被拖到大门时忽然扒住门框哭嚎起来。
“刁民,你们欺负本医师,本医师定要去医师阁告状!”
林燕然直接气笑了,她眼珠一转,忽然来了个主意,走过去道:“看你真的是医者仁心,这样,我把我祖传秘方免费送你一份,你带回去试一试便知道真假。”
“不过,我这祖传秘方可是传承百年之久,千金难求,看你诚心才给你解惑,你可万万不要泄露出去!”
曾医师偷偷看她一眼,见她似笑非笑,仿佛看破了自己所有心思,不由地心头惴惴。
他转了转眼珠,道:“秘方岂可轻易尝试,若毒死人你不是害我?”
林燕然也不理他,走回屋内捣鼓了一番,而后递给他一截竹筒。
“酒?”曾医师立刻闻出来。
林燕然高深莫测道:“这是用我祖传的秘方泡制的药酒,只需要擦拭高烧患者的身体,便可退烧,不过曾医师要谨记,这是一人份,且只对退烧有用。”
曾医师握着药酒,用鼻子疯狂嗅闻,小眼珠滴溜溜乱转。
林燕然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她刚才进去找到给有琴明月煎药剩下的药渣,随便抓了十几种药材,研磨成粉,然后丢进酒水里。
莫说这个招摇撞骗的医师辨不出,便是她自己要分辨其中的药草,也颇为费力。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真正起作用的其实是酒。
曾医师仍是心有不甘,林燕然冷哼一声,将一钱银子丢过去,又冲着赤豹递个眼色。
赤豹立刻将他往外拖拽:“快走,快走,燕然一向大手大脚,等会她后悔起来便要将钱要回去了。”
曾医师吓了一跳,赶忙抱着药酒和一钱银子,逃也似地跑了。
林燕然关上大门,喟然长叹:“刁民啊!”
一两六钱的银子,给了赤豹二十文,给了庸医一百文,只剩下一两四钱八十文了。
有琴明月虽然退了烧,可是身体很虚弱,怎么也得吃几服药稳固稳固。
钱从哪儿来?
她走去厨房,一边做饭,一边思索。
清凉丸她破解了,但是没人脉不可贸然动用,不然只会惹祸上身,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换钱……
有了!
第015章
她做好饭菜,端进房间摆好,给自己盛好一碗,就马上出来了。
明明没做什么,可还是心虚。
林燕然端着饭碗,蹲在廊下,跟山顶洞人似地往嘴里扒拉饭菜,黑狗眼巴巴蹲在她面前,她吃一口,它舔下嘴巴。
林燕然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将剩下半碗饭菜倒进狗盆。
黑狗马上冲她讨好地摇头摆尾,呜呜叫着。
林燕然摸了摸它的头:“葡萄,等主人有钱了,请你吃香喝辣。”
葡萄是她给黑狗取的名字,皆因黑狗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像是水洗过的夏黑葡萄,看的人莫名心软。
有琴明月在房间听见,本就冰冷的脸色又冷了一分,这个人渣、禽兽,连狗也骗!
林燕然丝毫不知自己的等级已从贱民降到了禽兽,她听见房间没响动了,才走进去收拾碗筷,有琴明月只喝了小半碗的清粥,连她做的糖心荷包蛋都没吃。
林燕然叹口气,端出来扒进自己肚子。
她隔着门帘道:“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她给大门落了锁,气势汹汹去了镇东的朱时雨家里。
张真家里最有钱,住在隔壁梨花镇上,李清、朱时雨在本镇。
第一眼看见这三人,她就辨别出,张真和李清是真纨绔,属于家里有钱的富姐,只有这个朱时雨是跟班,看着市侩奸猾,但其实她胆子最小。
而且,她欠了原身的钱。
当时原身赢了把大的,朱时雨趁机吹捧拍马屁,将她哄得十分高兴,便借给了她十两银子。
朱时雨多奸猾啊,后面各种哭诉找借口,就是拖着不还。
林燕然一脚踹开了朱时雨家的大门。
半个时辰后,她勾着唇角,掂着手里的一包碎银子,满意地走出了朱家大门。
朱时雨的爹坐在地上大声哭嚎,直呼强盗,朱时雨手里拿着一张被林燕然硬逼着按下手印的欠钱两讫的收据,哭丧着脸,眼睛望着林燕然的背影,流露出浓浓的惧怕。
倒是朱时雨的坤泽,没什么反应,满脸麻木地走来关了大门。
其实林燕然也没做什么,不过是玩了点心理学,再加上那天喂朱时雨吃了迷药,知道了她的一些小秘密,随便恐吓两句,她便屁滚尿流地还钱了。
解决了燃眉之急,她先去买了几服安神驱寒的药,又采购了一些饴糖、红枣之类,本想买桂圆枸杞银耳,结果一问得知,这些都属于皇室贡品,千金难求。
林燕然摸着兜里新鲜出炉的十两银子,果断放弃。
想着那本快要被有琴明月翻烂的医书,她开始找书局。
结果被告知,整个凤凰镇,压根没有书局,只有乡堡里有藏书,这还是老堡头去石门县的书局专门花钱买来的,听说是为了应付县学的巡查。
凤凰镇人识不识字县学不关心,但是关心凤凰镇的乡堡有没有藏书,有藏书就代表任务完成。
林燕然火速回家,煎了药,又煮了红枣汤圆。
她将药汁和汤圆放在桌子上,便心虚地出去了,连劝诫的话都没说。
有琴明月能从绝境逃生,不是作践自己的人。
她马不停蹄赶去乡堡。
“你来干什么?”林大海见到她便有些警惕。
林燕然龇着牙道:“林叔,我打听了,你那日告诉我工钱三十文,可是比市面上的工钱足足高出了十文,你一个长辈,便是这么诓骗亲侄女的?”
林大海一蹦三尺高:“你个不孝女,竟敢这么编排你亲叔叔?当心你老子气得从墓地跳出来!”
林燕然冷哼:“若是我爹知道你这么欺负他闺女,他才真的要从墓里跳出来。”
林大海心虚地扯了扯胡子:“我给你找的可都是好手,你那些活计又多又繁杂,要求还高,等闲谁能干好?”
林燕然立刻抓住漏洞:“这么说,叔承认真的骗我了?”
“胡说八道!”林大海跟被踩了尾巴似地。
林燕然道:“我敬你是长辈,钱便不要回来了,但是——”
林大海暗地松了一口气,色厉内荏地道:“你想干什么?”
林燕然道:“我要去乡堡挑几本藏书,我娘子生病,想看书解闷。”
林大海猛地松了口气,看书啊,那没事了,他跟送瘟神似地,摆手:“去吧去吧,别弄破了书页就成。”
林燕然狐疑地看着他,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林大海赶紧招来林翠翠:“你带她去挑书,仔细别被她弄烂了。”说完便背着手走了,怎么看都很心虚。
林翠翠见到林燕然,立刻乖巧地喊了声:“燕然姐。”
林燕然嗯了声,随着林翠翠往乡堡里面走。
乡堡是一座圆形堡垒,第一层主要用来关牲畜,比如什么猪、牛、羊、骡子、鸡鸭,全都关在这里,而且这些牲畜的窝棚都挨在一起,那个味儿哟!
林燕然刚走进去时,差点被熏的翻一跟头。
她用衣袖捂住鼻子,问道:“没有马吗?”她可是记得原身经常和张真她们去石门县赌博,大部分时间都是骑马去的,偶尔是坐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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